經(jīng)過一夜的休整,通過“靜心”環(huán)節(jié)甄選的遴選者們終于緩過了一口氣,邕巴仙島西面的行館中總算有了一番熱鬧的景象。不管是水族、妖族還是人界的修士都相互寒暄、走動,都覺得這得來的三日休整時光尤其珍貴,而作為千余人中勝出的80余人,他們心中都深感榮光。
此刻,在雕梁畫棟的回廊中,有十幾遴選者逶迤而行,他們當中三界之修士俱有,像是一個剛剛才聚集在一起的隊伍。聽他們沿途之言語,盡是在說“靜心”試煉中個人都是使用何種術法度過了一個個難關。
這十幾人一路浩浩蕩蕩地走到桃小別的聽濤小院前,大家稍一商議,即由一個叫張良的人界修士敲響了院門。
開門的夏月被堵在門口的眾人嚇了一跳,驚疑不定地問:“你們……找誰?”
張良雙掌在胸前交握成圈,傾身一鞠道:“我等前來拜謁桃小別仙子,請這位姑娘代為通傳。”
夏月一聽對方稱呼自家小姐為仙子,心中喜不自禁,客氣地讓眾人稍待,就一閃身朝桃小別的寢房跑去。
此時的桃小別仍在蒙頭大睡,夏月和秋星一把掀開被子,又一同將她扶坐而起,桃小別的起床氣正待發(fā)作,只聽夏月興高采烈地說:“小姐,門口來了好些人,說是專程來拜會你的!”
秋星也說:“就是就是,我聽夏月說,他們還稱你為仙子呢!”
桃小別登時醒轉,什么仙子不仙子的暫且不提,光是有人前來拜會這件事情,于她而言就從未有過。想她數(shù)千年來都在春庭幽谷中不得出,別說朋友了,連個要好的鄰居也無。眼下聽說有人主動前來拜會,桃小別的心中自然激動萬分,一個鯉魚打挺就沖下了床。
張良等人也被夏月和秋星請到了前廳,天歌和柳憶像桃小別的護衛(wèi)一樣一左一右地站在她的身后。眾人看到桃小別婢女仆役環(huán)繞,斷不像普通修士的樣子,在大家相互見禮后都在心中計較,竟有些不敢貿(mào)然開口了。
桃小別雖未見過這種陣仗,但心有七竅玲瓏,遂向眾人坦言道:“我乃一個隱居世外的桃樹花妖,恐怕這世間并未有人相識,不知諸位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眾人對桃小別的坦然十分贊賞,紛紛面露笑意,張良道:“仙子在遴選大會中大顯神通,實在讓我等佩服,而且我們之中有好幾人在試煉中都多虧了仙子的照拂才能勝出。所以今日一是前來致謝,二是前來結交?!?p> 桃小別心中有些得意,但還是客氣地說:“其實并非我有何大能,實在是我的師父贈予我的法器厲害,那日我的法器一出,神光蕩漾,就將執(zhí)念訣的幻境破了,可惜我修為有限,只得破了我周邊數(shù)十人的幻境,離我再遠些的,我也無能為力了?!?p> 一個叫崚嶒的妖靈道:“世間萬般皆是緣,我有幸就坐在仙子身后一丈處,仙子不但破了我的幻境,就是在李達一上神的音浪試煉時,我也仍是受了仙子地照拂的。”
“哦?當真如此?”桃小別連連咂舌,心中不禁悄悄地想,師父的索月也太過厲害,也不知手持索月劍的師父能否同時力戰(zhàn)八神?但這種想法轉瞬即逝,桃小別在心中連“呸”幾聲,她可不想讓師父同那八神打架,要打也必須單打獨斗,八對一就實在太不要臉了。
回過神來的桃小別又朝眾人道:“大家以后就喚我桃小別吧,與仙子的稱謂相比,我更喜歡自己的名字?!?p> 眾人對桃小別的直白交口稱贊,紛紛將自己的名號告知桃小別,一時之間前廳中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桃小別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道:“要說寂世日上神的執(zhí)念訣當真厲害,若非我法器加身,恐怕也很難脫困?!?p> 一個叫鰭淙的水族之靈道:“上神打造的幻境能與置身其中之人的記憶交疊,讓人無從分辨出真假,瞬間就會沉溺其間,以為眼之所見即是最真切的事實。然后自然而然依照本心作出判斷和抉擇,一旦執(zhí)念深重者就萬難靈識回轉,只會在幻境中循環(huán)往復,越陷越深?!?p> 另一個叫任之過的人界修士也道:“確實如此。不過如果心中并無執(zhí)念,或者執(zhí)念清淺者,也能在幻境中頓悟?!闭f著朝張良一指:“比如張兄就是依靠自身壓下執(zhí)念,平平安安的從幻境中出來了。”
桃小別好奇地問張良:“你在幻境中所遇之事能否說與我等聽聽?”
見桃小別的剪水雙瞳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張良面色之上爬上一抹淡淡的紅暈,他急忙答道:“我能脫困而出,許是因為老天照拂,我并未遇到什么刁鉆古怪之事,只是于幻境中重新見到了我早年過世的阿娘。我阿娘命苦,此生從未有過一天好日子,一直在貧苦和病痛中煎熬。待我剛剛長大,還未來得及孝順她,她就撒手人寰了?!睆埩家幌捳f得悲從中來,讓眾人皆是靜默不語。
此時站在桃小別身后的天歌忽然問道:“那你是如何脫困而出的?”
張良輕嘆一聲:“上神之幻境玄妙絕倫,我所見之阿娘音容笑貌何其真實,但我早年喪母,這些年阿娘已死的事實在我心中根深蒂固,我并未識破上神的幻境,只覺那是在夢中而已。而人死不能復生是天地法則,我想著能在夢中見到阿娘已如恩賜,如若想要以假當真或是強留,必是違背天道。所以我在阿娘的笑臉前向她跪別,告訴她人鬼殊途,就此別過,如若有緣,來生再聚。”
任之過道:“這就是上神的執(zhí)念訣所要我等領悟的——放下執(zhí)念,清心了悟,即可破幻境而出?!?p> 天歌自言自語地輕聲道:“跪別……放下執(zhí)念……清心了悟……”見他神思萎靡,夏月悄悄靠過去拍了拍他的臂膀。
而逃小別低頭沉思了半晌,突然提議去湖邊弄些魚蝦海貝,再架起篝火,好好的吃上一頓烤海味,祭祭這九天里滴米未進的五臟廟??纱藭r剛至巳時,邕巴仙島上烈陽高照,現(xiàn)下跑到湖邊去獵魚實屬不智,被曬成一尾咸魚也不無可能。原本眾人都是修道之士,總有術法能免去這陽光焦灼之苦,但想到不日后仍有新的試煉需要面對,沒人愿為了這般小事消耗靈力。
見眾人面帶猶豫之色,桃小別頓覺無趣,嘴巴噘得快抵上鼻尖,一副艴然不悅的模樣。
張良看出桃小別的不痛快,立刻勸導眾人:“我曾到過邕巴仙島南面的灘涂,那里有一片直立挺拔的桫欏樹林,不但遮蔽了熾陽,風景也尤為出彩,不如我等就去那桫欏林中尋一處燒烤玩樂,既可成全口腹之歡,也可相互增進情誼,恰是這休整日中消磨時光的好事!”
眾人一聽紛紛表示同意,于是皆跟隨張良往那桫欏林中而去。
那片桫欏林果如張良所說,就在島岸不遠處,且樹干圓實、林木密集,每棵樹頂?shù)挠馉顝腿~都向四方飄垂,如一張葉葉相挨的綠網(wǎng),將空中烈陽的炙烤生生阻擋于外。坐于林中,可見不遠處南湖波光粼粼的水面,可聞湖水強弱不息不斷拍打礁石的潮聲,讓眾人一時只覺心曠神怡,好不自在。
人多好辦事,你來我往間篝火就已熊熊燃起,魚蝦貝類也捕獲不少,夏月和秋星忙得手不停息,香味裊裊蔓延,桃小別早已吃得滿嘴流油。眾人都徹底松懈下來,誰也沒有注意到遠處有一抹身影朝桫欏林張望了一眼,旋即掉頭而去。
只有桃小別,她猛得一回頭,恰巧看到了轉身而去的那個背影。桃小別無聲無息地退到一邊,悄悄追了上去。
“嘿——”桃小別跑得匆忙,終是追上了一身白衣之人“你看到我們?yōu)楹尾贿^去?”
著雪白袍服之人回身看著桃小別,他腰系玉帶,冠束墨發(fā),光潔飽滿的額頭下是一張俊美絕倫的臉,竟是那位清冷疏離的洛安殿下。
“你知道,我喜獨處?!甭灏财届o而言,他與桃小別也不過才相識數(shù)日,但那副口吻竟像相識了很久一般。
桃小別跟上他的腳步,與他一同往桫欏林的反方向而去。一邊走一邊道:“你為何喜歡獨處?熱熱鬧鬧的才有意思?。 ?p> 洛安說:“你以為誰都像你,慣常的前呼后擁。”
桃小別難以置信地說:“前呼后擁這個詞用在你天界五殿下身上才最為合適吧?也不看看你身邊擁著你的都是些什么人!”她掰著指頭數(shù)到:“妖界的殿下、南湖的七公主、東湖的三公主、西湖的大殿下、北湖的小殿下!你倒是說說,咱們誰更‘前呼后擁’!”
洛安沒有回答桃小別,而是停下腳步,側頭看著她:“你為何喜歡熱鬧呢?”
桃小別睜圓了眼睛問:“你為何不喜歡呢?”
洛安說:“世間原本紛擾,獨處方能靜心?!?p> 桃小別搖搖頭:“你跟我?guī)煾缚烧嫦?!?p> “你是說求離上神?”洛安一邊問,一邊領著桃小別向更遠處走去。
桃小別蹦蹦跳跳地跟在洛安身旁,驚喜地問他:“你認識我?guī)煾??”見洛安搖頭,她有些失望,落寞地說:“我娘親說我?guī)煾傅耐憦靥斓?,四界五湖無人不知無人不識,難道是誆騙我的?”
洛安又搖了搖頭:“求離上神當然威名赫赫,他的名字在四界五湖中也人人如雷貫耳,只是聞得上神之名,了解上神之威與識得上神本是兩件事情。上神已遁世數(shù)千年,在此之前,我未得機緣見過上神,故說并不識他。”
桃小別懨懨地“哦”了一聲,有些別扭地說:“也許師父是為了我才會困居春庭幽谷的,師父在等我長大,等我變得同他一般強,到那時,師父才會真的放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洛安問:“你想變得如求離上神那般強?”
“嗯!”桃小別肯定地點點頭。
“為何?”洛安又問。
“只有強大的人才能把喜歡的東西留在身邊,才能讓喜歡的人不受傷害。”桃小別一字一句地回答。
“所以……”洛安那雙深邃幽暗如湖泊的眼睛忽然暗了暗,他的聲音漸漸低沉:“……還是欲望。喜歡的東西、喜歡的人,都是欲望。如此,一個無欲無求的人,是不是不配強大呢?”
桃小別皺了皺眉,疑惑地說:“所有修仙問道者,不都向往強大嗎?”
洛安仍舊搖頭:“我問的是配不配。是不是必須心有所念才配與皎月同輝,如若無欲無求,是否就該靜默晦暗如螻蟻?”
桃小別兩手一攤:“你若強大你就配得上,你若不強你就不配!不管心有所念還是無欲無求皆乃心境,并非與強大相匹配之本因或緣由。你強,你配得起所有;你弱,就不要怪失去所有!”
洛安看著桃小別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心中逐漸平靜,他竟不知一個隱世不出的花妖竟能有這般真知灼見,原來那顆毫無城府的心竟天生七竅玲瓏,他漸漸勾起唇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桃小別見洛安笑了,立刻耷拉下肩膀,苦哈哈地說:“跟你說話太累了,我絞盡腦汁才說出先前那番字字珠璣的話,你以后莫要問我如此蘊含玄機大義的問題,我乃一逍遙慣了的小妖,生平所愿皆是利己——我想變強非為天地蒼生,只為自己快意!到底配是不配,還不是強者說了算!”
洛安原本緊緊抿著的薄唇忽然大開,一陣快意的笑聲從他的喉嚨中發(fā)出,他高興地說:“你的那點心思,倒是半點也不隱藏??!”
此時二人已走到邕巴仙島臨湖綿延著的纖塵不染的白沙邊,幾步之遙即是南湖澄碧無痕的湖水,在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中,二人皆忘了言語,只顧極目眺望著遠處水天一色、氣象萬千的山湖美景。
又呆立了片刻,桃小別忽然道:“我有一事想請殿下解惑?!?p> 桃小別從無禮數(shù)之虞,從與洛安相識之日起即喚他本名,如此鄭重地喚他殿下倒是頭一回。
洛安點點頭,側身安靜地注視著桃小別,聽她慢慢開口:“我在寂世日上神的執(zhí)念訣中入了一個沒有他人的幻境,我在幻境中大哭不止,越哭越覺得心中悲苦無依。方才聽張良等人說起,上神的執(zhí)念訣與每個人的記憶相交,幻境中的情境總是讓人沉淪??晌壹毤毸剂?,我從小在春庭幽谷長大,被娘親和師父細心呵護,從未有過如此悲苦無依之感,甚至從未掉過眼淚。在我還未反應過來之時,我就被索月劍中師父殘留的氣息喚醒,停止哭泣,劈裂幻境而出。我不知道我為何會在幻境中有此番感受,我也不知道如若不被喚醒,之后會發(fā)生何事,我又會做何抉擇……總之……總之我很是不解,不知殿下有何見地?”
洛安心道:又是執(zhí)念訣!寂世日的執(zhí)念訣還真是讓我一眾人等神思恍惚,不得安生?。?p> 想到此處他對桃小別道:“或者是經(jīng)年累月前發(fā)生的事情,你已經(jīng)忘了具體是何事,但那種悲苦的感覺卻留在了你的記憶中?!?p> “絕無可能!”桃小別道“我在這世間也不過活了數(shù)千年,又不是那幾萬年的老妖,怎會連如此讓我悲苦哀慟之事都能忘了?”
洛安沉吟片刻,又問:“只聽你提起你的娘親和師父,你的父親呢?”
桃小別愣了愣,她雙眼微瞇,仔細想了想才道:“我娘親說我父親自我出生即亡故,幾乎不曾在我面前提起過他。”
洛安遲疑著說:“我也只是猜測,是否你還存留著關于你父親的記憶,而且都是些讓你傷懷的記憶,故而才在幻境中那般痛哭。”
桃小別揚起臉面朝太陽,讓熱烈的陽光鋪陳在整個面龐之上,她微笑著道:“算了,反正都想不起來了!管他是什么,只要我以后變得像師父般強大,定然能將寂世日上神的執(zhí)念訣輕松化解,再也不會著了他的道!”
洛安比桃小別高出大半個頭,他看著那張陽光下甜美陶然的笑臉發(fā)著愣,而桃小別與洛安并肩站立,平靜地望著蒼穹的盡頭,他們的衣袂被和風吹得相互拍打糾纏,成為碧波紫霧中的兩個隱約剪影,他們那時無所想,也無所期盼,只在光陰的盡頭悄悄地發(fā)了同一場呆。
牙珉去尋楊沁兒時,見她正坐在她寢房的門廊外玩弄著一張楓葉。邕巴仙島上的楓樹終年翠綠,楓葉永不變黃,但楊沁兒此刻手上捏著的那枚楓葉竟是金黃色的,顯得格外醒目、特別。
牙珉搖搖頭道:“你等的人沒來,你就耗費靈力將這楓葉由綠變黃?”
楊沁兒咬了咬嘴唇,肯定地說:“他心中也是記掛我的,否則也不會與我同入一個幻境!”
牙珉說:“既然那么肯定,你怎不去找他!”
楊沁兒站起身道:“不行,很多前塵往事他都剛剛記起,估計眼下也是心中惶惑。我要給他時間,讓他念起我們曾經(jīng)相伴的種種,這件事,急不得?!?p> 牙珉說:“看他與那桃小別關系親厚,想來他消失的這些年應該是與那個花妖在一起。”
楊沁兒點點頭:“當年他被一陣紫煙卷走,我敢說定是妖物所為,也不知真相到底如何,只有等他來找我的時候再問個清楚了?!?p> “你心中有數(shù)便好?!毖犁胝f完轉身而去。
楊沁兒舉起手中的金黃楓葉又看了看,隨手將它拋到圍廊之外,那枚楓葉飄飄悠悠地落進滿地翠綠的楓葉之中,明晃晃地閃著寒光。
田小田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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