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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度春半幾許秋涼

第四十四章 此時相望最情傷

幾度春半幾許秋涼 倚瀾問月 4213 2019-05-17 17:58:01

  子聲的意外出現(xiàn),讓碧君心里亂成了一團(tuán),若在以前,她定然即刻就朝他跑過去,清清脆脆的叫他一聲:“平哥哥?!?p>  可是,此時的碧君知道自己不能那樣做,那樣只會讓這個閆子聲更加的看不起自己。碧君不知道子聲這會子找過來意欲何為,既然去年已經(jīng)絕情的將自己拒之門外,那今日即使看見也應(yīng)該裝作不認(rèn)識,為何又要過來糾纏,難道在你閆子聲的心中,我就是這樣一個任你招之即來揮之則去的不堪之人嗎?

  碧君想到此,把心一橫冷冷的說道:“先生你認(rèn)錯人了,這里沒有什么小福子”。

  碧君的話讓興沖沖找過來的子聲愣到了那里,他望著碧君那冷冰冰的模樣,心里立時就像被潑了一盆涼水一般。他有些不解的對她說道:“你難道不記得了嗎?幾年前我就住在你們家,我們天天在一起唱戲,你不記得了?”

  碧君冷笑了一聲,心想虧你還記得,現(xiàn)如今在說這些又有什么用,我的心已經(jīng)被你狠狠的傷過了,再也不想與你有任何的牽連了。碧君沉著臉,也不去看子聲,冷漠的說道:“這位先生你說的什么我聽不大懂,沒有旁的事情我就進(jìn)去了。”

  子聲見碧君如此冷漠,心里著實(shí)的不好受,他眼見碧君準(zhǔn)備轉(zhuǎn)身進(jìn)門,連忙快步走了過去,一時情急將她的胳膊拉住,急切又心有不甘的說道:“小福子,你當(dāng)真不記得我了嗎?我是你平哥哥??!”

  碧君在子聲拉住她胳膊的那一瞬間,硬裝出來的那副冷漠與冰涼幾乎就要瓦解消散,她咬了咬牙,告誡自己要穩(wěn)住,不要忘記去年那個深秋的寒夜里自己的那份狼狽與孤獨(dú),此刻千萬不能讓這閆子聲再次小瞧了自己。

  碧君猛的甩開子聲的手,頭也不回的邊往里走邊對身后冷冷的說道:“別再來糾纏我了,否則我就喊人了。”

  子聲正欲再說些什么的時候,碧君已經(jīng)咣當(dāng)一聲關(guān)上了后院的兩扇木門,整個人無力的靠在那門扇上,有些心酸有些悲涼的閉上了眼睛。

  見碧君冰冷的關(guān)上了那兩扇木門,子聲抬手就要去敲門,但是手伸了出去又慢慢放了下來,放下之后又心有不甘的抬了起來,就這樣反復(fù)幾次,最終還是放了下來,沒有再去敲門。

  子聲不明白碧君為什么會如此決絕的不肯與自己相認(rèn),他也不明白本應(yīng)該在唐山的碧君又為何出現(xiàn)在北平,他更不明白在過去的六年時光中,究竟在碧君身上發(fā)生了什么,以至于讓曾經(jīng)那么爽朗明快的姑娘變成如此這般冷漠決絕的模樣,子聲真的是一頭霧水,急切的需要一個答案。

  碧君和子聲這一對少年時代的舊相識,此刻一個在門里,一個在門外,心中都充滿了猜測與疑惑,更生有幾分悲涼與憤懣。可是,世間的事大抵都是如此,你越想弄明白一件事情,越想走進(jìn)一個人,卻總是陰差陽錯的一再被捉弄,一再被錯過。

  碧君無力的靠在門后,耳邊一個聲音一直在隱隱約約告訴自己不可再對那人動半點(diǎn)愛慕之心,可是當(dāng)子聲真真切切的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柔聲叫自己乳名的那一刻,她望著子聲那雙清澈依舊的眼眸,心里不由自主的竟生出一絲歡喜。無論自己下了多少狠心,曾發(fā)過多少決絕的誓言,終究都難抵這個男人那醉心的一笑。

  碧君知道,那個人此刻就站在門外,她心里暗暗說道:“快敲門,快敲門,只要你敲門,我就出去聽你給我個解釋。”

  可是,就在她滿心期待的等著子聲來敲門的時候,門外的子聲卻終究沒有再往前走上一步,也未再將手抬上一抬。

  子聲怕再糾纏下去,萬一被里邊的蔭山知道,于自己于碧君都無任何好處,畢竟自己還有幾個月就要與蔭山之女晚秋成婚了,而碧君不也是他人之婦了嗎?子聲頹喪的走下了院門外的石臺階,步伐沉重的獨(dú)自行走在天橋迷茫的夜色之中。今晚注定是一個不寧靜的夜晚,他那已經(jīng)漸漸平歇的心情又因碧君的意外出現(xiàn)而泛起陣陣漣漪,子聲知道自己終究還是放不下她。

  今晚說來也巧,周嫂子夫婦約了子聲到茂春大戲院來為蔭山的終場演出捧場。子聲雖然對于晚秋的這樁婚事持著可有可無的態(tài)度,而對蔭山的為人與臺上的功力卻十分的敬重和欽佩,他想今晚即使不作為蔭山的女婿,就是作為一個梨園界的晚輩也應(yīng)該前往祝賀。

  戲開場前,子聲將自己訂的一對大花籃讓人早早的送到了后臺,就等著姐姐姐夫一到,便可進(jìn)去看戲了。臨近開場時,站在戲院門口的子聲遠(yuǎn)遠(yuǎn)看見姐夫和姐姐乘著兩輛洋車駛過來,笑著朝他們揮了揮手。車到跟前,他才看清,原來姐姐姐夫身后還有一輛洋車,車上走下來低眉淺笑的王氏晚秋。

  出于禮貌,子聲朝晚秋笑了一笑,柔聲說了聲:“你來了?!?p>  晚秋用波光閃閃的眼睛快快的看了子聲一眼,然后低頭莞爾一笑,輕聲說:“你也來了?!?p>  周嫂子和丈夫?qū)σ暳艘幌拢急谎矍斑@兩個年輕人的羞澀靦腆的模樣逗的笑了起來。周嫂子一把將晚秋親熱的拉到自己身邊,然后對她和子聲說道:“快別都傻站著了,里邊兒的戲就要開演了,看這陣式在過一會兒,怕是連座位都要被人占了去呢?!?p>  幾人說說笑笑的走進(jìn)了戲院,按照票上的座位分別坐好,就等著今晚的大戲開鑼了。蔭山素日是個倔脾氣,他的戲從來不送贈票,要看戲那就買票,自己的親人也不例外。況且他有個習(xí)慣,自己家人在臺子下看戲,他反而會有些不自在,因此他怕自己分心向來不讓自己的妻女來看自己的戲。

  今晚,是父親的最后一場演出,晚秋心想無論如何也要去看,于是便背著父親約了周嫂子一同前往。殊不知,周嫂子這邊又約了子聲,為的就是讓他們兩個年輕人多見見面,省的成親時彼此還帶著幾分生疏。

  臺上的蔭山一出場,便是滿堂喝彩,蔭山不僅聲音高亢蒼勁,唱的直擊人心,就是在寒窯前的一連串武生動作,也做的穩(wěn)當(dāng)干脆,盡顯帥氣與瀟灑,這讓坐在觀眾席中的子聲對蔭山發(fā)出了由衷的贊嘆,他心想著今后定要多向蔭山求教,讓自己的技藝再上層樓。子聲和晚秋中間隔著周嫂子夫婦,晚秋整場戲都有些心不在焉,她總是不由自主的偷偷側(cè)過臉朝著子聲的方向望上幾眼,然后又匆匆將目光收回來。其間,有好幾次當(dāng)她有些癡癡的望著子聲的時候,都被坐在身旁的周嫂子無意中看見,慌的晚秋忙把臉又正過來,裝出一副專心看戲的模樣。

  對于晚秋的心思,周嫂子又怎么能不知,她笑著看看晚秋,又笑著看看子聲,心中直為自己撮合的這一對璧人而感到無比的高興。

  戲演到《降番》一折時,后臺中殺出一位眼睛清亮有神,身姿高挑,氣度不凡的代戰(zhàn)公主來。她一出場就連著做了幾個漂亮干凈的翻身和涮腰,盡顯腰身的玲瓏剔透和神情的英武自然,引的臺下的觀眾為她送上了連聲的喝彩。

  子聲在代戰(zhàn)公主一出場的那一刻心里猛的一激靈,那面容像極了心里的那個人,尤其是那雙黑白分明,亮閃閃的大眼睛簡直一摸一樣,難道世間真有如此相像之人?

  就在子聲的目光完全被臺上這位與小福子容貌十分相似的代戰(zhàn)公主所吸引的時候,他隱約聽見坐在不遠(yuǎn)處的晚秋脫口叫了聲:“碧君?!币驗樗麑@個名字實(shí)在是敏感,所以他在聽到晚秋說出這個名字之后側(cè)過頭留意起她和姐姐的對話來。

  子聲聽見晚秋驚奇地對姐姐說今晚上明明聽父親說起過,演代戰(zhàn)公主的是唐蓉珍,可這臺子上明明是碧君啊。周嫂子也笑著說只聽說碧君會唱青衣,沒成想演起這吃功夫的代戰(zhàn)公主來也這么的出彩。

  晚秋和周嫂子一邊看戲一邊小聲夸贊著臺上的碧君,子聲聽了半天,這心里越發(fā)的想知道她倆人口中的碧君是否就是張家口自己認(rèn)識的那個碧君。許是那臺子上的人不僅與小福子同名又容貌酷似的緣故,子聲望著臺上的眼神也越來越深情,他終于按捺不住心中的那份好奇與疑問,微微側(cè)過頭,問晚秋道:“方才聽你說這個臺上演代戰(zhàn)公主的叫碧君?”

  晚秋有些羞澀的看了一眼子聲,然后微微笑了一笑,說:“對,叫碧君?!?p>  “她姓什么?哪的人?。俊弊勇暲^續(xù)問道。

  “姓朱,是張家口人?!蓖砬镆娮勇曈脺厝岬哪抗饪粗约?,心里不禁一陣激動,人也顯得更嬌羞起來。

  一聽臺上的人竟然真的是張家口來的朱碧君,子聲險些跳了起來。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小福子竟然以這樣一種方式重新出現(xiàn)在了自己的生活中,更沒有想到在自己去張家口尋夢的時候,原來夢中人就在自己的身邊,只是自己一無所知罷了。

  后半場,子聲的心耳神意全部都放在了碧君的身上,仿佛整個場子里只有他和碧君兩個人一樣。晚秋看著子聲專注的看著臺上的戲,心里暗暗笑子聲真真是個戲癡。晚秋又想起剛才子聲溫柔又深情的望著自己,雖然只是短短的問了幾句有關(guān)碧君的事,但是這已經(jīng)讓晚秋非常的滿足,在她看來子聲是喜歡她的,要不然又怎么會那么溫柔那么深情的對著自己呢?

  單純的晚秋哪里知道,方才的那一抹溫柔并不屬于她,就連這個人的目光也從來沒有片刻為她而停留。

  戲里的平貴和寶釧歷經(jīng)十八年的離散最終又得到了團(tuán)圓,寶釧也不再是人人恥笑的寒窯貧婦,一躍成為手持鳳印擺駕昭陽的正宮娘娘,自此以后與愛的人雙宿雙飛,安享富貴。就在大家的目光全都聚焦在臺上的薛平貴和王寶釧身上時,子聲望著臺上站在寶釧身后的代戰(zhàn)公主,心中莫名生出幾分心疼和嘆惋,也許這看似大團(tuán)圓的結(jié)局并不是代戰(zhàn)公主最初所想要的,畢竟哪個女子喜歡與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好不容易捱到這出《紅鬃烈馬》散了場,心潮涌動的子聲隨著眾人走出了戲園子,又與姐姐她們揮手作別,目送著姐姐她們坐上車漸漸的遠(yuǎn)去。子聲這才又返回戲園子門口,他真想立即就跑進(jìn)后臺,去尋找碧君,告訴她自己這些年有多么思念她??墒抢碇歉嬖V他不能,自己現(xiàn)下已經(jīng)是蔭山的女婿,雖然這并不是自己的本意,可是倘若自己莽莽撞撞的闖進(jìn)去,被蔭山知道定然要查問一番,到時候恐怕這局面就更難收拾,還是從長計議的好。

  于是,子聲悄悄的站在戲院南側(cè)的一棵榆樹后邊,默默的注視著戲園子后院角門的動靜,他心想,碧君總會從這門里出來吧,無論時光如何流轉(zhuǎn),單憑那雙黑亮的眸子子聲就能在人堆里將她辨認(rèn)出來。

  子聲一直等了很久,直到看見蔭山和晴方送著林主編他們出來,在他們的身后,子聲終于看見了那個自己無比熟悉又帶著幾許陌生的碧君。

  卸了妝的碧君與當(dāng)年一樣樸素淡雅,身量比過去高了許多,容貌也更加的出挑,但是那雙黑亮亮水汪汪的大眼睛卻一如當(dāng)年那樣于純真之中透著一絲倔強(qiáng)與剛強(qiáng)。

  滿懷激動與喜悅的子聲,萬沒有料到碧君會如此對待自己,難道她真的忘記了嗎?但是,憑直覺子聲能夠感受的到碧君那看似冷漠的眼神之中,曾快快的閃過一絲殘存的柔情,這背后一定有隱情。子聲決定找機(jī)會一定要當(dāng)面問個清楚。

  門內(nèi)的碧君強(qiáng)忍著起伏不定的心情,用力喘了一喘氣,等自己漸漸平靜了一些,才又走進(jìn)了后臺。面對著班子里眾人對自己的夸贊,碧君謙虛的向他們表達(dá)著謝意,可是心里卻還在回想著方才門口的一幕,那棱角分明的面龐,那溫潤和暖的笑容,還有那閃著星光的眼睛,那人的一切任憑她如何克制都始終在自己的心中揮散不去。

  碧君默默的嘆了一口氣,抬頭看見窗外沉寂的天幕上掛著一彎冷月,一如她此刻的心情一樣半是黯淡半是明亮,擾得她不知該憂還是喜,這大抵就是前世的冤家吧,真真是糾纏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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