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yǎng)心殿門外此刻熙熙攘攘一群人趕到。
軒轅靖在擁簇中抵達了養(yǎng)心殿,何晉稍微回了回頭,卻裝作沒看到的樣子,將傘沿稍微低了低,遮住了整個眼睛。卻用那雙如蛇信子一般精準的眼睛捕捉每一個來人的鞋子來辨別身份和人數(shù)。由于雨下的太大,暫時一會兒也沒有人認出他暗部首席執(zhí)行冠首的身份。
而在何晉身邊的范丞相也只稍稍行禮,退在了一旁,再無言語。
不過多時,大雨之中又多了許多密集且緊湊的腳步聲。何晉稍稍皺了皺眉,管理京城羽翼衛(wèi)暗部這么多年的經(jīng)驗讓他在數(shù)息之內(nèi)便估摸出來此番大約有三四百人正往養(yǎng)心殿趕來。他臉部的肌肉僵住了,整個腦袋猶如蛇吐信子一般忽的輕微顫抖了一下。
“不好!”
可是此番周圍密密麻麻的都是人,當何晉意識過來不對勁兒的時候,腳步聲卻已經(jīng)越來越近了。
軒轅靖那一雙清澈的眸子此番已經(jīng)將眾人掃過一遍,目光停在了那紅日白鶴圖上,嘴角咧開了一絲微笑,輕松地宛如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一般,卻不合乎這緊張的場面。
“想必何總管一定在此守候多時了,何不現(xiàn)身?難道是故意避著小王?”
而軒轅靖慵懶地說出這句話時,目光卻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落到了那用傘沿遮住半個身子的何晉身上。
頃刻間,那把墨色黑傘被何晉收好,順勢揮了下來,又在他胸前停住了,雙手合住作了一個揖。
“失敬,皇子殿下?!?p> 大雨仍然在下,此刻何晉卻在雨中佇立著,渾身上下不免被雨淋得濕透。
“何大人不必多禮?!?p> 軒轅靖稍稍抬了抬下頜,點了一下頭示意,便徑直走到了那養(yǎng)心殿外的一排羽翼衛(wèi)面前。
“殿下,圣上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內(nèi)?!?p> 那雨中宛如雕塑的羽翼衛(wèi)忽然活了過來,低頭向軒轅靖執(zhí)劍行禮。
軒轅靖將手抬起,身后的貼身帶刀侍衛(wèi)便止了步。
“那便等一等?!?p> 軒轅靖便直直地站在了養(yǎng)心殿前。只是這時,身后突然有一大片黑色,將整個養(yǎng)心殿前全部圍住了,所有人衣服上赫然可見那羽翼衛(wèi)的紅日白鶴圖,可仔細一對比,那一只只白鶴竟全部被刀劍所劃爛,唯獨留下了那一輪紅日!
“這!這!皇子殿下,這?”
在一旁待著的范羽此刻從雨傘之下走了出來,看著那背對著他的軒轅靖,一時間啞口無言,說不出話來。
何晉再次將傘撐開來打開,旁人卻見那傘,此刻只留下了空空的傘骨,那順勢揮下來的力道,竟將傘面全部撕碎!
約小半個時辰,軒轅靖又欲入室,又被羽翼衛(wèi)攔住。
軒轅靖二話不說,揮劍砍了他的頭。
未經(jīng)擦拭就將劍入鞘快步向內(nèi)走去,身后留下帶刀侍衛(wèi)與羽翼衛(wèi)暗部對峙。
羽翼衛(wèi)們正欲上前,內(nèi)房忽然傳來一聲虛弱的聲音。
“進來吧?!庇鹨硇l(wèi)們這才紛紛停下。
三皇子一人大踏步進了內(nèi)房,床頭有一株熏香,才由侍從點燃,他揮了揮手,讓他們退下了,隨后跪在了榻前。
“父皇,請給兒臣半柱香的時間?!?p> 床上老者只言未發(fā)。
“剛才還真是你的風格,連父皇的人都敢殺。”
老者十息才說出一字。
此言一出,三皇子看香,香已經(jīng)燒了近一半了了。
“父皇,兒臣不孝,兒臣今日來就是為了逼父皇讓位于我的!”
三皇子將頭伏得很低,雙手在寬大的袍子中觸地不停顫動。
“豎子啊豎子。”
“可兒臣又有何退路可言?”
“父皇,父皇,父皇!”
不知幾何時,那床榻之上的老者連呼吸都聽不見了。
“父皇!”
三皇子將父皇的頭抱在了懷里,扭頭看香,竟還有絲絲才燒完。
不知道他擺出了什么表情,似在笑,眼中卻滲出淚水。
“父皇,你至死都不給兒臣半柱香的時間哇!”
直到這時,那星星小火,才驟然泯滅。
房外羽翼衛(wèi)、侍衛(wèi)皆驚哀不自已,也都淚涕并下,一齊跪于養(yǎng)心殿前。
三皇子一邊哭一邊講著往昔,講了半個時辰,聲音才漸漸消失。大雨滂沱之下,卻分外安靜,一點一滴的雨打在他的心上。
“踏!”
房門被推開,軒轅靖目光渙散,沒了心智。
右丞相眼見軒轅靖此刻情緒極不穩(wěn)定,便走上前去安慰。
“還請三皇子節(jié)哀順變,皇城之外大亂,朝中不可一日無主!”
“呵,大人見笑了?!?p> “兜,回東宮吧!”
那一雙眼睛已經(jīng)哭得腫脹,此刻他就那樣無助地看著司馬兜,像一個無助的孩子。
而后一行人,眩暈良久,這才挽起三皇子,慢慢駕車走了。待得軒轅靖才走,那一圈黑壓壓的羽翼衛(wèi)們都如潮水散去,一白衣女子卻逆著人海,朝著養(yǎng)心殿拼命跑去,三三兩兩的淚珠灑落在青石板上,被雨點擊碎。
連羽翼衛(wèi)都回頭看這位白衣女子,她正是被眾人認為早已死亡的公主殿下。待得前方的羽翼衛(wèi)認出她,人群中羽翼衛(wèi)才一個個都下跪在了她的眼前。
“公主殿下節(jié)哀!”
一排一排的羽翼衛(wèi)在她面前跪下,向她行禮。
那一圈黑色在黑夜之中顯得尤其肅穆,而在那一圈黑色之后,何晉撐著那把壞傘,眼睛片刻不離軒轅玥,黑夜之中那一襲白衣沖過重重阻礙,向著最愛她的人跑去。他不理解這種心情。
只是,好心疼……
三皇子府中,緩過神來的軒轅靖才將司馬兜喚到身邊。
“兜,范羽的事情交給你了,務(wù)必上心。”
皎潔的月光下,一行人借著黑暗,潛入了右丞相的家里。
嫻熟利落的一擊致命,府內(nèi)外的侍衛(wèi)在瞬息間一并沒了呼吸,不到十息,右丞相的房間外已布滿了黑影。
“咚咚咚?!?p> “丞相大人?!?p> 兜的聲音從丞相府外傳來。
“誰啊?”
屋內(nèi)的燈光剛一從門縫中射出來,無聲無息,門便只停在了那兒了,窗子透出的黃光還亮著,只是,一陣風把那尚未完成的解官表卷了下來,散落在地……
走在黑影前方的人,正是司馬兜。
他呵斥著黑影們扛著右丞相趕路。
“哐當。”
黑衣人將昏倒的范羽推了進去,又將冷水朝范羽潑去。
“呃啊?!?p> 范羽雙腿抽動了一下,緩緩睜開了眼。
“行了,你們退下吧?!?p> 司馬兜身后的黑影們瞬間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三皇子登基,是你不愿意看到的吧!”
“不,這是圣上的旨意。”
“呵,笑話?!?p> 司馬兜忽然仰天大笑。
“笑話啊!還在跟我說圣上的旨意,可是你的圣上現(xiàn)在死了?!?p> 兜忽的往前一探,對著范羽大吼出來。
又頹坐在地,淚水從他的面具下滑落。
一把通體紅色宛如寶石的短劍從司馬兜的右手袖中一下子滑出,隨后被他攥緊在手中,在范羽的眼前停住了。
“那這把血痕劍,便是三皇子賜予你的。”
手中的血痕劍仍在微微顫抖。
“十一年了,范羽,這十一年里,我隱忍太多了。你和軒轅賀完好無損在這世上一天,我便多難受一天!我恨不得將你千刀萬剮,你可又知道?”
“軒轅幽!是你?”
范羽氣得鐐銬發(fā)抖,雙目圓睜,身體卻不斷用手支著往后退。
軒轅幽——軒轅家最大的野心家。
那早已經(jīng)被供奉在河南府黃帝陵中的軒轅后人,此刻卻換了副面孔,出現(xiàn)在了他的眼前。
“偉大的軒轅家啊,竟敗在了軒轅棄子手上,亡我大軒轅氏??!”
“呵呵,軒轅氏,你也配提?十一年前你還像狗一樣跪在我父皇面前,只是因為我沒當初的你心狠手辣,朝夕之間,成了階下囚?!?p> “可憐陸機陸總管啊,被你和軒轅賀凌遲,他有什么罪????你告訴我??!”
司馬兜停頓了半晌。
“你還記得那日的劓刑么?呵呵……”
兜緩緩揭下面具,一大道疤痕赫然暴露在牢獄昏暗的燈光下。
“我是最理應(yīng)登基的皇子,卻在登基大典上慘遭劓刑,身中二十一箭,倉皇出逃,哈哈,可笑嗎?”
“從此我隱姓埋名。這一晃就是十一年,你又怎么會知道我每捱一天都是煎熬?每年清明,我都會在陸機墳前與他把酒言歡,當年一干權(quán)臣,唯有他舍命護我出逃,可也唯有陸家,被滿!門!抄!斬!”
那最后四個字是他咬著牙吼出來的。
當年往事重出水面,從那一年開始,該索回的人都回來了......
范羽依舊是閉著眼睛的。
十一年的那個夜晚,軒轅幽是想通了的,他在南山上望著燈火京城哭了一整晚。
那一刻,萬家燈火,沒有一盞是為他。后來他捂著臉,像是個失敗者,背離著黎明第一束晨光,步下了南山,從此告別了京城。
這件事被深深埋在了兜的心底,沒和任何人談起過。只是剛才細數(shù)往事,那一晚的回憶才又如獾鉆進了他的腦海。
“承蒙少主提攜,我司馬兜才得以至今。軒轅幽已死,我只不過是一個帝王家的影子,喚作兜罷了?!?p> 說完司馬兜又戴上了面具,丟下了袖中那把血痕劍,走出了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