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方老漢一劑病除的消息傳遍了村子,村民們都趕來探望,不出半日,方家里外已擠滿了人。眾人見方老漢已能坐起身來,不禁大為驚奇。
又見方老漢的身邊坐著一位少女,那少女正為他診著脈,只聽方老漢對那少女道:“姑娘,真是多謝了。”
少女笑道:“還要多謝您信任我呢?!?p> 眾人詫異,眼前這個小姑娘,竟一夜之間治好了連吳大夫都束手無策的重癥!而這個小姑娘,自然就是秦伊了。
昨日,方牧最后決定采用秦伊的方子,在吳大夫那里配了藥,煎煮之后讓方老漢喝下。半個時辰不到,方老漢的肚子就開始翻江倒海,趕緊讓方牧扶自己去茅廁,回來后頓覺腹痛減輕。而后,又去了幾趟,腹痛大減,但因幾日未進食,氣力上有些不濟,折騰到最后昏昏然疲憊地睡去了。
方牧這才放下心來,感激涕零地跪下給秦伊磕頭。秦伊連忙扶起,她本是提心吊膽,好在最終收效顯著,自是喜不自禁,但為求穩(wěn)妥,還是決定留宿方家。謝瑤主仆也留了下來,只有那居士一人回了寺中。
今早醒來,方老漢竟有些肚餓。不過,秦伊囑咐他只能先喝些稀粥。診完脈,又對方牧道:“你大父的病情已經(jīng)無性命之憂了,大承氣湯今日減量,明日可停,改用養(yǎng)陰生津調(diào)和脾胃之方,我粗列了一個方子,你請吳大夫看一看?!?p> 方牧接過,連聲道了謝。晌午過后,幾人告別方家祖孫,謝瑤讓車夫先去主道上等著,自己則帶著婢女與秦伊緩步而行。
謝瑤柔美的眼眸望著秦伊,贊嘆道:“沒想到妹妹竟是神醫(yī)之后,醫(yī)術(shù)這般了得?!?p> 秦伊聽人夸贊,心中甚美,卻笑著回道:“我這醫(yī)術(shù)還尚淺,姐姐不知道我當時可是緊張得很呢。這治病用藥,重在辨證精準,一個不留神,有了絲毫偏差,那都是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
謝瑤點頭道:“妹妹所言極是,像那吳大夫診斷有誤,用了相反的治法,反而加重了方老漢的病情,險些害了他性命?!?p> 秦伊也跟著點頭道:“所以我爹常說,行醫(yī)治病如履薄冰,必得待人命如己命。”
謝瑤道:“聽妹妹這么說,我倒真想拜見令尊,不如妹妹隨我入城,與令尊在我府上住些時日,如何?”
秦伊搖了搖頭,道:“這個嘛,多謝姐姐的好意,可我暫時還不能入城?!?p> 謝瑤拉起秦伊的手,笑如春風道:“那我們可說好了,等到妹妹入城,一定要來我府中一聚?!?p> 秦伊連連點頭道:“一定一定!”姐妹二人一時難舍難分,手挽著手十分親近。秦伊見謝瑤時不時遙望著前方,似在盼著什么,便安撫道:“姐姐放心,居士答應(yīng)了今日會來接我?!?p> 謝瑤沒有說話,低著頭嘆了一聲。
“姐姐為何嘆氣?”秦伊問道。
謝瑤抿了抿嘴角道:“何謝兩家乃是世交,我們自幼便一同玩耍,可是如今卻……”
“何府?哪個何府?”
謝瑤看了看秦伊,回道:“自然是尚書令何府。”
秦伊一驚,尚書令何府?那個居士,難道就是清修在外的何二公子?忙問道:“何公子年紀輕輕,為何要在寺中清修?”
“他,他是有苦衷的。”謝瑤眉頭輕蹙,眼神哀傷。
秦伊自覺多嘴,觸及了她的傷心事,正有些尷尬,忽見前方走來一人,腳步踉蹌,晃晃悠悠,一股濃烈的酒氣撲鼻而來。三人慌忙閃至路邊,讓那醉漢先過。那醉漢走到三人身旁,卻停了下來,一雙賊眼色瞇瞇地來回打量著。
“喲,哪兒來的小嬌娘?”
“滾開!”秦伊揮開那醉漢不安分的賊手,將謝瑤主仆拉到了身后。
“喲嚯!”醉漢打了個酒嗝,滿嘴酒氣道:“小小年紀,脾氣倒是不小,你這小辣椒不對我胃口,還是這位嬌滴滴的姑娘看著溫順一些?!闭f著,伸手就要去拉謝瑤。
秦伊忙護著謝瑤連退幾步,一邊嚷道:“你少胡來,這里離村子不遠,若是驚動了村民,將你打成肉包子!”
醉漢哈哈笑了兩聲,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道:“那你就喊啊?!闭f著,一步一步逼上前來。
秦伊拉著謝瑤主仆轉(zhuǎn)身就跑,一邊跑一邊大聲喊叫著??赡侵x瑤乃是大家閨秀,纖纖柔弱,舉止端莊,論撒丫子逃跑自然不比放養(yǎng)長大的秦伊,饒是被秦伊拖著走,也邁不開步子,沒跑兩步,就被那醉漢拽住了衣袖。那婢女轉(zhuǎn)身救主,卻被醉漢一巴掌呼倒在地,嘴角頓時流出了鮮血。
秦伊見狀,忙轉(zhuǎn)身上前,一手探向腰間針筒,往那醉漢臉上一戳。只聽“哎喲”一聲哀呼,醉漢松開謝瑤,連退數(shù)步,驚慌地向臉上摸去,只見他右側(cè)臉頰上赫然扎著一支明晃晃的銀針。
醉漢疼痛之下,酒醒大半,拔下銀針看了一眼,狠狠地擲在地上,目露兇光地看向秦伊,恨聲道:“原來是你這個死丫頭!上次壞我好事,害我差點被送到官府,還好中途被我逃脫。今天可真是冤家路窄,看我不好好教訓(xùn)你!”
秦伊這時也認出他來,驚道:“你,你是那個坑蒙拐騙的參販!”
醉漢嘿嘿一笑道:“你都說我是坑蒙拐騙了,今天就將你三人拐了換酒喝!”說著就向秦伊撲了過來。
秦伊閃身躲過,朝謝瑤大叫道:“姐姐快跑,去叫人來!”
謝瑤知道縱以三人之力怕是也斗不過那醉漢,只好拉起婢女轉(zhuǎn)身跑開,跑了一段,忽見前方出現(xiàn)一道熟悉的身影,心中一酸,大叫一聲“桓兄救命!”
何子桓驚訝地看著對面的少女,他從未見她如此慌張的模樣,想必是遇到了危險,當下心頭慌亂,箭步奔來,接住她摔倒的柔弱身子,急聲問道:“瑤妹,發(fā)生了何事?”
謝瑤一手指向身后,氣急道:“快,快救伊妹!”
子桓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見遠處一個醉漢正抓著秦伊的手臂,而秦伊正不停地掙扎著。子桓忙將謝瑤扶起,飛奔上前解救。
待子桓跑近了些,見秦伊已掙脫開來,一邊叫著“讓你壞!讓你壞!”,一邊向那醉漢伸來的手上戳去。
那醉漢哀呼連連,明明手臂剛要觸及她,卻又如遭雷擊一般縮了回去,碰她不得。子桓大喝一聲,加快了腳步。
那醉漢半點兒便宜沒占到,反被扎得連連呼痛,又見有人前來,自覺不宜再留,便趁著秦伊分神之際,向她頸間掛繩一拽,本想拽了她的掛墜就跑,想著興許能換幾個酒錢。
沒想到秦伊反應(yīng)極快,抬手就給了他一針,他慌忙縮回手去,望著秦伊頸間那枚半月形的玉玨,神情異常震驚。這時,子桓已奔上前來。那醉漢見狀,慌忙轉(zhuǎn)身,老鼠一般溜走了。
“有沒有受傷?”子桓走到近前,有些氣促地問道。
秦伊舉起手中的銀針,咧嘴一笑道:“哈哈,那人快被我扎成了刺猬!”
子桓望著她手中的銀針,不禁搖頭低笑,難怪連一向處變不驚的普空師父都怕了這少女,古靈精怪,又身藏“暗器”,這誰能占得了她的便宜?
“瑤姐姐呢?”秦伊忽然想起謝瑤來,四下一張望,只見遠處的謝瑤仍坐在地上,婢女也跪坐在一旁,想來這位從未受過絲毫委屈的豪門千金被嚇得不輕。
二人急忙走了過去,見謝瑤臉色發(fā)白,全身不住地顫著。子桓蹲下身子,輕輕地拍著謝瑤的肩膀。謝瑤“哇”的一聲哭倒在他懷里。子桓這時也不再躲她,靜靜地任她抱著,任她將滿腹的委屈與抱怨悉數(shù)發(fā)泄出來。
秦伊從荷包中取出藥膏,為婢女上了藥。謝瑤哭了一會兒,抽抽搭搭地望著子桓襟前的潮濕,似乎有些過意不去。
子桓微微一笑,將她扶了起來,二話不說背在身上,秦伊則扶著那婢女,四人緩緩向主道走去,謝府的馬車早已等候在了路邊。
謝瑤的臉色回緩了一些,站在馬車旁默默地望著子桓,眼中柔情繾綣,似有千言萬語難道。子桓卻低著頭,不敢直視她。
半晌,謝瑤低低道了一句:“桓兄已有許久不曾喚我瑤妹了?!?p> 子桓臉色微變,有些局促不安,低聲道:“時辰不早了,上車吧?!?p> 謝瑤咬著唇,點了點頭,眼中蓄著淚水,與婢女一同上了車。子桓則站在原地,怔怔地望著遠去的馬車,長長地嘆了一聲。
秦伊不禁皺起了眉頭,這二人明明互相關(guān)心對方,為何一個小心靠近,一個小心避拒?還有這何府的二公子,放著錦衣玉食的日子不過,卻為何偏要留在這里做禪修?
秦伊不解地望著子桓,又想起了子鈺和子灝,這何府的三位公子身上充滿了謎團,令人不禁想要探知何府究竟發(fā)生過什么,又正面臨著什么?
直到謝瑤的馬車消失在了視線的盡頭,子桓才轉(zhuǎn)身向山道上走去。秦伊跟在他身后,看著那年輕的背影,只覺得蕭索如孤葉飄零,是那樣的滄桑與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