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一群精疲力竭的女孩子仍陷在沉沉的睡夢之中,那群陰魂不散的黑衣人已經(jīng)呼來喝去地催促眾人起身。沈亦清一夜未眠,此時格外清醒地冷眼旁觀著那些人的舉動。
這些黑衣人似乎沒有任何的情緒,就像是一個個聽從指令機械行事的工具。這些少女之中不乏有姿色出挑,容貌嬌艷欲滴的佼佼者,可這些人卻不帶絲毫傾向性,甚至不會多看幾眼。單純意義上的訓(xùn)練有素根本無法解釋他們仿佛拋卻了七情六欲的行為模式,要么是他們經(jīng)受過極為嚴格的制度約束,要么就是他們根本不具備尋常人的情感。
“都愣著做什么,還以為自己是嬌小姐呢?告訴你們,這可是極樂樓,不是你們的香閨。從今天開始,你們一個個的都得聽從我的吩咐行事。極樂樓不留無用之人,要么都給我好好辦事,否則的話......我可有的是辦法讓你們?nèi)碎g蒸發(fā),都給我掂量仔細了!”
說話的是一個美艷動人,卻眼神狠毒的年輕女孩子。她可不似蕓娘一般溫和沉穩(wěn),外露的潑辣盡數(shù)展現(xiàn)在她手中的軟皮鞭上,一身干練的裝束讓她打手的身份格外明確。
在場的女孩子剛剛醒來便被她這么兇狠地恫嚇了一個來回,紛紛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不敢回應(yīng)。
穆都哈兒心滿意足地掃視一圈,然后用長鞭指著沈亦清和林佳穎道:“記著就是這兩個人,竟敢公然頂撞蕓姐,給我餓她們?nèi)?。要是誰敢同情她們,我保證你們的懲罰一定會更嚴厲?!?p> 沈亦清刻意壓抑了自己的情緒,面上并未表現(xiàn)出絲毫的反抗或憤怒,只是冷眼盯著不遠處的穆都哈兒。雖然從情理上她完全不能理解同為女性,為什么她可以理直氣壯而不帶任何惻隱地打壓別人,可是身處這樣冷酷麻木的場所,被侵染同化也并不奇怪。
反倒是身旁的林佳穎滿是驚恐地扯了扯她的衣袖,低聲問道:“我們該怎么辦?”
穆都哈兒居高臨下地說道:“你不用緊張,如果不想和她一樣受苦,大可以乖乖聽從我的安排。到時候,我擔保你高床軟枕,別說是解決溫飽問題,就算是山珍海味也任由你挑選,一定過得比從前還要好十倍,不,是一百倍。怎么樣?”
林佳穎面露受驚小鹿一般的眼神,下意識地往沈亦清身后躲,可明顯有些猶豫。
正當穆都哈兒一步步靠近的時候,林佳穎終于還是鼓起勇氣小聲說道:“沒......沒關(guān)系,我......我這樣挺好的,不勞您費心?!?p> 聞言,穆都哈兒滿是笑意的臉上瞬間轉(zhuǎn)換成陰森可怖的模樣,猛地推了一把林佳穎。見她重重地摔在地上,還不解氣地啐了一口道:“真是不知好歹的賤骨頭,給我餓她一周!”
沈亦清生怕穆都哈兒再對她做些什么,趕忙上前扶起面色慘白的林佳穎。
穆都哈兒環(huán)抱著雙臂,倨傲地冷聲說道:“又是你,這么愛管閑事,看來是真的不怕死,那我就成全你。來人,給我把她剁碎了丟到海里喂魚!”
她這話的確有著足夠的震懾力,整個房間中的氣氛瞬間壓抑了許多,一眾本就處在情緒臨界點的少女們更是嚇得抖如篩糠,大氣都不敢喘,生怕這個心狠手辣的女人會找自己的麻煩。
沈亦清面不改色地將林佳穎扶起來,平靜道:“你老板是個生意人,這里的每一個人應(yīng)該都是她花大價錢買回來的。我只知道,如果有人不打招呼就毀壞我的貨物,那么損失的錢財總得有人補償。你要拿我開刀,沒問題,只是這么多種方式,又何必一定要做一個雙方都虧損的選擇?!?p> 穆都哈兒可管不了這么許多,吼道:“沒聽見我說什么嗎?”
在場的黑衣人應(yīng)聲前來,正準備將沈亦清拖出去,正巧蕓娘來得湊巧。
“等一下?!?p> 穆都哈兒見她故意盯著自己看了一眼,趕忙恭敬地低著頭:“蕓姐。”
蕓娘道:“是誰惹了我們哈兒生這么大的氣?”
穆都哈兒冷眼剜了沈亦清,卻并沒有直接說出來。她清楚蕓娘并不喜歡在細節(jié)上多糾纏,尤其如果讓她知道區(qū)區(qū)一個新人的三言兩語就能挑唆著讓自己動怒,那么蕓娘一定會怪責自己不堪一擊。
蕓娘四周圍環(huán)視一圈,始終沒有人敢答話,她語音婉轉(zhuǎn)道:“要是還是沒有人說話,我就當作無事發(fā)生了。”
沒想到,此時沈思云卻忽然跳了出來:“蕓姐,是沈亦清,她出言羞辱才會沖撞了管事?!?p> 沈亦清真的是恨得咬牙切齒,雖然內(nèi)心沒有絲毫意外地明白沈思云一定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與自己作對的機會。只是面臨這種危難的境地,分明大家應(yīng)該同仇敵愾,依靠團結(jié)謀求一條出路,偏生她居然想要與虎謀皮,為了陷害自己而毫無顧忌。
蕓娘并沒有打算主持公道,聽到沈思云的話語,反倒頗有興致地走到她面前。
“你抬起頭來,讓我好好看看?!?p> 沈思云四下猶豫,終于還是面帶諂媚笑意地望著蕓娘。她沒想到,從近處看,蕓娘居然是這般絕頂美貌的女子。枉她平日里總是對著鏡子自我欣賞,覺得這等容貌饒是京都城都無人可比,可是如今與蕓娘只有咫尺的距離,才猛然發(fā)覺自己毫無優(yōu)勢可言。即便蕓娘比她們年長,可這張精致美艷的面孔根本瞧不出年歲的痕跡,有的只是時間帶來的風韻與魅力。
蕓娘瞧她的神情,不消幾眼便看清沈思云內(nèi)心深處的欲望、嫉妒、羨慕以及算計。她稍稍再走近一些,甚至能夠清晰地嗅見她身上那股對于權(quán)勢的渴望。
這樣的人實在與極樂樓太過相襯,也是她眼中不可多得的寶貝。
蕓娘滿是欣賞道:“你叫什么名字?”
沈思云一時有些語無倫次道:“我......我是沈思云。”
蕓娘點點頭道:“挺好的名字,不過,不夠好。從今天開始,你就叫做瓊仙吧,我有信心,你會是極樂樓下一任的花魁?!?p> 說完,她留下仍愣在當場的沈思云,兀自揚長而去。
路過沈亦清的時候,蕓娘風輕云淡道:“至于你,跟我走一趟吧。”
沒等沈亦清反應(yīng)過來說些什么,穆都哈兒已經(jīng)推搡了她一把:“快點走!”
這邊林佳穎緊緊地抓著沈亦清,像是握著自己唯一能夠觸及的救命稻草。沈亦清不清楚她們要把她帶到哪里去,可是總歸不會是什么好地方,因此趕忙阻止了林佳穎。
沈亦清說道:“沒事的,你好好在這里待著,我會盡快回來。”
穆都哈兒冷笑道:“能不能活著回來可是由不得你!”
說話間,她舉止更加粗暴地推搡著沈亦清。這也是她第一次離開那個閉塞而壓抑的船艙,她們沿著幽靜的長廊走了很久,終于在走廊的盡頭看見一排螺旋狀的木樓梯。
抬眼望去,一圈一圈的樓梯如同盤踞的巨蟒,分不清究竟有多少層??纱藭r穆都哈兒緊緊地跟在后面,沈亦清別無退路,唯有跟在蕓娘身后,緩緩踏上一級級的臺階。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是數(shù)到第二百五十六級臺階的時候,感覺到了撲面而來溫熱的海風。沈亦清不由得深吸一口氣,貪婪地吮吸著多日不見的新鮮空氣,就好像這樣做便能將胸中的濁氣盡數(shù)驅(qū)散。與此同時,她抬眼望見的,是天盡頭無邊無際的海岸線。
只身站在甲板上,她恍惚覺得自己非常的渺小。這艘船比自己想象的要大很多,廣闊的空間足以媲美京都城占地最大的宅邸,只她腳下的這塊地方,要容納數(shù)百人也絕不在話下。
沈亦清忽然就明白了為什么從未聽人說起過極樂樓,再隱秘的地方也不可能走漏半點風聲。原來是因為這艘巨輪就是極樂樓,而又有什么處所能比在海上漂浮無定所要更加安全?
蕓娘靜靜地盯著沈亦清,任由她的這些思慮和恍然大悟在神情之中流傳著,盡數(shù)落在她的眼中。
這些年來,什么樣的女孩子她也都見識過了,像她這樣大義凜然,或者說不知深淺地憑借著一腔熱血要為別人出頭的也不少見。蕓娘對付她們早有一套,普通的殺一儆百并不能帶來對她來說卓有成效的威懾力,她要的是絕對的臣服。只要人群之中最出挑的那個都喪失信念,那么剩下人的信念只會更快崩塌,成為任由她擺布的傀儡。
眼前這個沈亦清,自然而然成了這批“貨物”里的出頭鳥。
蕓娘聲音慵懶道:“知道我為什么帶你來這里嗎?”
沈亦清道:“該不會是帶我欣賞大海吧,這種風景在大梁的確不多見?!?p> 見她一副狀況之外的模樣,蕓娘笑得前仰后合:“好好好,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情開玩笑??磥?,是我對你太過和善了?!?p> 只見她稍稍擺擺手,角落里便走出來兩個黑衣人,一左一右地挾持著沈亦清。他們的力氣很大,沈亦清根本完全沒有辦法與他們抗衡。他們架著她的雙臂,不消吹灰之力就將她的一雙腳甚至都抬離地面。沈亦清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將自己的雙手背在身后,結(jié)結(jié)實實地捆在船帆的桅桿之上。
這邊蕓娘又是一個眼神示意,一名身材健壯的船員便絞了絞升帆的纖繩,沈亦清整個人瞬間就隨著巨大的船帆扶搖直上。
位置升得越高,就越是風高浪急,看似纖細的桅桿本就搖晃得厲害,如今更是承載著沈亦清的重量,于是隨著海風襲來,猛烈地晃動著,仿佛下一秒便會立刻折斷。
即便沈亦清的耳畔能夠清晰地聽見海風呼嘯而過,鵝毛沉底的海水也不復(fù)簡單的美感,像是能夠隨時隨地吞噬一切的藍色巨怪。饒是此時她的身體就像秋日樹梢打顫的枯葉,整個人都經(jīng)歷著前所未有的感官刺激,甚至能夠清楚地感受到死亡撲面而來的味道,她也只是被升到一半的高度而已。
不用想象也知道,再往上升百米的高度,便是僥幸不被活活摔死,也必須承受如今數(shù)倍的驚嚇。
蕓娘微微抬起手,遮擋著陽光的直射,瞇著眼仰頭欣賞著沈亦清此時驚懼不已,咬著牙閉著眼的神情。她并不急著逼迫她做些什么,反倒像是很享受她正在遭受折磨的模樣。
她頗有興致地對著身旁的穆都哈兒說道:“你說她能撐得了多久?”
穆都哈兒輕蔑道:“她?至多一炷香的功夫?!?p> 蕓娘搖了搖頭道:“你識人的本事還是差了點。我們不要在這里浪費時間了,先去看看明天的宴席準備得怎么樣了。明天邀請的可是極樂樓的貴賓,容不得半點錯處?!?p> 穆都哈兒有些困惑,這一來一回怎么也得一個時辰。她們就這么走了,難不成真教沈亦清被活生生得嚇破膽。在她看來,像沈亦清這樣的弱女子,心智堅定不到哪里去。她不關(guān)心沈亦清是死是活,就是可惜了不能親眼看見她涕淚橫流、跪地求饒的模樣,畢竟太過牙尖嘴利的人實在招人厭煩。
片刻之后,沈亦清只覺得手腳愈發(fā)動彈不得,正清清楚楚地看見她們漸行漸遠的背影。
她原以為這不過是一種用來威逼她投降的手段。任何的酷刑都是為了摧殘折磨人的身體,以不斷沖擊人的忍耐極限,繼而通過極端的痛苦來擊潰一切信念與堅持??墒菦]想到,蕓娘比她預(yù)想的要更加果斷,她甚至不在意這個過程會對自己帶來的影響是否能夠被承受。若是不愿意妥協(xié)歸順,那么便任由她曝尸在外。
眼下,沈亦清別無選擇,只能兀自緊閉雙眼,提心吊膽地等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日上三竿之時,正是太陽的光線最為刺眼的時候,沈亦清沒有任何遮擋,只能承接著猛烈的暴曬,汗水順著她的臉頰不間斷地留下來,甚至滲進她的眼眶里,刺得眼睛生疼。她的手腳從一開始得酸疼變得麻痹,之后一點點得失去知覺。沈亦清毫不懷疑再這樣下去,被緊緊捆住的手腳將會因為長期缺血而壞死。
一夜沒睡,再加上一天一夜水米未進,虛脫是最平常的事情。沈亦清能夠感受到情況變得越來越糟糕,就連自己的意識都逐漸恍惚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隱約能夠聽見蕓娘的聲音。
“喲,還活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