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清在這個時候不管不顧地站出來,擺明了是想要替林佳穎出頭??蛇@種情況下,沒有人會因為她的孤勇而表示贊賞。果然還沒等到蕓娘下指示,已經(jīng)有兩個黑衣壯漢作勢上前懲治她。
蕓娘并未阻攔,面露一副靜觀好戲的表情,想看看這是又竄出來一個怎樣不知好歹的人物。
沈亦清趕忙說道:“我沒有別的意思,也是為了蕓姐您的生意著想。這位姑娘一看就是嬌生慣養(yǎng)長大的,無論是姿色還是身材都算得上萬里挑一??墒沁@一路折騰下來,不僅是外表看起來形容枯槁,而且身心俱疲。蕓姐一看就是精明的生意人,貴貨賤賣的道理沒理由不知道?”
她一邊刻意利用人群之間的縫隙躲避著黑衣人的夾攻,一邊找尋機會向蕓娘痛陳利弊。
姜雪英見蕓娘的神情的確有些猶豫,甚至下意識地在自己身上流轉(zhuǎn)過去,趕忙說道:“照你這么說,是不是想要多管閑事?”
沈亦清還沒來得及搭話,沈思云卻是瞅準(zhǔn)時機幫腔道:“二姐向來好事多為,說不定是善心大發(fā)想要以身代替,換得林家小姐也未可知?!?p> 說話的時候,沈思云故意始終伏首在地,表現(xiàn)出足夠唯唯諾諾的模樣。
沈亦清冷笑一聲道:“你們兩個也不用這么心急,要我登臺亮相又不是一定不行。只不過我相貌平平,又勢單力薄,要是讓我去的話一定少不了你們兩個的份,大家一起去豈不是更有把握?”
見她擺出這番同歸于盡的樣子,沈思云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別人不清楚,可是她是見識過的,沈亦清說得出做得到。自己可不想因為沈亦清瘋起來淪為陪葬,于是趕忙噤聲,再不管胡沁。
姜雪英卻還是不知深淺地挑釁道:“沈亦清,你不要嚇唬我,以前在京都城有燕云易給你撐腰?,F(xiàn)在可沒有人能幫你了,別再我面前裝腔作勢,你根本不敢?!?p> 聽見姜雪英直呼沈亦清名諱的瞬間,蕓娘的臉上不易察覺地閃現(xiàn)過一絲肅然。她低聲向身邊的手下人確認(rèn)道:“這個是什么人?”
一旁的黑衣人恭敬道:“她叫沈亦清,是沈建安的二女兒?!?p> 蕓娘不耐煩道:“就是那個榮遠侯府新過門的孫媳婦,燕云易的妻子?我要的都是未出閣的黃花閨女,你給我?guī)€已婚婦人做什么,有沒有腦子?”
聞言,黑衣人趕忙單膝下跪,戰(zhàn)戰(zhàn)巍巍地回應(yīng)道:“是.....是首領(lǐng)帶過來的,她不在這批姑娘之中,但是首領(lǐng)說順路就......就捆在一起了?!?p> 蕓娘若有所思地擺了擺手,并不再追問下去,只是冷聲呵斥道:“先這樣吧。不過,你給我記好了,你們既然是我的人,就得分得清楚哪個是莊家。無論是誰吩咐你們做任何事情,都得先征得我的同意。這種事情如果還有下一次,你們知道會發(fā)生什么,聽清楚了嗎?”
一邊說著,她一邊不動聲色地踩在腳邊跪著的黑衣人手掌上,看似漫不經(jīng)心地用鞋底碾壓著他的手指。不消片刻,便肉眼可見得血肉模糊起來,可黑衣人只能咬緊牙關(guān),連大氣都不敢出。
“是?!?p> 隨即她的一眾手下齊刷刷地跪下,狀若忠誠地應(yīng)和她的警示之意。
蕓娘并沒有露出任何滿意的情緒,反倒索然無味地說道:“真是掃興。把她放了,今晚就先到此為止,有什么明天再說?!?p> 沈亦清如釋重負(fù)一般長吁一口氣,趕忙扶起癱軟摔倒在地的林佳穎。
林佳穎支支吾吾地說道:“沈姐姐......謝謝你??墒?.....可是接下來,我們要怎么辦呀!”
說話間,她淚眼朦朧地伏倒在沈亦清的肩頭,六神無主地嗚咽起來。沈亦清努力地安撫著她的情緒:“沒事的,你先好好休息一下,都會好起來?!?p> 她望著蕓娘高傲的背影,心中浮現(xiàn)出說不上來的警覺。若不是這個女人方才有意手下留情,恐怕林佳穎已淪為砧板上的魚肉,自己大概率也逃不脫。只不過,她為什么要出手相幫?
姜雪英不耐煩地吼道:“哭哭哭,一個個的就知道哭,一點用也沒有?!?p> 這邊沈思云已經(jīng)乖順地湊了上去,忙不迭地替姜雪英揉搓被繩索捆住的位置。時不時的,還會遭受姜雪英的謾罵,可她卻好脾氣地聽之任之。
沈亦清無意摻和她們的恩怨,更對姜雪英指手畫腳地指揮在場女孩子的行徑并不加以干涉。她拉著林佳穎退到一邊,安撫完這個年紀(jì)上與自己相當(dāng)?shù)呐⒆又?,像照顧妹妹一樣任由她枕在自己腿上沉沉睡去。連番的打擊對于林佳穎這樣一個循規(guī)蹈矩的懵懂少女而言,實在是難以承受的重量。
睡吧,好好睡一覺。無論將會面對什么,總沒有過不去的坎坷。
可此時沈亦清的頭腦卻格外清醒,這對她來說注定是個不眠之夜。這個極樂樓到底是什么地方,竟敢無端綁走這么多的京都貴女,一定有所預(yù)謀。難道與大梁接下來的戰(zhàn)事有關(guān)?
她不由得心想,不知道現(xiàn)在燕云易現(xiàn)在怎么樣了,希望他們一切安好。
——
另一邊,孟高哲長途跋涉,親自將消息帶到燕云易他們面前。
通過那些黑衣人使的武器以及僅存的兇手容貌肖像,西陵閣已經(jīng)查出來這些訓(xùn)練有素的殺手并非北涼人士,而是北方塞外的戎狄部落。
林嘉悅率先有些困惑地問道:“戎狄雖說算是北境的大部落,可是與大梁素來沒有任何瓜葛,為何會突然襲擊京都世族大家?”
孟高哲道:“不僅如此,我還查到這幾個月以來,戎狄與東胡、羌部來往密切,恐怕這件事情不會是其中任何一個部落獨自謀劃?!?p> 燕云殊道:“你是擔(dān)心這是三個部落聯(lián)手行事?”
孟高哲道:“沒錯,我甚至擔(dān)心這只是一個訊號。北境地廣人稀,資源稟賦不足,一直都對中原地區(qū)虎視眈眈。如果他們不是忌憚北涼一家獨大,恐怕早有侵占中原的意思。如今大梁與北涼之戰(zhàn),世人皆知,很難說北涼會不會引狼入室,借機對付大梁與南唐?!?p> 姜乾贊同道:“近年來,東胡、戎狄與羌部之間為了爭奪資源,廝殺不斷。如果要有什么理由能夠讓他們和平共處,那么一定是基于彼此共同的利益;我覺得你的推斷很有可能就是背后的原因?!?p> 燕云易道:“不覺得太過于蹊蹺了嘛,就算是他們想要合力出兵趁火打劫,又何必大張旗鼓地打草驚蛇,除了激怒大梁的望族之外,對他們有什么好處?”
燕云殊沉思片刻,問道:“林小姐,府上有沒有收到令妹的任何消息?”
林嘉悅搖了搖頭道:“說來奇怪,佳穎失蹤至今,我們都沒有收到綁匪的勒索信?!?p> 燕云殊自言自語道:“不求財,卻入府大肆掠奪珍寶;不害命,卻平白將人擄走......”
喬素敏補充道:“而且失蹤的都是年輕的女孩子,除了少夫人之外,其他的都是未出閣的姑娘?!?p> 孟高哲道:“莫非和那個傳聞中的紅粉金樓有關(guān)?聽聞他們的主事出手闊綽,愿以千金之資在天下間搜羅世間罕見的絕色美人,專供富甲一方或權(quán)傾天下的達官顯貴服務(wù),但是只定向給少部分他們挑選的客戶服務(wù),并且藏得極為隱秘?!?p> 燕云殊道:“也就是說那些黑衣人將京都大家族的女眷掠去,是為了以高價販賣給這個傳聞中的風(fēng)月場所。一來此舉能夠明著挑釁大梁,二來也能謀得天價巨資。”
林嘉悅蹙著眉道:“有這個可能,只是他們?yōu)槭裁匆岩嗲鍝镒撸@點說不通。”
孫晉友道:“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們的首要目標(biāo)并不是表妹,而是在場的你和喬素敏小姐二人。只是,他們沒有想到她的武藝如此精湛,卻又不甘心空手而歸,所以才會出此下策將表妹擄走以作頂替?!?p> 喬素敏堅決道:“不可能,從一開始他們就在有目的性地攻擊亦清,每一個動作都有非常明確的指向性?!?p> 除此之外,她不方便透露的是,那個語氣神態(tài)像是黑衣人頭目的男子竟然能夠說出她的身世。除了她的養(yǎng)父喬致善之外,就連喬家都無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其實是楚權(quán)的遺孤。不管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是收人錢財、被人雇傭的殺手都好,背后一定又更令人難以想象的陰謀。
燕云易冷聲道:“無論是什么目的,都必須盡快找到他們的蹤跡?!?p> 眾人相互對視幾眼,有些話語不需要說出口便心照不宣。若是錯過了最佳時機,他們根本不敢想象這些女孩子將會遭遇什么,恐怕到時候一切都太遲了。
只是談何容易,便是西陵閣的消息渠道無孔不入,卻連這個隱秘場所的名字都不清楚,更遑論在短時間之內(nèi)洞悉他們的位置。
就在大家一籌莫展之際,宮里忽然來人宣旨,急詔燕云殊與燕云易入宮覲見。
孟高哲隱在偏廳的屏風(fēng)后面,等到傳令的小寺人走遠了之后,才慢慢地站了出來。
他不無擔(dān)心道:“我聽說梁成帝近來聽了許多讒言,更有甚者污蔑整件事情與榮遠侯府有關(guān)。他明知道你的妻子失蹤了,卻非得在這個時候讓你們進宮,不是什么好兆頭?!?p> 燕云殊看了眼有些擔(dān)憂的喬素敏,在她耳邊輕聲道:“放心,那日的痕跡孫家兄弟都已經(jīng)盡數(shù)抹去,不會有人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更不會有人懷疑到你頭上。”
喬素敏道:“孟公子說得對,我擔(dān)心是有人在暗地里對燕家不利,你們一定要小心?!?p> 燕云易道:“意料之中,不過正好可以借這個機會去宮里探聽有沒有新的消息?!?p> 姜乾道:“不如分頭行事,你們留在京都,我親自去一趟北境,看看究竟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p> 望著他凝重而擔(dān)憂的神情,燕云易知道他的確擔(dān)心沈亦清等人的安危,于是將之前的疑慮放在一邊,鄭重感謝道:“有勞?!?p> 孟高哲道:“既然是這樣,我也趕緊動身回去了。如果我們的猜測是正確的,事關(guān)重大,甚至有可能危及南唐的領(lǐng)土安全,我得盡快告訴殿下。”
于是眾人稍作道別,便各自向著不同方向離開。
書房之中很快便空蕩下來,燕云易手中握著那半枚碎裂的玉環(huán),神情兀自有些專注。
燕云殊知道他在擔(dān)心什么,出言寬慰道:“她神思機敏,遇到事情能夠隨機應(yīng)變,不會輕易讓自己有事?!?p> 燕云易道:“你覺不覺得,整件事情都太過于巧合,無論是時間還是地點?!?p> 燕云殊問道:“你是想說,表面上這是早有預(yù)謀的無差別攻擊事件,但是唯獨對于沈亦清格外重視。如果這些人是想要擾亂這次的戰(zhàn)局,莫說挾持一些人質(zhì),便是捉了京都城的全部女眷又如何,何況是區(qū)區(qū)一個沈亦清?”
燕云易搖搖頭道:“這一層我也沒有想清楚,只不過劫掠她的人一定另有原因,興許是能夠解開這次困局的關(guān)鍵?!?p> 燕云殊嘆了口氣道:“是啊,但愿姜乾能夠盡快有些新的發(fā)現(xiàn)。畢竟事關(guān)這么多年輕女子的清白,非同小可?!?p> 燕云易并沒有接話,他的心中前所未有地感到無盡煩悶,腦海中不斷浮現(xiàn)出沈亦清時而古靈精怪,時而正襟危坐的樣子。即便他告訴自己應(yīng)該冷靜下來,無用的情緒沒有任何意義。可是燕云易還是難以控制地緊握雙拳,整個人周身都充斥著明顯的低氣壓。
他冷聲道:“你覺得這次陛下召見我們,是想說些什么?”
燕云殊淺笑道:“君心不可測,不過你得做好心理準(zhǔn)備。我們這次想要收復(fù)幽云十二州的計劃,恐怕很難成行了?!?p> 燕云易道:“因為這件事情,所以怕了?”
燕云殊道:“并不盡然,朝廷不能完全不顧及臣子的心意。況且,如果真的是戎狄那些北境部落所為,貿(mào)然出兵導(dǎo)致后方空虛,難保不會給了他們可乘之機。”
燕云易冷聲道:“或許只是聲東擊西的計策。”
燕云殊道:“都有可能,等到稍后進宮之后,一切就有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