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五,甲寅乙卯天地合,丙寅丁卯日月合,戊寅己卯人民合,庚寅辛卯金石合,壬寅癸卯江河合;五合吉日,最宜嫁娶。
天色蒙亮,方金芝無眠臥在床。良辰雖未至,風(fēng)月已芳菲。挽青絲,濃妝淡抹卻相宜;朱顏巧,梨靨微渦胭脂玉;雙環(huán)結(jié),鳳袍霞帔鴛鴦袍;香云迎,銀釵金鈿珍珠屏??芍^錦繡霓裳俏佳人,半喜半嗔情難抑。
未知未覺中,鞭炮突鳴,瓊片飄舞,接親花轎已至堂前。
“方家有女,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方家有女,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伴隨著聲聲唱禮,方金芝含淚辭別親人,此去結(jié)發(fā)為人妻,兩難情為父。
已做好被主母娘家人刁難的王倫,將手中熬夜搜腸刮肚寫出的催妝詩,快速卷起納入袖中,復(fù)雜的神情也隨之一閃而過,而后欣欣然的自覺在前方帶路。
沿途道賀之聲連綿不絕,得了吩咐的王倫,自不會在此等大喜之事上吝嗇,狂撒利市錢。
暖陽鋪路,鵲鳥相迎;香球羅紗,花瓶花燭,十里紅妝;笙簫鼓樂,老幼偕行,浩浩蕩蕩。行至柴家莊,已是賓客盈門,恭候多時了。
隔著紅綢望不清朝思暮想之人的面容,可是記憶中那富有侵略性的目光恍如昨日,四周眾人的祝賀調(diào)笑方金芝皆置若罔聞,偶爾傳來柴進(jìn)幾句清朗的聲音卻如黃鐘大呂般印在心頭。
得償所愿嫁與念念不忘之蓋世英雄,方金芝卻忽而云嬌雨怯,忽又忐忑難安。只如提線木偶般跨馬鞍,坐虛帳。
待到夕陽無限好之際,又有良辰美景,佳期如夢。隨著禮官那聲“夫妻對拜,送入洞房”響起,方金芝一直緊繃的神經(jīng)這才舒緩下來。從此生為同室親,死為同穴塵。
繁文縟節(jié)已畢,柴進(jìn)回到堂前答謝賓客。正待舉杯時,忽然發(fā)現(xiàn)堂下氣氛頗為不對,細(xì)打量一番后便明了于心。蓋因?qū)χ哦讼嗝蔡^于特色。一人鬢邊有搭朱砂記,另一人臉上生有大塊青記,二人正怒目相立,大有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之勢。
其余綠林豪客皆興致盎然的觀望著眼前的一切,也不乏好事之人在旁煽風(fēng)點火。
本就因英雄帖之事而憋了一肚子氣的王英看熱鬧不嫌事大,陰陽怪氣道:“壞人前程,如同殺人父母,楊提轄這也能忍?”
同樣因受了輕視而心存不滿的祝氏兄弟聞聽此言,瞬間覺得這矮子順眼起來,天不怕地不怕的祝彪連忙幫腔道:“這位兄弟說的對,凡是帶把的都忍不了,咱肯定直接上去就干他?!?p> 這明顯的挑撥離間沒有激怒楊志,蓋因此行乃林沖慷慨相讓,首領(lǐng)杜壆又有意提攜,剛剛向柴大官人引薦過他,楊志想借英雄大會之機恢復(fù)祖上天波府的榮光,不愿因小失大,遂咬牙隱忍。
劉唐卻是個炮仗脾性,一點就著,不管不顧地指著王英便罵:“你這賊眉鼠眼的矮潑才,若不是怕攪擾柴大官人好事,我非撕爛你的臭嘴?!?p> 噴完王英,劉唐還嫌不過癮,又沖祝彪嘲諷道:“你這廝口邊奶腥未退,頭上胎發(fā)猶存,快別出來丟人現(xiàn)眼了?!?p> 正在怡然自得品酒吃菜的李應(yīng),一時沒忍住竟笑出聲來。祝彪哪受過這種鳥氣,當(dāng)場便要掀桌子干架。卻被欒廷玉一把按住,扈三娘也趕緊好言勸道:“別沖動,你且看看四周?!?p> 祝彪巡視了一圈,發(fā)現(xiàn)大部分人正在惡意的打量著他,那目光如看死人一般,瞬間驚出一身冷汗,即便如此,祝彪依然輸人不輸陣的嘴硬道:“今日看主人面上,不與你這廝逞口舌之利,英雄大會咱手上見真章。”言罷,目光兇狠的望了劉唐、李應(yīng)一眼。
而最開始蹦的最歡的王英此時卻諾諾不語,正被宋江耳提面命。燕順、王英雖都是混不吝的性格,但也都是出了名的人敬我一尺我還人一丈。這二人在來滄州的路上,恰巧遇到這位及時雨,那真是一見如故,未收到英雄帖的委屈、憤懣都被宋江春風(fēng)化雨般的手段輕松撫慰,自是對其言聽計從。
方才宋江正費勁心思結(jié)交各路英雄豪杰,可謂如魚得水。正與晁蓋等人敘舊之際,卻被王英一番言語攪亂了局面。通過沿途的見聞,宋江對柴進(jìn)的手段和實力可是窺一斑而見全豹,對其幕后舉辦英雄大會的聲望及實力亦歆羨不已。如今還未吃席呢便要掀桌子,宋江是真的擔(dān)憂王英無法活著走出滄州,甚至再嚴(yán)重些可能還會連累自己。
將長短利弊說與燕順王英之后,宋江借機領(lǐng)著二人找柴進(jìn)敬酒賠罪,打算息事寧人順便攀上關(guān)系。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加之又是大喜之日,不宜動刀兵,柴進(jìn)便也想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暫先揭過。淺飲了一杯后,侍女秋霞在旁斟酒時,王英卻又老毛病發(fā)作,直勾勾的盯起秋霞來。這廝倒是色膽包天之輩,又見方才柴進(jìn)態(tài)度和藹,頓時有些蹬鼻子上臉,假意借酒勁笑道:“這小娘子長得真是可人兒,大官人既已娶妻,能否讓兄弟我也沾沾喜氣?”
此言一出,堂內(nèi)觥籌交錯之音戛然而止,錚錚然有金石之聲。梁山泊、曾頭市除了留守的周興、柴勝、阮氏兄弟、林沖以外,可是悉數(shù)在場的,這般羞辱豈能忍受?
宋江哪經(jīng)歷過這般場面,頓覺腿肚子有些發(fā)軟,強顏歡笑正欲圓場。柴進(jìn)突然發(fā)聲道:“江湖兒女,本該義氣為先,但此女與我名為主仆,實則情同手足,若她亦有此愿,某當(dāng)成人之美,行雙喜臨門之舉?!?p> 話畢,柴進(jìn)柔聲問秋霞:“你可愿嫁此人為妻?”
秋霞俯身,泫然欲泣,婉拒道:“奴家惟愿常伴官人、主母左右?!?p> 宋江見狀生怕王英又生出其他幺蛾子,忙不迭的告完罪,拉著燕順、王英返回了座位。
眾人或鄙夷或危險的目光非但沒有讓王英羞愧擔(dān)憂,甚至王英還有種大丈夫當(dāng)如是的洋洋自得。殊不知其剛從鬼門關(guān)溜達(dá)了一圈。幾杯酒下肚之后,柴進(jìn)也安撫好憤懣的兄弟,氣氛再次熱烈起來。
王英小聲對宋江抱怨道:“哥哥何故壞小弟好事,小弟厚臉堅持一番,說不準(zhǔn)今日也能讓哥哥喝上小弟的喜酒?!?p> 同桌的花榮實不喜這廝好色的性格,冷言嘲諷道:“若非兄長在柴大官人那還有幾分薄面,恐怕你今日走不出這莊子?!?p> 本就嫉妒花榮相貌的王英,也懶得接其話茬,繼續(xù)對宋江叫苦道:“小弟自來沒個壓寨夫人做伴,如今又錯失良機,豈非老天教我絕后。”
宋江被攪得心煩意亂,又需顧及聲譽,便撿好聽的安撫道:“日后宋江定選一個好的,服侍賢弟?!?p> 王英聞言,一掃沮喪之情,連忙拍手稱頌,直呼宋江義氣,又瞟了眼祝彪身旁的小娘子玉雪肌膚,芙蓉模樣,眉目中英姿可見,頓覺心癢難耐,指著扈三娘得寸進(jìn)尺道:“哥哥眼光自是不差的,小弟只一要求,須不得比那小娘子差?!?p> 宋江點頭敷衍,頓覺心累,隨即想到花榮尚有一妹未有婚配,只是這花榮、王英頗不對付,卻是要好好謀劃一番方可提及此事。
不提堂下眾人心思各異,柴進(jìn)輪番敬酒道謝之后,帶著滿身酒氣,朝后院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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