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興再見到你,梁警官?!?p> 淡漠地說出前半句話以后,白晨不知道忽然想起什么,加重“警官”二字的同時,竟用氣音冷哼了一聲。
這顯然是對使用某些手段作為公職人員正當性的質疑。
黎明的本質是自認為“義賊”的連環(huán)殺手。在他這樣的動機之下,自然對梁安這種行事不太正派的公職人員持有意見——梁安對此不感到意外,只是意味深長地瞧了他一眼。
“創(chuàng)造這個時機的人不只是我。我想在這種緊要關頭,大家應該不需要在額外的話題上浪費時間?!?p> 他指的當然是宋喬雨。
白晨瞇眼看著他,“我以為梁警官已經一手遮天,可以隨意指示任何同伴,包括那位不好對付的……”
“……不如談點實際的?!绷喊泊驍嗔怂?,轉移話題,抬手示意自己沒有收音設備,雙手空空,“如果不想了解現(xiàn)在,你可以用另外一種身份‘敘舊’,比如——李豐年?!?p> 他語氣和表情一樣無辜,但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這場對話遠遠沒有最初的“摒除閑雜人等”那樣簡單。
遙遠距離之下,比起警惕對方可能持有用以揭發(fā)自己的錄音設備,想要掐斷根源,更需要警惕的還是自己是否會說出什么。
——靜默是最好的選擇,白晨顯然這么想,于是抱起手臂看向梁安。
黎明自然不會在這種過于明顯的細節(jié)上露破綻,哪怕這位行事目的不明的梁警官事先預料到了這一點,已經表達了拒絕外傳信息的“誠意”。
不過,梁安也就此知道了另外一件事。
他緩緩開口。
“從某種程度來說,完美犯罪是最簡單的犯罪。它需要摒棄所有可以被發(fā)現(xiàn)的線索,也自然省略了‘復雜’的部分。趙薔取了巧——她創(chuàng)造了與正常世界隔離的犯罪場所,連尸體處理都能包攬,這實在很方便?!?p> 白晨抬頭看向他,“溫宜廷這么覺得。裝成他的樣子對案件發(fā)表評論,我想應該不算聳人聽聞?!?p> 到目前為止,他似乎仍在貫徹假溫宜廷的身份,哪怕明知道李豐年被代替是絕對簡單的事實,不肯以自己或者其他個體的角度發(fā)表意見。聽到這樣的回復,梁安卻搖了搖頭。
“真相的開端很簡單。因為李豐年在岸上早早被救下,甚至和他的妻子一起接走了被帶去醫(yī)院診斷沒有問題、再回到警局問話的李嬌嬌?!?p> 白晨沒有回話。
“順帶一提,你把那個孩子照顧的很好。”梁安面色古怪地笑笑,“她也許是島上心理最健康的人,甚至從頭到尾沒意識到自己被綁架,只當是大人的一場略顯無聊的游戲?!?p> “說回原先的話題。在‘你’看來,溫宜廷對趙薔的手法頗為忌憚,這當然是常理。只是你畢竟思維陷入了誤區(qū)——他根本不會考慮趙薔的手法,溫宜廷只是一個‘正常人’?!?p> “這樣認為的不是溫宜廷,更不是李豐年,而是你。以李豐年的身份,你親身參與了案件的全程,像一個旁觀者,同時又飾演了一個處境微妙的角色……還保護了一個人?!?p> “保護?”
只是這回白晨的語氣不像嗤笑或者嘲諷,更像是情況更復雜的疑問。
但他還是不肯多說幾個字。
梁安消化片刻簡短的回復,然后才嘆了一口氣,“我不是第一時間才理清楚你做事的前因后果,也花了很久才弄清楚那個人正是我們著名的目標——雖然從你跳下水以后,‘李豐年’的真實身份就再清楚不過了?!?p> 白晨的眸光晦暗不明,靜默地聽著他開口。他大概并不確定,梁安此刻的陳述究竟是引導他開口,還是確實想要利用這段時間有話要說。
“趙薔的荒島不是一日之功,也遠非普通的超市老板能夠創(chuàng)造的境地。有人配合,她才從孤獨的犯罪者變成一個擁有完美犯罪場所的‘獵人’。你不是主導,但是中間人?!?p> “在一切發(fā)生之前,你就已經和趙薔取得了聯(lián)絡,成為了控制她的枷鎖之一。趙薔對這種情況愈發(fā)厭煩,因此決定結束一切,你為了其他的理由利用她,但也承擔著她的作為?!?p> “李豐年是你,李嬌嬌被你說服配合這個淺顯的‘游戲’。只需要詢問那個孩子就能得到答案——她說,你是要和她玩游戲,對黎明而言,哄騙一個孩子是再簡單不過的題目?!?p> 白晨冷笑一聲,“我不同意?!?p> 顯然,即使對黎明而言,照顧一個十歲以下的幼童也不是手到擒來。
但在這時開口不算理智。
這種程度的對答算不上過分,或許比起保持無辜,心里不知道想什么的殺手更想見縫插針暗諷一下。只是梁安當他的意見不存在,也不介意。
“只是有一點之前沒人能夠想到。黎明之所以親身混入荒島,不是因為想要監(jiān)督容許了無數(shù)次的趙薔殺人,也不是想要保守秘密——你是想要親自殺了她,因為她犯了忌諱?!?p> 忌諱可能代表很多事。
直到后來,梁安復盤島上的經歷,才察覺到江秋突然改變的態(tài)度并非毫無預兆。那時的江秋發(fā)現(xiàn)了黎明的存在,知道這位直屬于自己父親的殺手在場,所以才調轉了態(tài)度。
而梁安后來回憶起這種錯失,才覺得應當是自己的問題——首先是被白晨過于精湛的演技蒙蔽,其次便是輕視了江秋毫無掩蓋的異常。
異常在江秋身上屬于常態(tài),但他所做的一切都有意義,只是總是容易因為前者被人忽略。這也讓梁安在意識到這一點并且重新與江秋合作以后,養(yǎng)成了向他探口風的習慣。
梁安停頓了一下,然后開口。
“趙薔最后的計劃全部針對著王楚月,目標從未經過你的篩選。她不是會顧忌無辜者的人,但你不是——你自認與眾不同,甚至懷有近乎可笑的‘慈悲’。因為某種原因,你不希望自己沾染一些不同的人命。甚至不能說人命,哪怕是一些可能性?!?p> 比如卷入事端的“無辜者”。
比如身份特殊的江秋。
比如……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