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陸遙嘴里喃喃,閉目冥思。
她沒有和誰在說話。只是由一些曾經(jīng)留下來的影像資料,和所有人的口供,試圖在腦海當中還原那個不為人知的案發(fā)現(xiàn)場。
死者是人販子,死亡前被載有幾十名孩童的車輛攆過。
給到后來調(diào)查的警方的現(xiàn)場,剩余的僅有一輛堵住了公路一條通道,導致兩小時內(nèi)許多路經(jīng)司機鳴笛抱怨的大貨車。
而死者死亡接近五小時以后,其中一個熱心些的司機繞過去下車檢查時,才發(fā)現(xiàn)這輛車的輪胎下,碾壓著一個成年男性。
血流了不止?jié)M地,甚至浸潤了車輪,存留的照片里還有當時現(xiàn)場的慘狀。
一開始無論是司機還是后來趕到的警察都認定這是一起肇事逃逸的事件,司機下了車不知所措逃出生天,只有公路上為什么會有行人穿行這一點令人生疑。
可在檢查過后,方向盤上的指紋和死者相符,多個孩子也指認了死者生前的照片,表示這個叔叔就是帶他們上車的人。
也就是說,死者既是司機本人,也是拐帶了幾十個無辜孩子的人販。但與此同時,所謂“真正的兇手”也成了謎團。
現(xiàn)場存在的疑點繁多,但并沒有完全得到解答。為了保證孩子能健康的被送到終點,其余被捕的窩點犯人交代,除了給小孩喂食安眠藥以外,他們還給每兩個孩子準備了一床被褥,在旅途上讓他們保持合適的體溫。
但最后,孩子數(shù)目是單數(shù),清醒以后的小孩也把所有的被褥弄到了貨車當中,根本分不清誰和誰被裹進了同一個取暖位置當中。
對于倒豆子似的為了減刑將一切爭搶著說明白的其余人販子,這點細節(jié)理應無法忽視。但他們也并非太講究的人,只知道“買賣”而并沒有清算孩子的人頭數(shù)——畢竟當時還沒有那樣方便的智能手機和備忘錄功能。
還有一點也令人生疑。在那條當時還人跡鮮至的公路周邊遺留了多處重物。但因為那里本就有很多不屬于原地的垃圾,這倒沒有引起太多的注意力。
當時的結(jié)論相當明確,即兇手是司機的共犯。而此刻,陸遙卻對這個結(jié)論產(chǎn)生了有理有據(jù)的懷疑。
可這份懷疑……
又實在太過離奇。按照常理,如果她的結(jié)論屬實,那這份真相恐怕過于沉重,讓人難以說出口。
第一時間,陸遙調(diào)出的是作為證物的貨車方向盤上指紋的線索。
結(jié)果表明,整個方向盤上布滿了死者本人的指紋。
分布的位置均勻而合理,沒有任何擦拭的痕跡。這是合理的,陸遙細想也知道,她腦海中的手法根本不需要任何方向盤的操縱,以那位“嫌疑犯”的知識面和身形,也不至于能夠達成這種操縱。
最有證明效力的問題在于另外的地方。
變速桿——因為案件的兇手始終沒有被找到,那輛貨車被存放在警方用于儲存大型證物的倉庫當中。而再次檢查證物以后,陸遙也明白了為什么這里的指紋沒有和方向盤一樣電子檔案記錄的信息。
因為變速桿上沒有任何指紋,自然也沒有指紋存檔的資料。
也就是說,兇手是在直接操作變速桿和油門,并沒有碰觸方向盤的情況下使貨車加速,殺害了死者。隨后,必須接觸的變速桿上剩余的指紋也被及時的抹去。
然后這名案件的兇嫌便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視野當中,再沒有任何線索。連后來警方利用孩子們提供的目擊地點特征,再結(jié)合少數(shù)家長親屬提供的線索,順藤摸瓜找到其他配合的人販子老巢也沒有問出哪來的這樣一個共犯。
而現(xiàn)在,在陸遙心中這起案件的真相越發(fā)明晰——從來就沒有什么互相殘殺的共犯,因為案件的真正兇手是一個逃出升天的孩子。
一個有知卻無畏,一如既往膽大包天的孩子。
具體的手法隨著證據(jù)湮滅在了過去當中,或許只有那段經(jīng)歷的真正主人能回憶出原委。警方在高速公路和周邊村落的調(diào)查當中都沒有發(fā)現(xiàn)逃亡的兇嫌——因為他們根本搞錯了方向。
村莊里地毯式詢問有沒有陌生的成年男子,自然沒有人會懷疑和自家娃娃一樣在田野間走過的女孩。如果這個女孩身受多處挫傷卻外表沒有顯現(xiàn),那更是不會有任何留神——在以前的時間,相對淳樸的農(nóng)村當中,任何孩子走街串巷都不足為奇。
人販子的真正同黨也自然不會知道有這樣一個擬造的共犯。
他們說不定是第一個摸不著頭腦的家伙,畢竟這樣的人根本不存在,那位作為真正唯一“未曾落網(wǎng)”共犯的死者也和他們同吃同住,沒有時間結(jié)識這樣一個殺害自己的同伴,也沒有理由在運輸半途將人帶上車。
如果是成年人,自然只需要對自己的共犯進行指使,然后駕車殺人。但如果是一個普通的孩子,想要自救而不知該如何是好,所需的手法便復雜的多。
在這種基礎上,犯罪現(xiàn)場許多因為孩子被接下車產(chǎn)生的混亂產(chǎn)生的模糊證據(jù)便成為了可能——因為兇手根本不可能以最簡單的言語陷阱實施犯案。那么她自然需要另有方案。
女孩身上的挫傷,現(xiàn)場消失的被褥,不肯言說真相的……
另一個女孩。
即使不可置信,在明知道一個人不可能憑空消失,在犯案前就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的情況下,唯一可能達成這一切的事實就是最后的真相。
這不是一起單純的逃亡,而是一起蓄謀的復仇,逃亡的詭計。
女孩并沒有服下安眠藥。
她取走了和自己同睡的孩子的被褥,利用了一側(cè)可以通過物體的縫隙,將車內(nèi)的重物擲出。只要有一個動靜被開著車窗的司機聽到,他便可能生疑而下車檢查。
可以利用的正是這個時機——貨車的長度不短,如果想要下車探看周圍情況需要時間。
而女孩也對自己下了狠心,她用棉被包裹了自己作為緩沖,在車輛真正減速到一定程度以后,從后頭的車門處跳了出去。
在停止前下車是必然的選擇,因為她必須趕在那個人察覺以前迅速離開。而一旦車停,時間差就不足以讓她趕到相應的位置。
她將棉被包裹成型,然后繞道從駕駛座的另一邊離開。與此同時,那位早已決定觀察情況的司機也繞到了車后。
他不一定能立刻看見遠處被遺落的被褥——發(fā)現(xiàn)也會拖延檢查的時間,但必然會試圖關上貨車敞開的大門。
就在后頭的門關上,發(fā)出聲響的一刻,只要能身處車上,讓檔位轉(zhuǎn)向倒車,再踩下油門,一切就將徹底結(jié)束。
那個女孩表現(xiàn)的乖巧而自覺并不是毫無緣由。沒有什么比一個聽話的孩子更容易從成人口中套出這樣簡單而具有意義的信息。所有的人都容易好為人師,在有著一個虔誠聽眾的情況下。
一切的表象都并非毫無來由。
孩童天生無知。但所謂的無知者一旦擁有超乎常人的智慧,往往會呈現(xiàn)出非同凡響的結(jié)局。
惡非本性,但無知確是本性的一部分。所謂的惡,也由無知而誕生。
她只是以自己最簡單的思考,釋放了自己,拯救了幾十個孩子的后半生,然后逃之夭夭。
“所以,你就是兇手?”
陸遙坦誠了這樣簡單的疑問,因為她確是毫無證據(jù),只能攜帶著不負責的求知欲主動求索。
而與她對話的人,陷入了沉默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