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私縱
深秋，天高氣爽，清風(fēng)徐來。
通天峰后山的一座涼亭中，一身墨綠道袍的道玄和張小凡的師父田不易相對而坐。
“掌教師兄，小凡因?yàn)橐粫r激動，失手打碎了三清道像，按青云門規(guī)理當(dāng)懲處，但是禁閉百年是不是太重了，還請師兄從輕發(fā)落?！碧锊灰酌鎺С钊荩竦佬嫒饲笄榈?。
“一時激動？”道玄真人搖了搖頭，道:“田師弟，難道你沒看到今日張小凡的樣子嗎？那般戾氣，那份殺氣，豈是正道弟子該有的？”
張小凡的情況田不易自然也知道，但小凡畢竟是他的弟子，他又怎能置之不理。
田不易又道:“小凡還是個孩子，一時走錯了路也是有的，師弟我好生教導(dǎo)便是，何必如此嚴(yán)懲?！?p> 身為掌教的道玄真人見田不易一而再地質(zhì)疑和頂撞自己，終于面露不悅，冷冷道:“張小凡的確是個孩子，但他早已被噬血珠那魔物所侵蝕，迷失了本性，儼然一個妖魔的樣子。我沒有取他性命已經(jīng)是留了情，你不必多言了?！?p> 說完，道玄真人雙手負(fù)于身后，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著田不易，一副送客的樣子。
田不易見道玄真人心意已定，自知沒了回寰的余地，重重地嘆了口氣，離去了。
在龍首峰后山，層層疊疊的松林之中，隱藏著一個偏僻的山洞。
山洞看似不大，洞門不過丈許，但這里卻是所有青云門弟子都不愿觸及的所在。
這個山洞名叫清心洞，乃是青云門懲罰犯了大錯的弟子所用的地方。在這個地方，與其說是面壁，倒不如說是關(guān)押。
在清心洞陰暗的洞口外，龍首峰弟子文聰正負(fù)劍坐在林中的大石上，嘴里叼著一根細(xì)小的松枝，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著。
這里是龍首峰的后山，青云門的腹地，普天之下誰能到這里那人劫走？而且這山洞中還有一道厲害的劍陣，若是有人強(qiáng)行闖入，定會遭到劍陣的誅殺，更是穩(wěn)如泰山。
就在文聰自以為萬無一失的時候。
“莎莎莎”，一陣腳踩松針的聲音從林中傳來。
現(xiàn)在還沒到換崗的時間，這個時候到這么偏僻的地方來肯定另有企圖，或許真的是為了被關(guān)押的張小凡。。
“誰？”文聰聽見聲音，凝神喝問道。
“師兄，是我?！币坏罎嵃兹缪┑纳碛俺霈F(xiàn)在了文聰。
文聰定睛看去，心中閃過一絲不安，問道:“小師弟，你怎么在這兒？”
林驚羽走過去，抿著嘴笑道:“文師兄，你知道我來干嘛的?！?p> 文聰擋在林驚羽的身前，拒絕道:“張小凡干系重大，你可不能亂來?！?p> 林驚羽固執(zhí)道:“此事自有我一人承擔(dān)，絕不會拖累到龍首峰?！?p> 師兄弟情深，文聰拒絕林驚羽又豈是因?yàn)榕聯(lián)诉@干系？
文聰跺了跺腳，急道:“若是其他事情，我縱是為了擔(dān)了這干系又如何，只是這張師弟是掌教真人親自下令關(guān)押的，你若是放了他，掌教真人那邊必定會責(zé)罰你的。”
張小凡在玉清殿中的表現(xiàn)已經(jīng)讓道玄真人極為震怒，道玄真人說的好聽，讓張小凡在此面壁思過。
但張小凡又有何錯？他憑什么認(rèn)錯？他不過是個被欺騙了十幾年的可憐人罷了，錯的是普智，是天音寺，是蒼松道人口中的人心！
林驚羽雙眼執(zhí)著地盯著文聰，緩緩道:“小凡是我的兄弟，要我眼睜睜地看著他被無辜的關(guān)在清心洞里，我做不到?！?p> 林驚羽的性子文聰又何嘗不知道，苦勸無果下，文聰只得換個方式道:“清心洞有劍陣鎮(zhèn)守，非齊師兄不可破解，你就算進(jìn)去也帶不出張師弟的?！?p> 林驚羽擺了擺手道:“師父曾將這劍陣的破解之法傳于我，我要破解這劍陣應(yīng)該不難。”
“什么？師父把破解之法傳給你了？”文聰不可置信地問道。
這道劍陣的破解之法向來都是有歷代龍首峰首座口耳相傳，文聰萬萬沒想到蒼松道人居然會將這破解之法傳給林驚羽。
林驚羽的眼前仿佛又浮現(xiàn)了蒼松道人那道威嚴(yán)的身影，雙眼戚戚地點(diǎn)頭嘆道:“許是師父擔(dān)心我將來會犯錯吧，所以將這里的破解之法傳給了我?！?p> 文聰想了想，臉上露出恍然之色，以蒼松道人疼愛林驚羽的程度，這樣做倒也不是不可能。
文聰緊閉著雙眼，臉上透出一絲掙扎的神色，過了片刻，轉(zhuǎn)過身去，苦笑道:“小師弟，打昏我的時候輕點(diǎn)?！?p> 林驚羽見文聰如此配合，頓時啞然失笑，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
林驚羽出手極快，位置極準(zhǔn)，一聲悶哼，文聰便應(yīng)聲倒了下去。
林驚羽將文聰抱到干凈的大石上躺著，自己則走到了清心洞前，就在他準(zhǔn)備進(jìn)去的時候，忽然一陣清風(fēng)拂過，一道碧綠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他的眼前。
“碧瑤？”林驚羽定睛望去，來人正是曾經(jīng)救過張小凡的魔教女子碧瑤。
林驚羽看著她，朗聲問道:“這里可是青云山，你來這兒做什么？”
碧瑤朝清心洞里努了努嘴，“我來當(dāng)然是為了救那個笨蛋。”
林驚羽從碧瑤先前的舉動中早就看出來她對小凡的情義，只是沒想到她為了小凡居然敢偷偷潛入青云山。
不過林驚羽畢竟不愿與魔教中人多打交道，冷冷道:“小凡是我的兄弟，他自然有我來救，何需你們魔教中人。”
林驚羽言語冷淡，大有疏遠(yuǎn)之意，可碧瑤卻不怒反笑，用明珠般的眼睛看著林驚羽，道:“你救他？你能把他救到哪兒去？龍首峰？大竹峰？還是孤苦無依，浪跡天涯？”
碧瑤話一出口，林驚羽頓時愕然，是呀他又能把小凡救到哪兒去，小凡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他又能去哪兒？
思慮了片刻，林驚羽問道:“那你又能帶他去哪兒？”
碧瑤雙眼一亮，道:“普天之下，除了我們鬼王宗還有誰敢冒著得罪青云門的風(fēng)險收留小凡？而且他已經(jīng)被燒火棍的煞氣侵蝕了，我要帶他回去，為他尋找醫(yī)治的方法?！?p> 張小凡在玉清殿上的可怖而又陌生的樣子林驚羽至今依舊歷歷在目，林驚羽在心中權(quán)衡了片刻，嘆了口氣，道:“我希望你能說到做到，別讓小凡成為你們鬼王宗殺人的兇劍！”
說完，林驚羽也不管碧瑤的反應(yīng)，兀自走到洞口前，手結(jié)法印，口念道訣，破解鎮(zhèn)守清心洞的劍陣。
清心洞是用來禁閉犯了大錯的弟子的，環(huán)境自然也不會好。
幽黑的山洞深處透出一絲微弱的燭光，明晦不定，游離不停，就仿佛張小凡未卜的明天。
一張草席，一甕清水，一副土碗，還有一盤兒吃剩的午飯，這便是山洞中的全部。
“小凡。”
剛進(jìn)去不遠(yuǎn)，林驚羽便看到了那個瘦削孤寂的背影，他雙眼一酸，輕輕喚道。
“驚羽?！?p> 一聲布衣的張小凡聽見了好兄弟的聲音，緩緩轉(zhuǎn)過頭去，兩行清淚悄悄流了下來。
張小凡臉色蒼白，眼窩微陷，滿臉凄然，短短一夜，竟仿佛長大了許多，竟讓林驚羽覺得有些陌生。天曉得他心里受了多大的煎熬。
這時，仿佛又回到五年前的那個上午，回到了通天峰的那個小院，兩個少年就這樣，相顧無言，眼含熱淚，良久，良久。
在此之前，林驚羽心中想過太多的話，有太多的言語想去安慰小凡，但到了這一刻，喉嚨卻像被堵住了一樣，半個字都吐不出來，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終于，又過了一會兒，一聲輕哼打破了這份讓人窒息的安靜。
“臭小凡，我冒了這么大的危險來救你，結(jié)果你連看都不看我！早知道不如讓你死了算了?！北态幰姀埿》惨恢睕]有搭理他，雙手掐腰，咬著嘴唇，嗔怪道。
碧瑤的聲音如黃鶯般悅耳，原本幽寂的山洞頓時有了些許生氣。
不過張小凡卻低著頭，道:“對不起，我看到你的，只是還沒來得及打招呼?！?p> 張小凡聲音低沉，言語蒼白，死氣沉沉，已然沒有了當(dāng)初那份天真與稚氣。
此時林驚羽已經(jīng)顧不得這么許多，拉起張小凡，連忙道：“小凡，你在玉清殿上毀了三清道君的法相，掌門真人極為震怒，已經(jīng)下令將你禁閉百年。我打暈了看守的文師兄，你快走吧。”
“走？”張小凡迷茫地望著林驚羽，問道：“我還能走到哪兒？”
他們倆從小就沒了家，如果再離開青云門，張小凡又能去哪里呢？
碧瑤走過來，拉著張小凡，道：“你跟我回鬼王宗，我?guī)湍銓ふ因?qū)除體內(nèi)邪氣的法子。”
“鬼王宗？”張小凡沒想到碧瑤會這么說，臉上一驚。
張小凡已經(jīng)被邪氣所侵蝕，這一點(diǎn)他自己也知道，這些天他的確常常覺得自己特別容易變得暴躁，若是碧瑤有辦法治好他，去一趟鬼王宗倒也是不行。畢竟如今在他的眼中，正與邪已經(jīng)沒那么分明了。
不過張小凡看著林驚羽，想了想來還是覺得不妥，回絕道：“我若走了，驚羽怎么辦？掌教真人絕不會放過他的。”
張小凡是道玄真人親自下令禁閉，林驚羽私自放了他等于是忤逆了道玄真人的意思，按照青云門規(guī)，林驚羽必定會受到嚴(yán)懲?！?p> 林驚羽故意笑了笑，道：“難道你忘了我?guī)煾甘钦l嗎？我?guī)煾缚墒乔嘣崎T的執(zhí)法長老，他絕不會重責(zé)我的，你放心好了。”
蒼松道人是青云門的執(zhí)法長老不假，但禁閉張小凡畢竟是掌教真人的意思，蒼松道人真的能護(hù)得住他嗎？林驚羽的話讓張小凡半信半疑。
林驚羽似乎也看出了張小凡的疑慮，道：“小凡你盡管放心好了，我還準(zhǔn)備過些年，咱們兄弟一起殺傷天音寺，為家人報仇呢！我不會有事的?！?p> 報仇！
一聽到這兩個字，張小凡原本有些晦暗的眼神瞬間閃過一絲精光。
是呀，他不能被困在這里，他還要報仇。
張小凡看著林驚羽，點(diǎn)了點(diǎn)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