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兩位老人伏在張寶兒的身上痛苦不已，伯賢頗有幾分不忍，走上前去安慰道:“逝者已矣，阿公婆婆切莫過于悲傷，傷了身子?！?p> 那張家夫婦悲痛欲絕，心迷智亂。也分不得誰是什么身份，聞言猛地抬起頭來，沖著伯賢嚎道:“說什么逝者已矣，死的本不是你家的人，你自然不覺悲傷！我張家原就寶兒一顆獨苗，原還指著他延續(xù)香火，如今兀地沒了性命，我張家自此無后，如何不悲？如何不苦？”
說著，又垂下頭去，伏在張寶兒身上哀嚎啼哭不已。
伯賢原就拙于言語，被這一說一時竟是語塞，他張了張嘴，卻終于還是不曾說話。
老僧將將往前邁了一步，原也是要去勸的，只是如今聽了張家夫婦這番話，卻是退了回去，只在一旁冷眼瞧著。
鑒初到底是女兒本性，經(jīng)不得兩位老人哭泣，猶豫一番便走了上去，輕輕扶住那張家阿婆，將隨身的絹帕遞了過去，只柔聲道:“阿婆，擦擦臉?！?p> 阿婆依舊嚎哭不止，并不曾理會鑒初遞出去的絹帕。
鑒初卻并不沮喪，只是極有耐心地在一邊輕撫老阿婆的脊背，手上依舊拿著那絹帕，仿佛隨時準(zhǔn)備遞出去一般。
蕭祁此時也走到了那張家阿公身邊，以手撫其背，輕言細(xì)語地勸慰。
老僧只在一旁冷眼瞧著，既不言語，也無行動。
便是如此過了約莫兩個時辰，兩位老人的哭聲漸漸小了下去，只剩下無聲地抽噎。
鑒初接著這當(dāng)兒，輕輕地扶起了張家阿婆，一頭替她擦拭了眼淚，一頭又輕聲地寬慰著說了許多，直把阿婆說得漸漸地止住了眼淚。
那頭蕭祁扶著張家阿公也坐了起來，溫言說著些什么，直將阿公說得自己抬手擦了眼淚，坐直了身子。
眼見兩位老人情緒漸漸穩(wěn)定下來，蕭祁這才抬手將賈奕招呼過來，直言須好生照顧保護二位老人，切勿有了差池。
賈奕連連點頭答應(yīng)，蕭祁又仔細(xì)囑咐一番，方才令之退下。
老僧一直都是冷眼瞧著，此刻方才在一旁開了腔，道:“這里有賈奕照應(yīng)，想必不會有事，倒是阿祁你們幾個，白日奔馳，現(xiàn)下又是半宿未眠，還是早些回去歇息罷。”
幾人原本就是強壓著困意，如今老僧一提，便不自覺地打起了呵欠，上下眼皮亦開始打架。
老僧又催促道:“快些回去罷，打更的聲音早響了兩三回了，只怕再不睡，這天也該亮了?！?p> 幾人早有了睡意，此時聽得，也不再堅持，與張家老夫婦打了聲招呼便退了出來，往州府走去。
老僧眼見著漸漸離了張家，方才重重地嘆了口氣，道:“可憐！可笑！”
蕭祁本已經(jīng)困得瞇著眼睛，半歪在晴遠(yuǎn)的肩膀上，此刻聞聲，睜開一只眼睛道:“可憐什么？可笑什么？”
老僧答:“我便是可憐那張寶兒在親生父母眼中的用處原不過是延續(xù)香火，又笑那張家夫婦冒險做了這許多事，原不是為了寶兒，而是為了張家的香火啊?！?p> 伯賢聽得，若有所思，隨之嘆道:“如今看來，確是如此啊。古往今來，從來都是重男輕女，究其緣由，不過便是男兒可承香火，而女子終究脫不掉嫁與他人的命數(shù)。張蓁身體健康而賣身他人，張寶兒身患重疾而父母猶愿辛勤養(yǎng)之，如今看來，亦是因此罷?！?p> 鑒初聞言，抬頭道:“女兒家的如今不能延續(xù)香火，皆因舊例如此，若是他日女兒出息了，難保不會有女兒延續(xù)香火之例。如今世上重男輕女，若果因延續(xù)香火之由而起，豈非狹隘乎？”
老僧聞言，心中欣喜，一是第一次聽鑒初勇敢講出心中所想，二是鑒初之見前所未有，竟頗有開拓創(chuàng)新之勢。
只是伯賢聞言，卻皺了皺眉頭，道:“阿初妹妹此言差矣。自古男娶女嫁，唯男兒延續(xù)香火，如今早已成風(fēng)俗，我大楚律法亦是如是規(guī)范。若是隨意易之，豈非視我大楚法度為無物？”
鑒初說完前頭這番話，原就躊躇，此刻被伯賢一駁，便愈發(fā)地沒了底氣，只是低了頭，不再言語。
倒是半夢半醒的蕭祁出來打了圓場，但見他一歪腦袋，瞇上了眼睛，擺手含混道:“管那些做什么，到底是睡覺來得要緊。”
說著，蕭祁竟是整個身子一歪，便往晴遠(yuǎn)身上倒去，晴遠(yuǎn)猝不及防，險些摔倒，慌忙叫著:“蕭公子！蕭公子！”
蕭祁聞言，才緩緩從晴遠(yuǎn)身上挪開，立了起來，慍道:“吵什么呢？”
“蕭公子……這樣……不好……”晴遠(yuǎn)迅速閃到了伯賢身后，方才對著蕭祁道。
“哪里不好？”蕭祁生出捉弄之心，一時困意全無，足尖一點又到了晴遠(yuǎn)身旁，側(cè)身便靠了過去。
“蕭公子……啊，公子救我！”晴遠(yuǎn)雖是暗衛(wèi)出身，卻是比不過蕭祁敏捷，往往被蕭祁堵著。
“阿祁，”老僧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蕭祁身邊，“我看你倒是不困。”
蕭祁抬手戳了戳一旁晴遠(yuǎn)的腦袋，懶洋洋道:“現(xiàn)下倒是不困了?！?p> 老僧笑道:“貧僧倒是有些困了，不妨你把貧僧背回州府如何？”
“那我便是困了?！笔捚钜煌嵘碜樱鲃菀?，嚇得晴遠(yuǎn)趕忙跑到了另一頭。
“休要玩笑了，”老僧正色道，“明日還有許多事要做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