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龍堡是一處小莊園,遠不如聚賢莊占地廣博,因而沒有形成市鎮(zhèn),佃戶都是散居各處,中心的宅院則只供燕震南的家眷和親信莊客居住。
趙不凡和朱璉跟著朱伯材快馬加鞭,沿途在驛站不斷換馬,趕在兩天之后的正午抵達了飛龍堡,但看到的卻是大門緊閉,整個庭院靜得令人發(fā)慌。
恰巧一個農夫挑著木材從莊門外經過,朱伯材出于謹慎,便下馬問說:“老丈,正當午時,怎么飛龍堡卻大門緊閉?今天你是否見過莊子里的人?”
農夫略為打量,突然神秘兮兮地說:“閣下是官家的人吧……飛龍堡出事了,昨夜有打斗聲,好多佃戶都聽到,最初以為是賊,大家都來幫忙,但有一位青衣人堵在了門外,說里邊是江湖人在切磋,勸我們不要多管閑事……我們這些佃戶都知道燕震南是江湖人,既然是江湖上的事,我們可不敢管,便各自回家,自那以后,飛龍堡的大門就沒開過,也沒人敢敲門詢問?!?p> “多謝老丈!”
“不客氣!不客氣!”
朱伯材笑著拱拱手,待老漢挑著木材走遠,他臉上的笑容立時消散。
“我們來晚了!”
“晚了?”
趙不凡和朱璉面面相覷。
朱伯材無奈地嘆口氣。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飛龍堡里邊絕沒有活口,你們也都進去看看,今后總要見到很多這種事,有些準備也好?!?p> 伴隨著話音,朱伯材緩步走向飛龍堡的紅漆大門,然后功運雙手猛然拍擊。
“嘭!”
紅漆大門被轟出一個大洞。
朱璉跟著朱伯材跨進門框,立時便被庭院里的慘象驚得呆住。
垮塌的房梁和凌亂的打斗痕跡證明這里發(fā)生過激烈搏殺,而且滿地都是橫七豎八的死尸,男女老幼都有,死狀也各不相同。
朱伯材一邊查看現場環(huán)境,一邊淡漠地說:“璉兒,既然你有心在皇城司做事,便要多看細節(jié),不要被慘象迷惑……還記得我教你的方法么,若你按我說的觀察,便能看出這里的屠殺大致發(fā)生在昨夜子時,兇手有十多人,武功不錯,其中一個用劍的高手尤為出眾,她的劍很快,快到有些人臨死都沒看清楚劍是從哪里來,這可以從死者的眼睛和倒地姿勢判斷,而且她用的是軟劍,彈性足,這可以從傷口和劍痕分辨。”
“這人的內力還很高,”趙不凡突然接話。
朱伯材詫異地轉頭打量,發(fā)現他在查看一塊石頭上的劍洞,不由泛起欣賞的笑容:“你的眼光倒不錯,她的內力確實不弱,至少有七品修為,不然軟劍不可能在石頭上刺出這么深的凹坑,綜合推斷,兇手的出手實力在六品到七品,那么多半就是童貫麾下那個外號山海惡蝎的女殺手?!?p> “山海惡蝎?”趙不凡皺眉看向朱伯材?!凹热荒銈冊缇椭肋@人,為什么不派遣高手緝捕,還任由人家逍遙法外?”
“你怎么知道我們沒緝捕?”
朱伯材臉色微沉。
“不要想當然地認為什么事都很容易,她不是尋常的高手,而是精通潛伏和偽裝的殺手,童貫花那么大的代價培養(yǎng),哪能輕易讓別人抓???”
朱伯材話音稍頓。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在雁頭寨斗敗駱灰的事很精明?”
趙不凡沉默著沒吭聲。
“難道不是嗎?”朱璉疑惑地說。
朱伯材沒有管她,仍舊盯著趙不凡:“記得花月樓的老鴇么?”
“當然記得……怎么了?”趙不凡疑惑道。
“她死了!兩天前被暗殺!”
朱伯材悠悠地嘆口氣。
“她是皇城司的探事,負責在雁頭寨保護你,本來她不應該參與你和駱灰的爭斗,可她因為氣惱駱灰而失去冷靜,急于擺脫駱灰,提供了一些雁頭寨的人不可能查到的證據,導致露出破綻……你們做得很生澀,若不是蔡京用心保你,還有一個神秘人也暗中保你,你早就死得渣都不剩,你太年輕了,早早卷入高層的權斗著實不是好事?!?p> “有人暗中保我?”趙不凡滿腹疑惑?!罢l?”
朱伯材搖頭:“不知道!我能肯定的是,這人的手段很老辣!”
趙不凡沉默,他突然覺得這些老狐貍遠比自己想的要厲害得多。
朱伯材不想過多打擊他,很快又露出笑容:“不過,你潛入丐幫分舵的事做得很好,這件事非常突然,打破了各方勢力的布局……早前你和朱璉從雁頭寨失蹤時,我正在滄州調查,驚聞璉兒和你同時離開雁頭寨,急得立刻趕來,卻完全不知道你們去了哪里,直到璉兒跑到霸州府衙求救。”
趙不凡莫名地感到苦澀。
“朱大人!聽你講出這么多隱秘,我真覺得自己是井底之蛙!”
“不要妄自菲薄,誰在不了解的層面都是井底之蛙,你有與眾不同的心性、才能和潛力……天下有幾人敢獨自迎向千軍萬馬……他們預見到了你成長起來的可怕,也看到了你的特殊,若論人手,遍地都是,但人手解決不了真正棘手的問題,而人才難尋,一個具備無限可能的人才尤為難得?!?p> 朱伯材笑著輕拍趙不凡的肩。
“蔡京非??春媚悖瑸楸D愠砷L,付出的代價不是你送他的一萬貫就能買回來,朝堂爭斗遠比你想的復雜,江湖上有句話說得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有成為大宋脊梁的可能,便多學多看,走好自己的路?!?p> 說到這里,朱伯材突然笑了。
“你可知道蔡京為何保你?”
“為什么?”
“因為你很像年輕時的他。”
“年輕時的他?”
“對!”
朱伯材含笑背負起雙手,眼神也漸漸飄忽。
“如今的蔡京確實很壞,百姓都恨他入骨,他走到今天已沒有退路,但他年輕的時候可是跟著王安石發(fā)動變法,大膽革新,當時他風華正茂,一心富國強兵,最終卻撞得頭破血流……你的小算計,不但我知道,蔡京也知道,你不就是想借助他上位么,你不就是想掌權之后再懲治奸臣么?
你真應該好好查一下蔡京的過往,他年輕的時候,也是你這么想的,很少有人天生就想當奸臣,環(huán)境會改變人,也會腐蝕人,不怕告訴你,我同樣很貪,大宋已經爛透了,誰能獨善其身,誰不是如履薄冰,誰心里不苦?!?p> 趙不凡久久沉默。
“你們?yōu)楹螞]有殺我?”
“為什么要殺你?”
朱伯材深吸口氣,眼神泛起悲哀和無奈。
“我們都年輕過,你就是曾經的我們,殺你做什么,說不定你今后比我們都不如,我們至少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幫你,沒有壞到扼殺年輕人和未來,知道繼續(xù)下去會亡國滅種,禍及子孫后代,多少堅守著底線,而你將來能不能做到扶持后輩還很難說,若你走到那時還能堅守初心,你才值得留名千古,萬人敬仰……這些都是我年輕時聽過的話,如今也說給你聽?!?p> 趙不凡低沉道:“朱大人為什么跟我講這么多?!?p> “做我的女婿,我把璉兒嫁給你?!敝觳牡馈?p> “什么?”趙不凡瞠目結舌。
“爹爹怎么越說越離譜,我跟他沒關系。”朱璉急聲辯解。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婚事由我做主?!敝觳恼f得很堅決。
趙不凡遲疑著接話:“我覺得應該……應該尊重朱璉的意見?!?p> “怎么決定是你的事,你自己好好考慮,但你要記住,只有娶璉兒,你才能得到朱家全力支持,剛才我已經給你講得很清楚,憑你自己是斗不下去的,哪怕蔡京此刻喜歡你,但當你威脅到他,你照樣要死,你的那些心思,我們都懂,我們就是這么過來的?!?p> 朱伯材瞥他一眼,轉身就走。
“行了!你們自己回霸州,我要趕去滄州,此番童貫吸取了上次的教訓,多半是聲東擊西,滄州北部應該才是主戰(zhàn)場!”
“爹!我……”
朱璉尚且沒有把話說出口,朱伯材已飛身跳上屋頂,迅速消失在她的視野。
不多時。
朱伯材來到了一處僻靜的小樹林,臉頰還掛起微笑。
“蘇大人,你這等大清官怎么也開始跟蹤別人?”
一道身影大笑著從遠處的林子里走出,正是已故名臣蘇軾的次子蘇迨,如今在兵部擔任尚書駕部員外郎,曾在龍王廟與趙不凡有過一面之緣,當時還特別驚訝趙不凡的容貌。
“朱大人!你可是打得一手好算盤,便不怕趙不凡將來算賬?”
“若我們不幫他,他哪里有將來?”朱伯材含笑反問。
“你沒跟我們商量就把女兒許配給他是什么意思?”蘇迨笑問。
朱伯材眉毛輕挑:“雖然我已經答應與你們一同幫他,但這件事動輒就要誅滅三族,我憑什么不能要回報,作為父親,我提前為女兒備一條生路也有錯?”
“行!行!行!我不跟你說這個,趙不凡太年輕,尚需磨煉,如今談那些還為時過早,我們必須趕快去滄州,賢王被困住了!”
“賢王被困?”
“嗯!童貫親自到了滄州!”
“那趕緊走!”
伴隨著話音,兩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