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好這一切，第二天中午，我離開了香榭酒店。
午飯后我將車子加滿油，在便利店買了幾種食物和水，我回到車里撥通了那個電話號碼。
她是在響鈴十幾秒之后接通的，傳來的第一句話是：“你好，請問哪位？”
“魏巡。”我回答。
她像是沒有聽清楚這個名字一樣，再次問：“哪位？”
“我是魏常青的兒子，魏巡?！蔽艺f。
她停頓了幾秒鐘，聲音很低很緩慢地問：“你，找我有什么事？”
“二十分鐘后，我在晚江邊的紀念塔等你，我的車是黑色邁騰，我穿了一身黑色西服?！?p> 我沒有再等她的話音，直接駕車一路開往晚江邊。
這里依舊是一片和睦，氣溫高熱，幾乎沒有風，樹梢半天才輕微地抖動一次，枯燥的尖銳的蟬鳴一陣壓過一陣。江面上幽幽的光閃爍流淌，遠處的飛鳥極速掠過，再返回。
我倚靠在車門上抽著煙，在規(guī)定時間的最后兩分鐘里，我看見了溫念秋。
她穿著一件中長裙子，戴著一頂巨大的黑色漁夫帽，一步一步，非常慢非常謹慎地向我走過來，用一種沉重而復雜的表情看著我。
“你是魏巡嗎？”她在帽檐下的眼睛緊盯著我，然后環(huán)顧四周，沒有絲毫放松警惕。
“是。”我說，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與她面對面，她沒有化妝的臉色顯得尤為灰白，眼窩深深凹陷，與她剛回國那個傍晚的神采截然不同。
“你找我有什么事？”她再次問這句話。
我踩滅煙頭，平靜地命令她：“把你的手機拿出來，在我面前關機。”
“你說什么？”她雙肩稍稍聳起，非常明顯的緊張狀態(tài)。
“馬上關機。”我低聲地，帶著一絲威脅地催促。
“你這是什么意思？”她戒備地問。
我一動不動，冷漠地注視著她，這種極為緩慢地壓迫感讓她實施了我的第一個命令。
“把你身上包里的所有東西倒在地上。”我又說。
她似乎在不安和猶豫中判斷出我有備而來，所以這一次她沒有再提出疑惑，她蹲在地上將手提包舉在額前，包底朝下，不停上下?lián)u晃，所有物品在幾秒鐘內(nèi)通通掉落在路面上，然后將空包的所有口袋翻開，最后站直了起來。
我仔細觀察一番，沒有刀具，沒有錄音設備。
我依然站在車前，還是以原來的姿勢站著，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
她問：“你來晚江鎮(zhèn)多久了？”
“42天?！蔽一卮?。
她嘴邊浮現(xiàn)一絲很輕很輕的復雜的笑意。
“魏巡，你到底想干什么？”
“報仇?！蔽衣冻鲆粋€玩世不恭地笑臉。
她深深地呼吸著，并佯裝鎮(zhèn)定說：“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我胸有成竹地對她笑了笑，鎮(zhèn)靜地說道：“我長話短說，五年前我爸心臟病死在了你宿舍里，送到醫(yī)院的時候已經(jīng)咽氣了，你給警察的口供是你從未看見我爸身上有急救藥，所以這五年來公之于眾的真相一直是你這個版本的。但其實，還有另一個版本，就是那天他身上是帶著藥的，并且你也找到了，可是你沒給他吃，你從窗戶扔出去了。”
她的反應很敏捷睿智，我話音剛落她便轉(zhuǎn)過身去整理自己的頭發(fā)，然后，她果斷地大聲地，回答我：“我沒有！魏老師的死與我無關！”
“你有沒有想過，我沒有證據(jù)是不會來晚江鎮(zhèn)找你的?！蔽沂殖诖慌乜粗?p> 她一言不發(fā)，眼神變得空洞卻像在挑釁，說不清是什么表情，讓我十分厭惡。
我從褲兜里拿出手機，并早已截取好她描述魏常青死亡過程那一段錄音，音量調(diào)至最大，我點開了播放。
“我拿著藥逼他做選擇，要么房子是我的，要么再給我五十萬，我看見他掙扎著使出最后的力氣撲向我，我不知道為什么我當時好像著了魔一樣，我只想出國！我只想出人頭地！我滿腦子都是錢！錢！然后我打開窗戶，把那瓶藥遠遠地扔了出去！我轉(zhuǎn)過身的時候，看見他不動了，縮成一個團...”
溫念秋此刻的臉上有一萬種變化，目光早已經(jīng)像磁石見到鐵一樣，緊緊地吸附在我手機的錄音上，她震驚極了，帶著東窗事發(fā)后的恐懼，她一定在想我為什么會知道真相？當然了，她也一定做夢都不會想到，出賣她的人可能會是倪興杰。
“你是怎么拿到錄音的？”她聲音有點發(fā)抖。
我沒有回答她。
可是她很快恢復理智，并傲慢地笑起來，“你的證據(jù)就是這段錄音嗎？”
“這足夠了?！蔽艺f。
她卻說出一段非常出人意料的話來：“這段錄音根本不能證明什么，因為這是在我喝醉酒的情況下胡亂說的，醉酒的話是行為人喪失了行為能力，這不能當證言證詞。”
我扔收回手機大步走到她面前，這樣面對面的對峙我曾幻想過無數(shù)次，并且每一次演練都必須確保萬無一失，所以我無比冷靜地對她說：“你并沒有喝醉，你在錄音里描述如何當我爸情人，他如何幫你辦理出國留學，他生前你們?yōu)楹螤幊?，包括他死前死后整個過程極其準確，而且邏輯思維非常清晰?！?p> “你想以一段錄音治我罪名的勝算很小，我喝醉了，我什么都不記得?！彼龘P起臉，眼神帶著怒意。
“你在我爸死之前拿房產(chǎn)來要挾他，奪走了他可能活命的機會，這就是你故意間接殺人的理由。”我低聲說：“還有，那本房產(chǎn)證現(xiàn)在在我手里。”
她一邊搖頭，一邊帶有恨意地笑著。
“你在英國伯明翰大學讀商業(yè)管理專業(yè)，在距離學校23公里外與三個人一起同租公寓，還有半年畢業(yè)，我說得對嗎？”我胸有成竹地等待她的反應。
她原本很硬的目光忽然充滿惶恐不安。害怕和恐懼往往是建立在疼痛之上的。沒有了疼痛，自然不會害怕。
所以我直擊她的軟肋，繼續(xù)說：“你養(yǎng)父叫池建軍，你妹妹叫池小安，你們家現(xiàn)在住在西落莊轉(zhuǎn)盤道后面，有一條很長的坡路，坡路最上面的第一家超市?！蔽艺f完平靜地看著她。
她頓時僵在了那，眼睛直直地望向我過來，鼻頭已經(jīng)冒汗，在這一秒終于破防，她開始急促的呼吸，眼神到處亂撞，大聲吼道：“你從哪知道我這些情況的？你都干了些什么？”
“池小安很單純，我只花了一筆錢，她就幫我把我想要的東西送給了我。”我嘴邊掛著笑容說。
“你找過小安？！”她驚慌地看著我。
“沒錯?！蔽掖?。
“你都跟小安說了什么？”她完全陷入混亂里，語無倫次地問：“你有沒有找過我爸？你趁我不在家的時候去過我家里了嗎？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確實想過找你養(yǎng)父，把錄音放給他聽聽，或者是我也想讓你嘗嘗失去最親的人是什么感覺?！蔽乙獟端Z氣邪惡地說：“所以現(xiàn)在，我來晚江鎮(zhèn)的目的你應該非常清楚了。”
我一定擊垮了她最脆弱的神經(jīng)，她連連退后，在預想無數(shù)種自己的下場后，她幾乎用哀求地語氣對我說：“魏巡，你可不可以別找我爸？別傷害他！”
“我爸在死之前也這樣求過你嗎？”我冷冷地問。
她臉色變得扭曲，微微俯下身，用奴隸般的姿態(tài)面對著我，不發(fā)一言。
“你知道我爸死之后的半年，我媽是怎么過每一天每一秒鐘的嗎？”
她恐懼地移開我的目光。
“她自殺了，我猜她早就知道你們的事，每天活在絕望和痛苦里，最后用死來解脫?！蹦且豢涛液薜綐O點，恨不得將眼前的這個女人碎尸萬段，我咬牙切齒地說：“我想要你償命！”
她猛然間震驚地瞪住我！
我清醒得像塊冰，冷靜地計算這場復仇里的一切得失。然后俯身對她冷笑道：“我父母都因你而死！如果你敢逃！那我就找你最親的人來償命！”
溫念秋內(nèi)心深處的一絲希望已經(jīng)幻滅，像被收了魂，也像夢游一般坐在了身后的花壇上，呆傻良久，然后她悻悻地問：“你要我怎么做？”
我退回到車前，打火點煙，清清楚楚地說道：“三天之內(nèi)，你到青島將房產(chǎn)過戶給我，然后永永遠遠不能再回晚江鎮(zhèn)！不能再回池家！你想選擇什么時候了結(jié)自己，你隨意。”
她摘下帽子絕望地哭，震耳尖銳，大快人心。
臨上車前，我對她最后說道：“溫念秋，你逃不了，只要你活著一天，我就能找到你！”
關于我所有復仇的審判徹底結(jié)束。
我開著車，一路向西，車速加快，體味著背后的那片涼意，身體里頭像是有什么東西要奮力掙扎出來，肉體和精神被兩個方向不停撕扯著，要分裂成兩半的感覺尤為不可自制。我甚至感到腳底發(fā)空，沒有任何的承托，直直地往下墜落，劇烈的失重感幾乎要讓我高呼起來。
但是，五年之后，就這個時刻，一切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