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二月最后一日里,歐陽方已伏了法,在迦仙驛里的懷德大師卻也痛苦萬分。他的弟弟阿莊,比他機靈、比他受重視、武功、應(yīng)變比他好太多太多,老爹在的時候一直說,莊兒好,莊兒像他,可是像他有什么用?魁梧英偉的老爹死在了獄里,靈秀輕捷的莊弟,連尸首都尋不見。奇為軍知道必死,在獄中撞墻死了,明明他就是暗害小莊的人,他也親口對施將軍招供了呀!可他為何不肯說出阿莊的尸首何在呢?阿凌親自找到了懷德告訴他這個結(jié)果,懷德也不掩飾他的傷心,迦仙驛熟悉的房間里,懷德和尚靠著阿凌的肩膀,在房中的小桌前,一面并坐著發(fā)了一會子呆,‘大師’歪著頭靠在阿凌的肩上,苦笑道:“佛家有佛家的虛妄,沒輪到自個兒的時候是談?wù)劧U語就能開解施主,令你什么‘如凈琉璃光徹’,輪到自個兒了,我…我這個大師要你來開解了!我以為我至少能見他一面,哪怕他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匪人,至少他是活著,我還能看見他呀!啊…弟弟,我在這世上最后一個血親…他也沒了…他才二十五歲!他還沒有娶媳婦?。 ?p> 二十七的懷德像個小孩子,嗚嗚的哭了一陣,他鎖著濃濃眉毛,抬起濕漉漉的長睫,那秋水般明眸瞧上阿凌——阿凌也是一肚子心事,根本無從開解。他問懷德:“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去龍都,明年考武舉。我也想過了,守著松云寺是為了看見歐陽方的下場,現(xiàn)在看到了,弟弟也沒有了,我…我準(zhǔn)備向前去闖闖,看看我還有沒有別的路!”
“好…阿端,你是大師,果然豁達。我呢…我欠佛祖的賬,可能啊,佛祖不會讓我活到明年…不過,阿端…你還是要去的!我一定會盡快選出最圣明的新皇,你在他手下一定能有大前程的!”
“前程云遮霧鎖,誰又曉得呢?擋在我前頭的,若是武功高手,那是天經(jīng)地義;若是人情世故,也是命該如此;若是天意偶然,也是時也命也,反正一切看開,柳暗花明才是路啊。唉!新皇過后還是新皇,哪個先帝開始的時候不是新皇呀?阿凌…貧僧現(xiàn)在做和尚,還是可以開解你!施主…你那肩膀借我靠一下,讓我把淚倒回去……”
懷德努力了半天,可當(dāng)他抬頭坐正的時候,眼淚還是掉下來了,他吸了幾下鼻子,沉著聲道:“你自個兒事兒還沒做完,可別急著選什么新皇!坐上這個位,可以幫很多好人呢!這是天下最大的造化!千萬別急著丟了,叫自個兒臨了后悔!阿凌…再說了,天下又有幾人,可以活著見那么多位龍座上的人吶?一世里見一位已是奇緣,貧僧呢?我得以靠在你肩上淚沾御衣,還得以與你朋友論交,那是奇緣中的奇緣,這許是我當(dāng)了二十輩好人才換來的‘正果’!你要累我丟了‘正果’,也是罪過呀!我來這兒之前,我已極虔誠的用血給你供齊了49盞燈,從頭又給你補了49遍經(jīng)。佛祖收到的大愿經(jīng)和命燈是只多不少,天下分為諸國,皇帝甚多,貧僧的朋友卻只有你一個!你也不能負了我呀。”
“好…不選…先不選…我還有好幾件大事沒了結(jié)呢,也不敢托給別人…阿端,我爭取在金殿上再見你…若不能夠…也沒關(guān)系……”兆凌眸中含情,勉勵涂端道:“待你平復(fù)了心緒,就一路和我回去,去我府里見見秋辰先生,你倆把事兒說開了,免得一輩子誤會,白白留了心結(jié)。你在那兒備考,我也好時時想法子找你們,或是溜出去看你們,這樣我才開心,說不定還能活得長久些呢……好不好?”
“好…我答應(yīng)…你現(xiàn)在這樣,習(xí)武是想也別想,但是,你還可以和我學(xué)刻石、刊碑之法。那和琢玉之法又不一樣,講究粗細收放之度,同樣也有養(yǎng)生之功。我比你小三歲,你也要以師事我,可好?”
兆凌撫了懷德的背,甚是期待,他十分懇切地應(yīng)承道:“好!…我也答應(yīng)…明日我會齊瀟王人馬,就要回去了…阿端…我在龍都多等你幾日不妨,你定要來啊!”
至此這寸心珠的公案雖結(jié),故事卻未了。這寸心珠究竟有何妙用?后來還有什么《騰龍史志》略過的佚事?這拘魂瓶又是何物?畢竟后來如何,容下文再敘。
且說瀟王的人馬次日珊珊來遲,兆凌一行人會了瀟王人馬,回轉(zhuǎn)龍都而去。回都之前,阿凌還不忘去上了那秦淵、香芷和那金橘姑娘的墳,摧心摧肝的哭祭了一回,盤桓了大半日才戀戀不舍辭去。只看看他那誠心傷懷的樣兒,只怕鐵石心腸的人也要落淚呢。那懷德大師料理了其弟的后事,果然按阿凌的交待奔去他那眷花王府,果然見了喻秋辰,二人將過往疑竇一一理清,再無嫌隙,懷德便真的留在府中寓居備考不提。
秉德大師留在宮里由顯達醫(yī)治,但中毒太深,顯達卻醫(yī)他不好。阿凌還在路上,接了顯大夫的傳書,心急如焚,在無花驛歇宿時,便飛書一封,請了自個兒原在眷花王府認識的朋友薛春冰醫(yī)師,帶著他手書的信進宮去照料秉德。誰知薛醫(yī)師真是圣手,用了幾劑藥就救醒了秉德——面部消了腫,漸漸人也復(fù)了原,可說是:褪去烏云露真顏,今日才識辛維田。阿凌沒到龍都,得了這好信兒,立馬決定封薛春冰為御醫(yī),賜了府宅,讓他掛職宮中,但仍可出診民間、秉德徹底復(fù)原之后,也一樣如此!誰知正因如此,伏下隱憂,后來引得顯達辭朝,這是另文后話,這里暫且不提。
別人不提,這大隊到了龍都,兆凌卻也下了決心:他要和小鴛“好聚好散”!他病到如此,自然不敢再奢望一世相守,可是,片刻相聚也是煎熬啊!與其叫她見我一日一日衰弱下去,最后在糾結(jié)中慢慢的疏遠厭棄了我,還不如隔遠些,不見不想,各自將養(yǎng)著,也就不傷心了吧…或者,等她心疼想起我時,我早已不在了,她念及我如今的決絕,想到我絕情去子的舊事,肯定厭我恨我,那恨意沖淡傷悲,她也可以更快走出來,不至于心傷不愈,心病轉(zhuǎn)沉吧?
阿凌把了小鴛的手,眸中依然是貪慕,而口中卻是敷衍:“小鴛…你先回家…我回宮里去呆著…有天下最好的藥,一定還能拖得一時…我便把李蔭那些事料理妥了,再親自瞧著選出了新皇,和新皇談妥了搭救姐姐等人的事兒,再有…我還定要等到得勝的信兒,我就是不信…我不信惜花哥就真的不在了…小鴛吶,咱倆先分開一段兒…等我了結(jié)了心事,自然回來…回來看你……”
阿凌一直將小鴛送到了眷花府門口,還把小淞兒也一并交給她了——這是暫時的決定,小淞兒最后念么辦,阿凌還要想一想!
然而,阿鴛卻沒有回家——可憐的小女子,她回家安慰了老娘幾句,告訴她,自己與阿凌已經(jīng)和好了,現(xiàn)在回宮里去守他!劉夫人絲毫沒有懷疑,小鴛簡單收拾了行裝,然后連夜去了高越山,去找宋師太安身——我就不信他不后悔……他現(xiàn)在這樣兒,我得想辦法守他呀……
世事難料,他這般懷著幽恨濃情暫時拋離小鴛,卻也引出這:寸心珠自有妙用,拘魂瓶困鎖愁魂,拜國師全無君威,奏神曲力挽沉淪。
這段“拘魂瓶”的故事,先自這衛(wèi)流光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