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將你一軍
夜里下了一場急雨，雨珠打在窗戶上發(fā)出錯落不一的聲響，姜婉寧睡得不太安穩(wěn)。
她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里，一位穿著絳紫色衣衫的婦人與姜婉茹并排而走。
她聽見那婦人對姐姐說，城外積云寺許愿最靈，十愿九成。
而后畫面一轉(zhuǎn)。
在積雪尚未化盡的破廟，姐姐藏在大殿的供桌下面，顫抖著捂住嘴巴不敢出聲。
突然，一只布滿老繭的大手，掀開了供桌的黃布……
“不要！”
姜婉寧大汗淋漓地醒過來，望著眼前雕花木床上淺藍色的帷帳，一時間有些恍惚。
屋外有人壓低聲音正在談話，她聽見姜婉茹輕聲問道，“阿寧昨夜睡得可好？”
“昨夜倒是沒有聽到小姐房里有動靜，上半夜奴婢進屋去看了幾次，小姐都沒醒?！贝翰轀\淺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苯袢阌终f，“最近這天氣反復無常的，你們晚上仔細些，別讓阿寧又著了涼?！?p> 幾個丫頭低低的應(yīng)了。
“姐姐！”姜婉寧急急慌慌地坐起身來，“你要去給祖母請安了嗎？”
“我正準備進來叫你?！苯袢阃崎T進來，見到坐在床上的妹妹，一雙鳳眼染滿了笑意，“可是姐姐說話太大聲，吵醒你了？”
姜婉寧便腆著臉抱了姜婉茹的腰，水光瀲瀲的杏眼俏皮地眨著，“你等等我，我馬上起來。”
“哎呦！”姜婉茹低頭點了點妹妹小巧的鼻尖，笑著打趣道，“咱們家的小懶蟲居然自己起來了，怕不是天上要下紅雨啦？”
旁邊幾個丫頭聞言，都捂著嘴笑。
等到兩人到達暮安堂時，晨光剛剛灑在朱紅色的磚墻上，反射著淡淡的暖光。
崔老夫人的瞌睡一向很好，今日醒來時已經(jīng)過了卯時，錢嬤嬤從金珠手上接過帕子，笑著上前，“老夫人近日睡眠不錯，看來那王大夫調(diào)配的安神丸效果不錯?！?p> “那香效果甚好，味道聞著也舒服?！贝蘩戏蛉藵M意地伸著懶腰，“昨兒梅姑說晗姐兒身子不爽利，你不如差人請了那王大夫給晗姐兒瞅瞅。”
“剛才大姑奶奶差人來說，一會兒要領(lǐng)著表小姐來您這里用早膳，想來表小姐是大好了?！?p> “哦？她們要來這邊用飯？”崔老夫人來了興致，“那感情好，你去讓小廚房蒸幾只奶黃包，晗姐兒最喜歡吃我這里的奶黃包?！?p> “今日五小姐和七小姐也來了，見您沒起，就在前廳候著呢。您要不要也留了兩位小姐一同用飯？”錢嬤嬤幫崔老夫人穿著襪子。
“今日倒是趕巧了?！贝蘩戏蛉说匦α诵Γ澳蔷鸵煌冒?。”
錢嬤嬤得了令，將架子上的衣服交給金珠，自己邁著碎步離開內(nèi)室。
等到崔老夫人走進廳堂，姜婉寧已經(jīng)灌了兩杯味道寡淡的瓜片，正耷拉著腦袋打瞌睡。
駁雜的腳步聲驚醒了她，只見幾個俏生生的丫頭擁著位身穿紫褐色夾襖的老婦人從內(nèi)屋走出來，一張布滿皺紋的圓臉，配著狹長的三角眼，年輕時烏黑的頭發(fā)已有如嚴冬初雪落地，像秋日的第一道霜。根根銀發(fā)，半遮半掩，若隱若現(xiàn)。
這張臉慢慢和記憶中祖母的臉重合在一起，使得這個人也鮮活起來。
姜婉茹趕忙拉著妹妹站起來行禮。
崔老夫人瞅著晨光中亭亭玉立的孫女，笑得一臉慈祥，“有些天沒見著你倆，寧姐兒身子可大好了？”
“孫女頑皮，讓祖母擔心了。”姜婉寧規(guī)規(guī)矩矩地低著頭，態(tài)度十分端正。
“哦？你也知道你頑皮。”崔氏語氣沉下去，“身為女子，刺繡女工不見努力，爬墻上樹倒是一把好手！”
姜婉茹擔憂地皺起眉，剛想求個情，還沒張開嘴，就見姜婉寧“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屋內(nèi)瞬間一靜。
崔氏有些措手不及。
什么情況？
她還沒開始罵，這丫頭怎么就跪下了……
“祖母，都是孫女的錯?！苯駥幇T著嘴，一雙圓溜溜的杏眼淚汪汪地望著崔氏，“孫女不該爬樹，更不該明知晗妹妹身子弱，還帶著她去小花園……祖母，您罰我吧！都是我的錯！可您別罰晗妹妹，她雖然也去了小花園，可那只風箏也不是她故意落在小花園的……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崔氏看著跪在地上的姜婉寧，方才想要說的話，此刻一句也說不出來，只覺得自己好似吞了一只該死的蒼蠅。
她還能說什么？
說不該去爬樹，偏偏人家說了是去撿風箏的，而風箏是誰的？晗姐兒的！
說她不該去小花園，問題是晗姐兒也去了！
關(guān)鍵是，這事兒本來也揭過了，此時不過是想再敲打幾句。
現(xiàn)在該說的不該說的，姜婉寧一個人都說完了，她老婆子還能說什么？
“罷了罷了，起來吧?！贝奘蠠┰甑負]揮手，自顧自走到太師椅上坐下，悶著腦袋喝茶，
姜婉寧也沒委屈自己，麻利地爬起來，還不忘拍拍腿上的灰。
姜婉茹的視線在妹妹與祖母之間轉(zhuǎn)了一圈，最終什么也沒說，安靜地在一旁坐下。
喝茶。
門外傳來一陣歡快的腳步聲，人還未踏進屋子，銀鈴一般清脆的童聲便率先傳進來，“外祖母，你今天給晗兒準備奶黃包了嗎？”
一道粉色的身影，如一只春歸的燕兒，輕靈地跑了進來，直直撲進崔老夫人的懷里。
崔氏笑瞇瞇地摟著來人，只覺得方才悶在心里的那點子怨氣，都撞飛了出去。
趙晗穿著粉色褙子，梳著嬌俏的雙丫髻，一雙狹長的鳳眼微微上挑，鼻梁微寬，櫻桃小口唇紅齒白，此刻正被崔老夫人摟在懷里，嬌俏可愛地撒著嬌。
“皮猴子快下來，你都七歲了，可別傷到你外祖母。”姜梅穿著墨綠色的對襟褙子，笑瞇瞇地走進來，頭上插著的赤金簪子在晨光下熠熠生輝。
姜婉茹又拉著姜婉寧行禮，姜梅笑著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哪有，晗兒可輕了，一定不會把外祖母壓壞的！”趙晗縮在崔老夫人懷里，嬌憨地笑著。
“我又不是泥做的，哪那么容易受傷?！贝蘩戏蛉诵呛堑負еw晗，眼中再沒有其他人
望著眼前親熱無比的兩人，姜婉寧悄悄癟了癟嘴，只覺得沒意思極了。
誰知道老夫人眼眸一轉(zhuǎn)，目光投在了姜婉茹身上，“你們父親寄回來的東西，你們可拿到了？”
“還未曾，昨兒個太忙，沒來得及去門房?！苯袢銖纳迫缌?，語調(diào)是一如既往地溫柔。
“昨兒我已經(jīng)吩咐銀珠帶著人去將東西歸入了庫房，你們父親單給你倆的那一份，記得自己去拿。你們的父親雖然遠在邊關(guān)，可心里還是記掛著你們姐妹，你們要懂得感恩才是?！贝蘩戏蛉颂謱櫮绲負嶂w晗的背，面上掛著些許愁容，“可不像晗姐兒，生父尚在，卻和沒有父親庇護的孤女沒甚區(qū)別?！?p> 明明趙晗的親爹也是三天兩頭往府里送東西，你是一句也不提，就惦記著我們把東西拿給趙晗，也不知道誰才是你的親孫女。
姜婉寧默默腹誹，伸手扯了扯姜婉茹的袖子，迎著姜婉茹錯愕的眼神，作出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水光瀲瀲的杏眼俏生生地望著趙晗與崔老夫人，附和道，“晗兒妹妹真可憐，所幸還有祖母千嬌萬寵的愛著。昨日聽門房的人說，父親這次單獨給我們寄回來的東西里，有很多珍貴的藥材和補品，其中有一只楠木匣裝了滿滿的上等雪燕，我一會兒和姐姐去門房找了來，送些給晗兒妹妹，也表示表示我們姐妹倆的心意?！?p> 既然你要演，那我就陪一個。
姜婉寧說完，又轉(zhuǎn)頭看向姜婉茹，忍下內(nèi)里的惡心，裝作滿心期許般仰頭問道，“姐姐你說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