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雞
我慌亂壓下內心千萬思緒,繃一張欲蓋彌彰的冰山臉,正色相詢:“師兄,這鳥妖...…”
“以前是大師兄那貨的掌中寶?!睅熜诸H為頭疼地長嘆一聲,“唉——大師兄下山后,我舍不得這寶貝,結果……真給養(yǎng)成了個寶貝!”
師兄直起身,抬手按上我雙肩,臉上笑容直晃人心弦:“師弟,好師弟,幫師兄想想辦法,怎樣才能瞞過師父,把這鳥給處理了?”
仙山出精怪,向來為各門各派所忌諱,師兄這回算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韙,怕是只有神仙能救他了。
我當時卻惑于他驚為天人的笑,竟真認認真真給他出起了主意。
“鳥獸修出靈智不易,卻勝于沐天席地,得天庇佑,殺之...…”
余光瞥見那鸚鵡抖了一下,炸起滿身的羽毛,我頓了一下,繼續(xù)道:“殺之,怕是會惹得天怒,不可行。”
“是啊?!睅熜挚嘈Γ焓帜罅四笪业哪?,愁道,“那該怎么辦?。窟@慫貨殺又殺不得,藏又藏不住,要是真叫師父看見了.....我命休矣!”
書到用時方恨少,我不禁有些痛恨自己才疏學淺,關鍵時刻,竟連為師兄分憂都做不到。
我們蹲在雪松下,悄瞇瞇討論了十幾種方案,最終悲哀地發(fā)現——它們都無法完全逃過師父的法眼。
“玩兒命吶!”師兄一扔手頭松枝,自暴自棄地仰天長嘆,哀怨道,“實在不行,我與這畜牲同歸于盡!它識相點兒自裁不行嗎?也算報了我養(yǎng)它多年的恩情啊!天啊...…”
我小心翼翼祭出我最后的餿主意:“不行的話......道法自然,師兄,我們就順其自然,讓它聽天由命......”
“對??!”師兄猛一拍掌,撲愣一下又支棱了起來,大喜道,“我們可以把它扔進油鍋,叫它聽天由命啊!”
我:......
“此與蓄意謀殺無甚區(qū)別......不可為?!蔽矣袣鉄o力地駁回師兄的“鬼主意”,無奈地說,“師兄,我的意思是——我們別管它了?!?p> 師兄:......
“然后……任它被師父發(fā)現,之后把我扒皮拆骨?”師兄的語氣頗有些絕望,“也行,這樣吧...…也行了。人生自古誰無死?早死晚死都是死!活不了就活不了吧,也行了...…”
涉及師兄生死,我那顆十幾年來從未思及歪門邪道的腦子終于被刺激得飛速轉了起來,于師兄搖搖晃晃站起身的那一刻,電光火石間,我倏爾抓住那一線靈感,忍不住大喊出聲:“師兄!我知道了!”
師兄起身的動作一頓,隨后如狼般幽綠的目光“刷”地一下盯視過來。
于是,一番合計下,我終于是捧著一只灰頭土臉的“小雞”踏入了師父天人居的大門。
“師父,我和師兄在山后撿到了這個?!蔽蚁劝l(fā)制人,將手中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小雞”向師父遞去。
師父放下手頭書卷,抬首瞇眼,往我手上看去。
一時間,我心跳如鼓擂,只能低頭暗暗祈禱師父不會那么火眼金睛,看不出這只泥里滾過的“雞“家養(yǎng)的痕跡。
半晌,師父終于慢吞吞開了口:“這小家伙……不是只尋常的鳥啊?!?p> “小雞”似是愉悅于來之不易的肯定,頓時挺起小胸脯來。
我心底頓時升起不祥的預感來——就在這時,這只憋了許久的坑人“雞”竟喳喳乎乎開了口:“有眼光!你鳥大爺我自然是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唔!”
它尖尖的喙一把被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師兄捏住了。師兄苦大仇深地幽幽盯著它,大有種生無可戀的頹靡感。
師父摸著胡子,也看向我手中“小雞”。
就這樣,三人屏息僵持良久,師父終于嘆息一聲,再次慢吞吞開了口:“它...…應該是你們大師兄扔在后山的一只,瞧它說話的口氣。就跟你們大師兄當年如出一轍。好了,小家伙成精不易,為師不會傷它性命,山里雪大,你們先回去修煉吧。”
聞言,我與師兄對視一眼,在他眼中同樣看見了劫后余生與不可思議之情。
“不過......”師父忽而又道。
我和師兄忙調整好表情,正色看向師父。
師父撐著書案,慢悠悠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深深看了我一眼。我不覺后脊一陣涼意攀延而上,被人看透的不適深深扎入我心底。
師父卻終歸只是嘆了口氣,從我手中揪過鳥來,和聲道:“去吧?!?p> 師兄不等師父話音落地,已一把抓住我的腕子,帶著我落荒而逃。
卻在我們剛逃到門口時,師父的后半句話悠悠傳入我們耳中:“不過,你們可能要多一個’小雞師弟’了。”
撲通——
師兄被門檻跘了個狗啃泥。
“...…我寧可跟它同歸于盡,也絕不要這個畜牲做師弟!”回去的路上,師兄悲憤地反復念叨著,“絕不!那畜牲想做我?guī)煹埽孔鰤?!?p> 我心里更不是滋味,一想到我將不再是師兄的“小師弟”,甚至不是師兄唯一的師弟,我真恨不得一頭撞死在雪堆里。
我不是師兄唯一的“小師弟”了,師兄對我的好也要和他人共享了。以后師兄也會明媚笑著要和另一位小師弟“相互照拂”,也會在寒冬臘月去山下賣芍藥花根好給另一位小師弟裁一柜子的冬衣......
師兄他......再不是我一個人的師兄了。
芍藥方綻,便要被無常風雪磋磨吞噬,我只覺心里酸澀難言,凄楚到眼角就要滾下淚來。
“——去哪兒?走這邊?!?p> 我整個人忽而被師兄拽到了另一條岔路上,是去慕歸室的路。
我茫然抬起水光氤氳的眸,定定看向他 。
“嘶——你怎么了?”師兄被我通紅的眼眶嚇了一跳,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連忙俯身問道。師兄冰涼的指彎拭過我的眼角,我只覺眼眶又是一熱,忙別過頭,強忍著鼻間涌起的酸意,緊緊抿起唇,未發(fā)一言。
我實在不知該怎么同師兄講我突如其來的心事。
“怎么了?和師兄說,是誰欺負你了嗎?”師兄緊張兮兮地問。我只是垂著頭,以緘默代替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