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木盒之血
第二十一章
兩人風(fēng)馳電掣到了彭氏莊園,恰逢回程的消防車從他們車旁而過,鐘艾很明顯看到彭閃閃重重的松了一口氣。彭家莊園的鑄鐵大門上爬滿枯死的薔薇藤,鐘艾下車時踩到塊焦黑的木牌碎片——那是去年彭家重金求來的“五路財神碑“。
但她還是沒在莊園停車場停下車,而是直接油門一踩,瑪莎拉蒂碾碎精心修剪的灌木籬笆,把車一路開上了祠堂周圍那片十幾年不許隨意踩踏的草坪,草葉間驚起的夜露打濕車燈,在青灰色車身上劃出銀色淚痕。
彭家是個大家族,彭閃閃的幾位叔伯一家子也住在這座大莊園里,鐘艾從小就知道彭閃閃那個大哥不待見她,所以除了每年彭家老爺子生日宴之外很少來彭家,只把彭閃閃往鐘家?guī)А?p> 彭家的窒息和鐘家的窒息是截然不同的,在鐘家,鐘六憤怒的時候鐘艾也從不壓抑著接受一切,每次他開始打罵教育,鐘艾必然會滿宅子亂跑,致力于把整個宅子吵的雞飛狗跳,好幾次直接故意撞翻博古架上的唐三彩,讓追打的鐘六心疼得直抽氣。
而彭家的窒息,是一種無時無刻的纏繞式壓抑感,每次鐘艾踏進這座莊園的大門,都能從無數(shù)方面看到彭家人對女孩的蔑視。
任何觀念,只要融入骨血,無論怎么偽裝,必然會從各種細(xì)節(jié)里發(fā)散出來。這個道理是鐘艾十二歲那年從彭家人身上總結(jié)出來的。
十幾年來,無論彭家人如何逼迫自己尊重鐘家祖訓(xùn)里男女平等的繼承觀念,但只要鐘艾和彭閃閃坐在一起,他們就會不自覺的流露出打壓的態(tài)度。
彭家那幾位叔伯家的表哥們和鐘艾聊天,三句話以內(nèi)必然要說女孩不如男孩,五句話必然要說女孩終歸要嫁人,到了第八句……他們一向到不了第八句,鐘艾的帆布鞋已經(jīng)碾在他們擦得锃亮的皮鞋上,氣得鐘艾差點動手。
“這草不是說從新西蘭來的么,你停在這,你哥不找你麻煩?”鐘艾抱著紙筆下了車,短靴深深陷入天鵝絨般柔軟的草甸,踩在草坪上問。小時候,因為彭閃閃踩了幾下這片草,彭家人沒少罵她,彭閃閃哭著訴苦了不知道多少次,弄的鐘艾莫名其妙記住了一片草的國籍。
周圍,彭家?guī)讉€傭人面露為難站在草坪外看著她們,穿黑色制服的管家欲言又止,胸前的金懷表鏈隨著嘆息不?;蝿印?p> 彭閃閃的高跟鞋深陷草皮時,身后一棟小樓三樓落地窗后閃過幾道身影。鐘艾抬頭正撞見彭家三叔公渾濁的眼珠,老人手中轉(zhuǎn)著的文玩核桃,她抱緊懷中黃紙,聽見身后傭人用方言嘀咕:“小姐怎么又踩草坪……“
“不管那么多了,祠堂要緊。”彭閃閃拉上鐘艾的胳膊,大步流星朝著祠堂里走。
彭閃閃利落的把鑰匙扔給傭人,吩咐:“把車開出來,停到停車場?!辫€匙在空中劃出銀弧。
彭家的祠堂是個紅色小洋房,尖頂琉璃瓦上蹲著貔貅石雕,獸口銜著的銅鈴銹跡斑斑。裝飾的很像教堂,鐘艾小時候來參觀過,彩繪玻璃窗上繪著招財進寶的詭異圖案。他們家祖先牌位只有一個刻著列祖列宗在上的大金牌子,擺在一個水晶做的案臺之上,水晶折射的虹光將金牌上的裂痕放大成猙獰蛛網(wǎng)。它后面更高的水晶臺子上,則擺著財運符的盒子,紅木盒蓋雕著雙目赤紅的狐首。
此刻,那祠堂的彩繪玻璃碎了一地,水晶供臺將晨曦折射成七彩光斑。鐘艾一進門,三十多雙眼睛齊刷刷射來時,她后頸寒毛倒豎。
她本以為屋外聽著悄無聲息,屋子里一定沒幾個人,最多就是彭閃閃的哥哥和幾個表哥,誰知道一進門,穿堂風(fēng)裹著紙錢灰撲在臉上,幾乎彭家所有人都在里面。
鐘艾差點犯了密集恐懼癥,鑲金邊的族譜掛毯從穹頂垂落,密密麻麻的男性名字壓得人喘不過氣。彭家那些表哥表姐都比彭閃閃大八歲以上,因而幾乎都已經(jīng)結(jié)了婚生了好幾個孩子,鐘艾五年沒參加彭家的宴會,沒想到又添了不少個孩子,襁褓里的嬰兒腕上都戴著沉甸甸的金鐲。
“哈……嘍?早上……好嗎?“鐘艾尷尬的腳趾摳地,真皮短靴在波斯地毯上碾出深色痕跡。憋出了一句打招呼的話,她正對面的水晶臺后面,是一大片被燒黑的墻,焦痕組成扭曲的人臉形狀。以及已經(jīng)被燒掉了的窗戶,斷裂的窗框像野獸張開的獠牙。
彭閃閃見狀心口也堵了起來,屋子里這群人看起來都是被消防車驚動起來的,這群人平常都不是沉默的性子——現(xiàn)在如此安靜,大概率是又出了大事!
彭閃閃的大哥彭同是個冷性子,比她大十歲,定制西裝裹著單薄身軀,金絲眼鏡架在過分秀氣的鼻梁上。自帶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只是他長相也遺傳了自己母親的幼態(tài),所以鐘艾總是覺得他的長相和性格很有割裂感,
彭家自從彭閃閃爺爺去世之后,彭父只抗了封狐三年就直接把公司甩給了自己兒子。聽說那年彭同也才二十歲,十年過去,封狐能做到現(xiàn)在的規(guī)模,彭同功不可沒。
彭同聽到鐘艾的話,眉頭條件反射一樣皺了皺,他一直就看不上這個毫無淑女樣子的鐘家獨女,偏偏也是因為鐘艾是獨女,遲早會繼承鐘家的一切,因而在言辭中他從不敢多說鐘艾,又偏偏,眼睛里的情緒總是藏不住。
“鐘艾來啦,好幾年不見了。”彭同扯出一個同樣勉強的笑,嘴角抽搐得像被線提著的木偶,對鐘艾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
“是啊,五年了,伯父伯母呢?”鐘艾走近,才發(fā)現(xiàn)彭閃閃的爸媽都不在現(xiàn)場。
“他們啊,云游四海自由自在的,聽說去澳洲玩了?!迸硗貞?yīng)了一句,眼神里帶著鐘艾從來不曾看到過的迷茫。
從小到大,只要看到鐘艾,彭同眼神里從來都只有不耐煩或者不悅,什么時候?qū)λ冻鲞^這種表情。
“哥,大家怎么都來了?”彭閃閃輕聲問,微微躬身,語氣有些虛,從前她哥哥說話她是從來不敢插話的。
“你去看看那個盒子就知道了?!迸硗Z氣又冷了下來,但很明顯在壓制著自己的情緒。
當(dāng)彭閃閃小心翼翼打開檀木盒,濃烈的鐵銹味瞬間蓋過焦糊氣息。盒中血水表面浮著層油膜,在陽光照射下泛出彩虹紋路。破奴突然按住鐘艾肩膀,他指尖寒氣穿透衣料。
她拿著盒子大步流星走過來,遞到了鐘艾手中。
“別看?!逼婆s忙提醒。但這句話還是晚了,鐘艾一低頭,盒子里的紅色便扎進了她的眼中,濃稠血液表面浮著油膜,腥氣混著符紙的朱砂味直沖腦門。一盒鮮血。
大火之中,連黃金牌位表面都被燒黑了,這個木盒子居然安然無損。
鐘艾感受到一種迷茫,她抬眼,轉(zhuǎn)身,在眾目睽睽下看向了破奴。觀察著鐘艾的彭家眾人一時摸不著頭腦,看著鐘艾抬起頭,居然也跟著她看向了斜上方的空氣。
“符咒就在其中,我本想自己動手的,但你現(xiàn)在把它拿出來,或許能獲得點信任。拿出來之后,讓他們都離開這里,整個祠堂,必須用紅線圍起來。”破奴說道,指尖劃過她手腕內(nèi)側(cè),留下一道冰涼的觸感。
鐘艾點點頭,伸出手,插進了那盒暗紅的血中。
這一舉動,看得周圍人倒吸一口冷氣,那盒不明不白的血就已經(jīng)讓他們害怕了,現(xiàn)在看到鐘艾纖細(xì)的手指插進去,更是讓眾人遍體生寒。
探手入血時,水晶案臺突然嗡鳴震顫。血水像活物般纏上她手腕,黃符被抽出剎那,供臺后的燒焦墻皮簌簌脫落,露出暗藏的法陣紋路——圍觀人群中的一個小孩突然啼哭,那聲音不似人聲,倒像夜梟凄叫。
“請回避?!扮姲β渫箝g血珠,沉聲道。彭同的喉結(jié)劇烈滾動,他身后家族成員無一不露出驚恐的表情,聽到這話整齊劃一地轉(zhuǎn)身挪出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