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纏斗與蠱惑
第十六章
兩水鬼看出破奴能力非凡,潘娘先開口道:“我們……我們不知道怎么離開那條河,因而想找個替死鬼,但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一百年來,每次都是只有一個人投河,而每次我要附身離開,白郎就直接殺了對方?!彼缴淼纳倌贶|體原本清秀的面容此刻泛著青白,濕漉漉的劉海貼在額前,說話時脖頸不自然地向右歪斜,像被無形絲線吊著腦袋的木偶。偏偏眼波流轉(zhuǎn)間透著蝕骨媚態(tài),涂著丹蔻的指尖繞著發(fā)尾打轉(zhuǎn)。
“如果是他要走……我也不愿意做孤魂野鬼,所以我們只好,來一個,殺一個?!?p> 明明是大惡事,偏偏被這人說的十分嬌嗔。
鐘艾不得不感嘆,人的氣質(zhì)果然很重要,嬌媚的人無論說什么都嬌媚,說完這句,潘娘還朝著破奴拋了個媚眼。
但偏偏她現(xiàn)在附身在一個男人身上,讓場面顯得有些滑稽,鐘艾死死抿住嘴,不讓自己笑出聲。
“我們在那條河里等了又等,一百年,實在是太長了,終于,三個月前我們等到了同時投河的兩個人?!卑桌衫^續(xù)道,他附身的少女軀體突然劇烈顫抖,喉結在纖細的脖頸上詭異地上下滑動。窗縫滲入的月光照在他臉上,青紫血管如蛛網(wǎng)在皮膚下蔓延,瞳孔縮成針尖大的兩點墨色。
“你們做了什么?”破奴沉聲問,像個不講情面的獄警。
話音未落,鐘艾忽然察覺氛圍有些微妙的變化,沙發(fā)旁,站姿十分古色古香的男女對視一眼,燦然一笑。
會客廳的燈以一種奇特的頻率閃起來,鎢絲爆裂的藍光將人影拉長投在雕花隔扇上。鐘艾眼花繚亂間,瞥見檀木茶幾表面凝結出細密水珠,紫砂壺嘴正汩汩涌出腥綠水草。破奴攬住她肩膀的掌心透出森森寒氣,玄色廣袖拂過她后頸時,帶起一陣帶著鐵銹味的冷風。
她原來的位置上,是被釘入地板的玻璃碎片。
鐘艾倒吸一口涼氣,如果沒有破奴這一攬,她恐怕就去閻王殿報道了。
潘娘笑容燦爛,站在她原來的位置旁,柔聲道:“這位大哥,您就放我們走吧,你在這世上時間比我們長多了,也知道人生人死乃世間常理吧?!鼻喟字讣饽橹h利的汝窯茶杯瓷片,釉色天青的碎片正滴落渾濁液體,在波斯地毯上洇出一個個暗色圓斑。
“是啊,你們放心,我們不會拖累你們的,這兩個孩子不是想私奔么,我們附身在他們身上,完全可以裝作對感情忠貞不渝的樣子,徹底離開這地方,我們保證,絕對走的干干凈凈?!卑桌扇绻眵纫话愠霈F(xiàn)在了潘娘身邊,接道。
會客廳的燈終歸是受不住折騰,在一聲不大的燈泡燒壞聲后,徹底不亮了。
明明是夏天,鐘艾卻感受到一種濕漉漉的冷水霧,而雁鎮(zhèn),因為處于較北的位置,一向十分干燥。
“怎么辦?”鐘艾輕聲道,她后腰抵住的屏風透出刺骨寒意,掌心黏膩不知是冷汗還是霧氣,發(fā)間別著的玉簪突然滲出細密水珠。這事她實在沒有經(jīng)驗,雖說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克服了對水鬼的恐懼,但此刻聽著潘娘的話,卻忽然有種被蠱惑的糊涂感攀上心頭,一種這樣也好的想法漸漸顯現(xiàn)。
“這兩個水鬼蟄居水底一百年,不好對付,只能先降服,再談條件?!逼婆珱]察覺鐘艾的異常,眼睛還盯著眼前并排而站的水鬼。
“你躲好?!逼婆詈髧诟懒艘痪?,一把把鐘艾推向屏風后,拔出劍,向前而去。劍鋒掃過太師椅背,百年黃花梨木應聲裂開,飛濺的木屑在空中燃起青色鬼火。
他揮劍干脆利落,直劈白郎潘娘面門,兩水鬼見狀,朝兩方躲去,三鬼纏斗,屏風外,砸東西的聲音震天響。
鐘艾一邊看戲,一邊暗自心疼自己家砸掉的古董花瓶茶杯,沙發(fā)茶幾倒是不值幾個錢,砍碎了都沒事。
幾個回合下來,潘娘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忽然喊道:“他不敢傷我們身體,上啊白郎,我們的自由馬上來了。哈哈哈哈哈哈……”她嘶吼時嘴角如撕裂般張大,猩紅長舌舔過少年蒼白的嘴唇。破奴旋身避過她抓來的利爪,劍柄銅鈴驟響,震得鐘艾桌子上的符紙簌簌飄落。
笑聲尖刻如厲鬼,鐘艾實在不敢相信這是剛剛那個坐在沙發(fā)上的男生的嗓子能發(fā)出來的。
鐘艾腦子越來越糊涂,靠在屏風上,腦子里想的居然是:其實讓趙凱李熹子去河底,身體給潘娘白郎也不錯,反正人死人活,身體這東西誰用都無所謂。
破奴出劍狠,但實在不能直接劈到趙凱李熹子身上,如果被他的劍傷到,這兩個小孩不死也要脫層皮,對他們的父母實在難交代。
因而只能先牽制,他腦子快速運轉(zhuǎn),試圖想出一個萬全之法。
正苦惱間,忽然聽到屏風后,鐘艾正在喊痛。
定睛一瞧,鐘艾居然用那把血刀劃開了自己的手掌,血刀墜地時發(fā)出凄厲嗡鳴,刀刃映出她充血的眼瞳。掌心傷口涌出的鮮血滴在青磚地上,竟如滾油般滋滋作響,蒸騰起帶著朱砂味的白煙。那刀浸染萬人鮮血,鬼魂碰上必然灰飛煙滅,但活人碰上也不會好過,至少要病上一年半載。
“你做什么!”破奴心急,想撲到鐘艾身邊,但這時,潘娘和白郎攻勢更狠,那潘娘甚至不顧自己還未徹底脫離的水鬼身,撲到屏風后的博古架上拿了一把比較起來很新的法器匕首,試圖傷破奴。
鐘艾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破奴已經(jīng)被潘娘那把匕首捅穿了。她握著的匕首柄上盤龍雙目驟亮,刀身浮現(xiàn)出密密麻麻的咒文。破奴胸前的傷口沒有血跡,唯有縷縷黑氣如活物般扭動著溢出。
她握緊血刀,說時遲那時快,她一個俯沖,撲到了正拿刀捅人的趙凱,舉起血刀,狠狠刺向趙凱面門。血刀扎入地板的瞬間,整座宅院的地基都在震顫。梁柱間百年積灰簌簌而落,中堂懸掛的“載陽凝瑞“匾額轟然墜地,驚起門外銅鈴串急促的悲鳴。
潘娘表情驚恐,在血刀扎到地板上那瞬間,她的鬼魂卻脫離了這具身體,趙凱身子癱軟在地,滿臉是血。
那白郎見狀,沒想到鐘艾是這樣的狠性子,拔腿就跑,破奴把劍一拋,青銅劍穿透少女發(fā)髻,數(shù)十只透明手臂突然從她七竅中伸出,又在觸及劍身血槽時尖叫著化為黑煙。
劍上自帶的血精準無誤落在了李熹子臉上,她瞬間倒地,白郎的魂被牽扯而出。
鐘艾笑著起身,搖了搖自己的手,那血刀割下的痕跡有些猙獰,誰能想到,三只鬼打了半天,結果這一屋子的血,全都是鐘艾的。
“兩個小水鬼,還想蠱惑我?”鐘艾眼中閃著得意,舉起血刀,血刀在她指間輕顫,刃上血線詭異地游動著組成符咒。她垂落的左手在地面拖出蜿蜒血痕。
剛剛在屏風旁,她越觀戰(zhàn)越糊涂,忽然想起之前看到的奇聞逸事中,水鬼最會蠱惑人心,有些水鬼為了找到替死鬼,看到落單在河邊的人,會引誘他們投河。
正迷糊間,手上的血刀忽然滑落,她腦中靈光一閃,下一秒,她就割破了手掌。
又想起破奴拿她的血做法,本著搏一搏的心態(tài),拿血刀做幌子,糊上了趙凱的臉。
鐘艾看著眼前被驅(qū)逐出的兩只水鬼,一時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因為他們,居然身上沒穿幾件衣服。
像是……從正在親熱的床上滑落到了河中一般。
破奴神色有些懊惱,從前他一直和鐘家人都是合作關系,鐘家繼承人一般不需要他過多關注,各個都十分出色,因而剛剛他便忘記了要關注鐘艾的狀態(tài)。
如果不是鐘艾聰明,脫離了蠱惑,今晚他恐怕是脫不了身了。
鐘艾則在剛剛偷偷看了看破奴的傷口,發(fā)現(xiàn)破奴不流血不喊痛之后,放下了心。
水鬼還想癡纏趙凱和李熹子,如果不帶著身體,他們是不能離開這個地方的,定河會把他們召回河底,繼續(xù)忍受河底的陰暗和寒冷。
破奴眼神在他們身上轉(zhuǎn)了轉(zhuǎn),薄唇勾起,眼中都是戲謔,半嘲諷半詢問道:“你們這是?偷情被沉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