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你的誠意在哪里？
說話的是個老沉的女聲。
她不卑不亢福了一禮，“祭酒大人，夫人，六姑娘，老身乃是今日剛進院的女使，家中姓謝，先時在宮中做事，太妃給老身的名字是林若，方才一時不解才斗膽進言，萬望見諒?！?p> 女官林若。
蕭時月不認得，但蕭一銘認得。
先皇貴妃宮中的女官，因烹的一手好茶被先皇夸贊，得了先皇親自指婚，婚后沒幾年被召回宮中當教習嬤嬤，早年間蕭一銘曾在宮中偶遇過一回。
是以他一眼便知，此婦雖有老態(tài)但毫無疑問，就是林若嬤嬤。
他奇道：“您來了怎么沒人通報！莫不是宮中有事？”
林若笑道：“回大人，老身告老出宮好些年了，今次登門是應了郭家老太太的邀前來府上做事，老身腿腳慢，下午才趕到，夫人剛看了我的薦信，不想，大姑娘的院子就鬧起來，還沒空叨擾老爺?！?p> “做事？”蕭一銘不解，“春燕，岳母讓嬤嬤來蕭家做什么事？”
“娘的意思是安排嬤嬤做掌事女使，幫我操持……操持內(nèi)宅?！惫溪q猶豫豫道：“娘一向不管東都的事，這回突然插手，我也不知為何。”
雖不知為何，但天降一個頗有身份的嬤嬤，開口便是君臣之理，蕭一銘登時緊張起來，一時擔心是宮里，一時擔心是漕幫老太太得了什么消息，再也無心繼續(xù)爭執(zhí)。
“嬤嬤說的在理，那便依阿月之言吧?！?p> “父親！”
蕭一銘一擺手：“沒聽嬤嬤的話嗎？沒大沒小，都是我把你寵壞了！”
蕭時錦淚珠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她看向一邊，被打了不知多少下的姨母軟軟的躺在地上，氣若游絲，半夏叉著腰，架勢扎的足，儼然是要等她道歉了才肯喚人來治。
蕭時錦緩步上前，沖著蕭一銘和郭氏曲膝，行了個標準的禮。
“今日之事都是時錦的錯，時錦認罰，望父親夫人，不要見怪。”
郭氏惶恐，自她入蕭家起，頭一回在爭執(zhí)中占了上風，她下意識的想去攙，手剛伸到一半就被蕭時月拉了回來，她瞧瞧女兒又瞧瞧淡定的林若嬤嬤，莫名也挺直了腰板，拿出了當家主母的款兒。
“嗯，知錯便好，下不為例?！?p> 郭氏沒有大呼小叫的扶她起來，父親亦沒有好言寬慰，蕭時錦委屈到了極點也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錦繡院的風波就此平息。
一行人隨郭氏回院，一進門，郭氏便道：“阿月，你今日好生厲害啊。”她拍著胸口，“雖解氣，但得罪你姐姐又和你父親頂嘴，我怎么看都覺得不妥，要不明日，我以你的名義解了錦繡院的罰，罰一下是個意思嘛，自家姐妹總不好鬧得太僵?！?p> “母親！”
“夫人?！?p> 林若嬤嬤和蕭時月同時出聲，蕭時月抬手示意嬤嬤先說。
“夫人，您大度不計較這很好，做主母合該有這份品德，但太大度便不行，你的好心腸在外人看來就是軟弱可欺，那便人人都會來欺，日后，什么家規(guī)家訓啊都會成了擺設。正所謂無規(guī)矩不成方圓，大家族若想興盛首要一條就是人人有敬畏，不然，早晚要敗?！?p> 頭發(fā)白了一半的嬤嬤慈眉善目，話卻厲害，郭氏嚇了一跳。
“有那么嚴重嗎？”
“有。”嬤嬤道，“您回想一下少時在漕幫，老太太做事是不是很強勢？”
郭氏回憶了一下，點點頭。
“但也正是那般強勢果敢才能將船隊做大，做到如今統(tǒng)管江南水域，不是嗎？”
郭氏又點點頭。
林若一句一句由淺入深的引導，不消多時竟真將郭氏說服了。
“這樣看，之前我不該總是隱忍，委屈了自己不說，也委屈了阿月和阿寧?！?p> “無事，明日起將規(guī)矩重新立起也是一樣?！?p> 郭氏喜道：“那就有勞您幫襯了?！?p> 蕭時月聽得滿意便收了規(guī)勸的心思，先一步行到院中與半夏敘話。
“那老貨上完藥就被我趕走了，為防她生事，我著人悄悄跟著，見她進了許家門才走?！卑胂钠沧?，“聽說先夫人是出了名的才女，怎地親妹妹這般潑皮！”
“龍生九子尚且各有不同呢，她不得父母寵愛，婚姻又不順遂，大約只能在這種事上找補，況且，她能鬧起來還不是因為大姐姐在后頭指揮，一枚棋子罷了。”蕭時月看著地上的月光，“半夏，明日你找些可靠的人幫我調(diào)查一件事。”
“何事？”
“查一查有關我的那些流言的來路，尤其是這一年的?！?p> “您是懷疑……”
“懷疑背后有人刻意傳播，這幾日我細細回想，這些流言確實更新的太快，且總能攻擊到我最介意的地方，很厲害，不像是坊間的八卦閑聊該有的水平。”
半夏怔然：“誰這般陰狠，大姑娘？”
“她或許參與了，但除了她還有誰，不好說?！笔挄r月頓了頓道，“此事需做的干凈保密，盡量找那些黑白渾濁的江湖人，可明白？”
“姑娘放心！”
蕭時月嗯了一聲，她自是放心，只是隨著封后大典的臨近，半夏的生命也在倒計時，而她仍未想到她死那日到底有什么不妥，又該如何應對。
“姑娘?！卑胂那扑媛峨y色，忙道，“半夏別的不好說，跑腿這種事最厲害了，一定辦成?！?p> “知道你最機靈了?！笔挄r月笑起，“對了，那位謝林若……當真是持郭家薦信而來？”
“嗯，今日登門的外人除了許姨母便是她了?！卑胂暮龅匚孀欤霸摬粫?p> 蕭時月不答，她踱了兩步，再轉(zhuǎn)身，便見有人朝這里走來。
“林若媽媽?！笔挄r月向著來人微笑，“我母親那邊如何了？”
“夫人善良聰慧，稍加提點便明白了，六姑娘放心便是。”
“放心……這么說，林若媽媽會幫母親料理好蕭家?！?p> “自然，您既然改口，稱我一句媽媽，便是認下我做夫人的掌事女使，林若定不辱命。”
蕭時月打量她，算算年紀至少五十往上，但除卻皺紋和白發(fā)，她目光清明毫無老態(tài)，又有那等身份，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沒想到，他竟能把您請來?！?p> 蕭時月沒頭沒尾說了個他，半夏沒聽懂，林若卻聽懂了。
她笑道：“我承他恩情，理當報還，今日一見，您和夫人都是需要幫忙的好人，不用做壞事，我很高興?！?p> “我如此囂張蠻橫，哪里是好人，媽媽不用逗我?！?p> “非也?！绷秩籼ы∷?，“公子與我說，放手做事，我?guī)湍环郑貢貓笪沂?，如此待人的人，怎么不好？?p> 蕭時月笑容僵在嘴角。
一點酸澀從心底涌出，說不清到底是觸動了什么情腸，自小到大，有人贊她眉毛，有人夸她堅強，也有人說她聰慧果敢，但更多的是粗鄙莽撞，是心機深重，是肆意妄為。
不想，獨獨在她的宿敵嘴里成了一個好人。
她長睫微顫：“他還說什么了？”
“還說……咳……他讓我問您一句……”林若難得卡殼，“事，他辦完了，你的誠意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