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澤,你確定你要爭取那個任務(wù)?”在方父詢問的時候,方少澤正打量著方父的書房,這也是他回來之后第一次踏足此地。
方父此時正坐在從意大利進口的手工雕花木桌后面,手上端著的是英國描金骨瓷杯,桌上擺著的雪茄盒是巴西丹納曼煙草公司出品的丹納曼雪茄,這是被巴西國王譽為皇家雪茄的頂級雪茄。
方少澤并沒有立刻回答方父的問題,他本是想要告知方父自己的決定,但并沒有奢望對方會給自己提供什么幫助。在國外獨自生活了十幾年,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自己解決問題。
之前他沒有留意過家里的擺設(shè)和裝飾,現(xiàn)在用心一一看去,都極盡低調(diào)奢華?,F(xiàn)在細(xì)細(xì)回想,所吃所用無不精致華貴,院中還有訓(xùn)練有素的仆役婢女,只是他因為心中有事,沒有注意到罷了。
看到方父氣定神閑的模樣,方少澤也沒有心急。他在書桌對面的皮椅上坐了下來,身下是柔軟細(xì)膩的小牛皮,橡木扶手是細(xì)致典雅的卷草雕花。他拿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只聞香氣,就分辨出這應(yīng)是英國的格雷伯爵茶。他在美國喝過一次,還是跟一個英國同學(xué)打賭贏來的,對方還不情不愿的,啰唆了很久,據(jù)說是什么Twinings生產(chǎn)的最正宗的。
低頭抿了口茶,檸檬和佛手柑的味道在唇齒間轉(zhuǎn)了一圈,舌根又泛起了正山小種的苦澀。這分明比他所喝過的那種更醇厚更地道。
方少澤沉默了半晌,終于忍不住問道:“父親,我們家……真的只是做普通的貿(mào)易生意嗎?”
方父聞言失笑。
他已是年過五旬,雙鬢微染霜白,每一道皺紋都是歲月留下的痕跡,有股旁人難及的儒雅大氣。他和方少澤坐在一起,雖然從相貌上能看得出來有些相似,但身上的氣質(zhì)卻完全不一樣。方少澤一看就是軍人,而方父則更像是個學(xué)者。如果不介紹,恐怕外人都不敢確定這兩人真的是父子。
畢竟兒女肖似父母,除卻血緣關(guān)系之外,最重要的是言行舉止的熏陶。
只要在父母身邊長大的兒女,都會不自覺地模仿父母,從說話的抑揚頓挫,到眼神手勢步伐等細(xì)節(jié)。方少澤十三歲就離家,被迫在異國他鄉(xiāng)長大,所能模仿的對象只能是他的老師學(xué)長們。所以回到家之后,覺得陌生的并不只有換了環(huán)境的方少澤,連方父方母兩人都不知道如何與這個離家多年的兒子相處。
方父無聲地嘆了口氣,其實自家兒子疏離的態(tài)度,他要負(fù)大部分的責(zé)任。把手中的描金骨瓷杯放在了桌上,方父示意方少澤把窗簾拉上。
雖然心存疑慮,但方少澤依舊順從地起身。厚重的窗簾合上之后,隔絕了外面可能有的窺探視線,也擋住了陽光,屋內(nèi)陷入了一片黑暗。
啪嗒幾聲輕響,燈光驟亮,方少澤瞇著眼睛適應(yīng)了片刻,才發(fā)現(xiàn)方父身后的書柜被他向兩側(cè)推開,露出了里面如同武器展示庫的柜架。
方少澤的雙眼立刻睜大了,大步走了過去,喃喃自語道:“M1921 Bolo Mauser、勃朗寧M1900、Gewehr 88、Thompson Submachinegun、Maschinenpistole 18……爹,這些應(yīng)該不光是您的收藏品吧?”
方父抬手摸了摸唇須,掩飾自己忍不住要向上翹起的嘴角,果然還是要上大殺器啊!這不,直接都喊爹了,不再叫什么聽起來就冷冰冰的父親二字?!爱?dāng)年送你出國,不只是為了讓你求學(xué)這么簡單。你當(dāng)年才多大啊,你覺得你娘忍心送你到那么遠(yuǎn)的地方去漂泊嗎?”
方少澤一怔,卻并沒有說什么。他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地在寒夜中抱怨過,為何父親會那么狠心地送他離家。盡管長大之后隱約能夠察覺到一些端倪,但畢竟傷害已經(jīng)存在,在父母沒有解釋之前,怨氣總是消散不去。
“方家一向是做生意的,盛世鹽茶,亂世軍火,才能屹立不倒。只是當(dāng)初本家那些伯父們,沒有一人肯正視這時局將亂的事實,妄想偏安一隅。我當(dāng)時也是年少氣盛,與他們一言不合,便帶著你母親離開了方家,僅憑著我應(yīng)得的那份家產(chǎn)白手起家。”
方少澤悄悄地翻了個白眼,他雖然中文說得不好,但也知道“白手起家”這四個字可不是這么用的。以鹽茶為營生的方家那是多大的一個家族,江南各處都有方家的園林別墅田產(chǎn)店鋪,嫡系的一位少爺分得的家產(chǎn),怎么也不可能算是真正的白手起家。不過他也沒去糾正自家父親,倒是這樣的細(xì)節(jié),可以反映現(xiàn)在自家父親手中所擁有的產(chǎn)業(yè)肯定驚人龐大,否則也不會在他眼里,當(dāng)年的那些家產(chǎn)幾乎都可以忽略不計。
“萬事開頭難,軍火生意更是頗為兇險,你爹我當(dāng)年愣頭青一個,交了許多朋友,同樣也結(jié)了不少血仇。”方父陷入了回憶。他也上了年紀(jì),喜歡與人講述當(dāng)年的驍勇。
方少澤也難得拿出了耐心,靜靜地聽著父親嘮叨,偶爾還會適時地問上兩句,及時給方父倒?jié)M格雷伯爵茶,父子倆之間的生疏倒是去了幾分。
又添了兩回茶之后,方父終于講到了重點?!皝y世將起,買賣軍火就是暴利,我的生意就如滾雪球一樣越做越大,仇家也越來越多。本家那邊倒是早與我斷了關(guān)系,我只需要保護你和你娘兩人即可。只是百密一疏,在你十歲時,被綁架差點回不來,我便起了心思,打算送你去國外避開這段時間,等我生意穩(wěn)定了再回來?!?p> 方少澤摸了摸手腕上的江詩丹頓腕表,微涼的金屬觸感讓他略微浮躁的心安定了一些。雖然已經(jīng)過去了十多年,但在年少的記憶之中,那黑暗的倉庫和震耳欲聾的槍聲,是他多年擺脫不了的噩夢?,F(xiàn)如今他早已心志堅定,可在父親主動提及此事時,依舊有些難以釋懷。
“為了這件事,你娘和我吵了很久。但隨著時間推移,情勢日漸惡劣,所以她最終還是妥協(xié)了。本來你娘也要陪著你去的,是我離不開她,最后她還是選擇留下來陪我,我很感激她?!狈礁傅纳袂橹懈‖F(xiàn)甜蜜,又開始花樣自戀了。
這是在炫耀吧????方少澤的嘴角抽搐了兩下,決定不跟自家父親計較了。
“這些年也苦了你了,本來我能掌控大局的時候就想接你回來,可是你卻拒絕了。這一晃,就到現(xiàn)在了。”方父也無限唏噓。他和方母這么多年恩愛非常,但也許是命中注定,就只有這么一個孩子。本應(yīng)該捧在手掌心里疼寵的,卻因緣際會,只能分隔兩地,多年不見。
方少澤低垂眼簾。大概是送他走的四年之后吧,他接到了家中電報和兩張船票。但他當(dāng)時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美國的生活,又怨恨父母的決定,便倔強地拒絕了父親的提議。方少澤隱約還記得,當(dāng)年他的回信言辭激烈,說不定也讓雙親受了不小的刺激。反正自那次之后,父親的來信和電報都小心謹(jǐn)慎了許多。
其實再想想,倒是有些對不住丁麟。當(dāng)年父親寄過來的船票有丁麟一張,他當(dāng)時也沒有問過丁麟的決定,現(xiàn)在回想起來,當(dāng)年丁麟是想要回國的吧。但他一意孤行就替他做了決定,也不知道是好還是壞。
本來方少澤出國是跟著駐美公使一起去的,算是父親當(dāng)年花了巨資贊助的名額。丁麟的情況更復(fù)雜一些,他的生母在他三歲的時候便生病逝去,他父親隨后又娶了一位繼母。這位繼母倒是不介意養(yǎng)著丁麟的姐姐,畢竟女兒外嫁,也不過是賠上一點嫁妝錢,就能換回一門好助力的親家。而兒子,就是以后和自己子女分家產(chǎn)的。雖然表面上過得還算勉強可以,但從丁麟經(jīng)常喜歡賴在他家里玩的情況,就也可窺見一二。
因此在方少澤被決定出國留學(xué)的時候,丁麟恰好遇到了什么事端,當(dāng)場爆發(fā),與自己父親大吵了一架,聲稱也要跟方少澤一起出國。丁家一直以來都烏煙瘴氣,丁父便在一氣之下同意了丁麟的要求,也拿了一筆學(xué)費托駐美公使帶走丁麟。
約莫當(dāng)時丁麟一小半是離不開一起長大的朋友,但更多的也只是為了賭氣,而等到他后悔的時候,卻早已踏上了遠(yuǎn)渡重洋的郵輪。
相對于經(jīng)常有電報信件和吃食衣物寄送的方少澤,丁麟家里幾乎是杳無音訊。就算方母細(xì)心,每次都會體貼地準(zhǔn)備兩份一模一樣的東西給兩個孩子,但丁麟恐怕也是有根刺扎在心中。他的選擇貌似是錯的,因為離得越遠(yuǎn)時間越長,父親就越會遺忘了他,把關(guān)心都只留給身邊的子女了。
而四年后方父托人送過來的兩張船票,大抵是丁麟見到回家希望的唯一曙光,卻被方少澤無情地迅速掐滅,并且還毫無勸解余地。再往后,丁麟就不再有芥蒂,認(rèn)識到了就算自己回去也不會比在國外更好,前程是要自己掙的,便迅速地成長了起來。
所以說,還是跟著他沒錯!方少澤只反省了幾秒鐘,就立刻把剛對丁麟升起的一點點愧疚拋之腦后。
方少澤聽著父親說著一些往事,后者雖然并沒有詳細(xì)提及這軍火生意的細(xì)節(jié),但也肯定是頗有資產(chǎn)了。方少澤一邊聽著,一邊躊躇了起來。他原以為父母沒有任何根基,所以才想要帶他們離開中國遠(yuǎn)避海外。而現(xiàn)今才知,方父竟是軍火大亨,那肯定不可能說走就走。
恐怕他下半輩子,就要在國內(nèi)立足了。
人生計劃被迫改變,方少澤的心緒并沒有混亂,他甚至迅速地就在心中做了決斷。
這樣的話,他倒是定要得到北上護送故宮國寶南下的任務(wù)了。而且依著他父親的能力和身份,恐怕這任務(wù)也并不是那么難以企及。
正想著,方父的聲音便隨之傳來。
“少澤,最開始你說是想要去做什么任務(wù)來著?”
……
方少澤完全沒有想到,他最開始只是告知父親自己即將去爭取什么,而方父很快就把事情變成了他即將要去做什么了。
他只跟著方父參加了一個飯局,見了一圈人,沒幾天這個任務(wù)就真的分派到了他頭上。
其實倒也是他占了便宜,南京政府的各大勢力對這個肥缺都虎視眈眈,但卻都相互制衡,遲遲不能定下人選。而方少澤剛剛回國,方父又是手握軍火生意左右逢源,沒有明顯站隊傾向,這個任務(wù)便在眾人的默許中落到了方少澤手中。
方母雖然不樂意剛回來沒兩天的兒子又被派出去做事,但也知道男人以事業(yè)為重。
所以當(dāng)楊竹秋聽聞消息來到方家的時候,方母正在指揮仆人們?yōu)榉缴贊蓽?zhǔn)備行李。
“小秋!你來得正好!快來幫我參考參考,給少澤都帶些什么?”方母像是見到了救兵,拉著楊竹秋便不放手了,“聽說北平那邊冬天特別冷,這些衣服也不知道夠不夠用。”
楊竹秋看著面前攤開的十幾件衣袍,款式新穎,從里到外,從薄到厚,樣樣齊全。她笑著安撫方母道:“伯母,據(jù)說那北平跟我們南邊冬天這從里面滲著寒氣的冷是不一樣的。外面雖然數(shù)九寒冬的,但屋里面都是燒著炭的。最好是選那件內(nèi)綴貂皮的厚大衣,擋住外面的寒風(fēng)就行。而且少澤應(yīng)是要穿軍裝的,膝蓋最是容易受風(fēng),那對羊絨護膝必不可少?!?p> 方母聽著滿意地微笑,也不知道是滿意楊竹秋的建議,還是滿意后者親昵地叫著自家兒子的名字。兩人又細(xì)細(xì)地討論了一些其他必需品,方母才拉著楊竹秋在客廳坐下。
“唉,這孩子,才回來就又要走,連年都不能在家里過。本想著今年還能帶著少澤去你家正式拜訪一下,看來又要往后拖了?!狈侥赴β晣@氣地抱怨著。她是真的不開心,但她又不敢對自家兒子埋怨,和丈夫抗議又被輕描淡寫地隨便哄了兩句,算下來也就只能跟楊竹秋嘮叨嘮叨了?!靶∏?,你別放在心上啊,等少澤回來,我讓他上你家請罪去?!?p> “伯母言重了,好事不怕晚嘛!”楊竹秋連忙表態(tài),并不敢拿喬作態(tài)。她知道方母也不過就是那么一說,這個女人看起來溫柔似水,可是骨子里實際上非常倔強,這世上恐怕也只有方父和方少澤能讓她真正改變主意。楊竹秋冷眼旁觀,方母一邊在和她聊天,一邊吩咐著仆人把攤在那邊的衣服全部打包裝進行李箱。
看,早就有了決斷,為什么還要聽她的意見?
楊竹秋到底是年紀(jì)輕,險些壓不住眼角的薄怒,連忙拿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入口的茶細(xì)膩柔和,還帶著一股香甜的葡萄芬芳,讓心情浮躁的楊竹秋立刻眉目舒展開來?!斑@大吉嶺紅茶,是五六月份的Second Flush吧?真不愧是最上品的,香味真獨特?!?p> “是Jungpana茶園的,小秋要是喜歡,一會兒給你帶一罐回去?!狈侥鸽S意地笑道,完全不把這種價值千金的紅茶放在眼內(nèi)。
楊竹秋也不矯情,甜甜膩膩地道了謝,倒是把之前的那點不開心立刻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愿意經(jīng)常往方家跑,一是因為方母是江浙一帶有名的美人,方父的生意又會順便帶來歐洲最新最頂尖的流行品,從方母這里只學(xué)到丁點兒皮毛,回到家讓裁縫仿制,就能讓她在一眾小姐妹之中脫穎而出;二來也是因為方家實在是太富有了,所吃所穿所用,看似不起眼,但無一不是最高端洋氣之物,有些都不是有錢就能弄到手的,方母還大方,隨手送她些許,都能讓她歡喜不已。
只是,當(dāng)方母提議讓她嫁進方家,嫁給那個她都沒見過面的方少澤,她卻是有些遲疑的。
畢竟她也是受過教育的新青年,就算是貪戀著這些吃穿用度的外物,也非常看重兩人是否能做Soulmate??赡芤彩且驗樗@種躊躇不決的謹(jǐn)慎態(tài)度,反而讓方母滿意不已。
“小秋,聽少澤說他今天是去見派給他的下屬了,一會兒晚飯的時候才能回來,你也留下一起吃飯吧。”方母拍板決定道。
楊竹秋今日來,本就是為了見方少澤一面,聞言便順?biāo)浦鄣卮饝?yīng)了下來。
計劃得都很好,可是實際上到了晚飯的時候,方少澤并沒有回來,連方父都打了電話在外面有飯局。楊竹秋只好陪方母吃了一頓海鮮大餐,怏怏地回去了。
……
清晨的南京浦口火車站,整裝待發(fā)的士兵肅然而列,每個人都從頭到腳配備了最先進的武器,連身上的羊呢軍裝都比一般隊伍要新。
可丁麟的目光卻半點都沒有分給這些站得筆直挺拔的小伙子們,全程都盯著不遠(yuǎn)處喁喁私語的兩人。
一身戎裝更顯得英姿颯爽的方少澤,和婀娜多姿的楊竹秋站在一起,郎才女貌金童玉女,畫面不知道有多賞心悅目。雙方輕聲細(xì)語地交談著,時不時傳來楊竹秋銀鈴般悅耳的笑聲,引得眾人的視線頻頻流連忘返。
丁麟深深地嘆了口氣,他大老遠(yuǎn)地從南京城里開車陪楊竹秋過來,還坐了渡輪過江,不是為了看這樣的畫面的!
“唉!這男人啊,有了女人之后就忘了兄弟了,你說是不是???那個誰……”丁麟一鬧心就要吐槽,也不管身邊的是誰,搭著肩膀就開始聊。
“方守?!蹦俏坏姑沟能姽倮淠樥f道。
“放什么手?。∵@么見外干嗎?你不是方家的人嗎?”丁麟一副委屈的模樣。這位皮膚微黑的酷哥經(jīng)常出入方家,丁麟這些天也見過幾次,就是沒記住對方的名字。這次方少澤接任務(wù),方父安插一些方家的人進隊伍,也是舉手之勞。
“我說我的名字叫方守?!焙谀樋岣缋浔卣f道。
方父在軍火生意稍有起色的時候,便收養(yǎng)了一批無家可歸的孤兒,表現(xiàn)突出者便可以冠以方姓,稱他為義父。這些義子們都是方父給方少澤培養(yǎng)的左膀右臂,只是當(dāng)年方少澤離家留學(xué),因為駐美公使不能帶太多人同行,再加上義子們培養(yǎng)的時間較短,怕遠(yuǎn)離故土沒了約束變成惡奴欺主,這才沒讓他帶在身邊。
現(xiàn)如今,方少澤歸來,又有此機會,方父便不再藏著掖著了。
丁麟也是回來之后,聽旁人說的這些,知道得越多,越是覺得自家兄弟簡直就是人生贏家!相貌英俊,名校畢業(yè),家世顯赫,有霸氣的爹、溫婉的娘、美麗的未婚妻,沒有兄弟爭家產(chǎn),還有一堆聽話的手下……越想越覺得人生黑暗,他這些年究竟是怎么和這位人生贏家和平相處度過的?。?p> 方少澤同楊竹秋道了別,走過來時就看到了一臉生無可戀的丁麟,知道這貨肯定又在腦內(nèi)幻想著什么。方少澤用皮手套拍了拍他的肩,長話短說道:“先走了,有空回來聚?!?p> 丁麟也收起亂七八糟的情緒,跟他握了握手,認(rèn)真地說道:“兄弟,一路保重。”
方少澤點了點頭,帶頭上了火車。
這趟火車并不是專列,基本上一車人都在等他們上來再走,所以在這列士兵分別上了三個車廂之后,火車就在鳴笛中徐徐開動了。
方少澤坐在軟臥車廂的窗口,看著景物飛快地向后倒退著,眼中閃爍著寒芒。
“少爺,請喝茶?!狈绞赜H自泡了一杯茶,放在了方少澤面前的桌子上。
方少澤把目光從窗外收了回來,淡淡地吩咐道:“在外不用喊我少爺,稱我為長官?!?p> “是,長官!”方守挺直背脊,肅容應(yīng)道。
方少澤瞥了他一眼,這才拿起茶缸喝茶。
方守是那一批孤兒之中表現(xiàn)最卓越的,也第一個獲得方姓。且不管心中對他這位多年不見的方家少爺有何看法,至少表面上都是恭恭敬敬的,讓人挑不出半點錯處。
“坐吧,不用站著?!狈缴贊商Я颂掳停尫绞厝γ孀?。
方守雖然與方少澤總共也沒見過幾面,但也知道這位少爺喜靜,坐下來也沒再說什么多余的話,只是隱約覺得方少爺?shù)男那椴皇悄敲春谩?p> 方少澤的心情確實不怎么好,自從接了北上護送故宮國寶南遷的任務(wù)之后,就像是打開了一扇新大門,想要接觸認(rèn)識他的人蜂擁而至,當(dāng)然目標(biāo)都是那些即將來到南京的國寶。有些人是想到了手之后買賣軍火換錢,有些人純粹就是為了想要把國寶收入囊中。方少澤知道這其中的利益糾葛盤根錯節(jié),說不準(zhǔn)父親是暗中交換了什么才讓他得到這個任務(wù)的,所以他也不好當(dāng)面拒絕,都含含糊糊地推諉了過去。當(dāng)然,這些人肯定不可能善罷甘休,只是眾多桎梏讓他們暫時隔岸觀火,且等他把國寶先運回來再說。
所有人的態(tài)度,讓方少澤產(chǎn)生了一個概念——這些故宮的國寶,是可以用來交易的東西。因此到最后,他也就沒有那么堅持了,那些老狐貍們立刻得寸進尺,甚至還有人開始指名道姓地要某個古董了。
方少澤被煩得幾乎要掀桌而起,卻又不能拂了這些大佬們的面子,只能催促早日啟程北上。好在有錢就是好辦事,很快就湊足了人手和裝備,比計劃中要早個五天離開南京。
只是,他沒想到,連未婚妻楊竹秋也瞄著那些古董。他這些天忙得腳不沾地,經(jīng)常聽到母親提起說對方又來家里了,可惜總是沒有碰上面。今日在離開前夕見到對方,心中還多少有些愧疚。不過這點愧疚,立刻也就煙消云散了。
托這些天陪老狐貍們打太極的福,楊竹秋話里話外的意思,他算是聽懂了。就是說想要慈禧太后的首飾,作為定親的禮物。
方少澤壓住心中的怒火,把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也不知道那些別人用過的舊東西,魅力怎么就那么大,居然人人都想要。
這都什么審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