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那群人打架的事情,自然瞞不了多久。
一眾人鼻青臉腫地站成一排,副將瞇著眼,把這些人掃了個遍,視線落在最邊上的周正身上。
后者感覺到了他的打量,倆眼睛直愣楞地朝著他看,好像在問他,看什么看?
副將有些頭疼,這小子是上面塞進來的人,有多大背景不知道,但是是個瘟神卻是肯定的。
從他入營到現(xiàn)在,似乎每一天都不平靜,今天不是和張三吵架,明天就是和李四打架,打又打不贏,打的半死,趴地上還在那叫個不停。
罰他軍棍,他趴那,一棍子下去,哭著叫爹,叫完第二天,又揪著別人頭發(fā)干起架來。
這少爺似乎是被家人扔進來吃吃苦,磨練磨練脾氣的,這反骨脾氣,加上打不透的厚皮子,在軍營簡直如魚得水,不止沒磨練出來,還越長越歪了。
“怎么三天兩頭就是你,周正,你給我說說這是第幾次了?”副將板著臉,那倆眼睛盯得他心頭犯火,“你看我干什么?倆眼睛中間那東西就是個擺設(shè),永遠記不住軍規(guī)!”
周正聽明白,這人罵他腦殘呢。
“你問都沒問,定我的罪干什么?我不服!”周正聲音洪亮,他感覺這段時間,雖然過得不是人的日子,每天處在各種斗爭下,但是他的身體素質(zhì)明顯提升了,聲音都洪亮了不少。
“不服是吧?好?!睂Υ@種倔毛驢,副將向來覺得,只有軍棍才能打服,“來人,給他上軍棍,我看他要幾棍子才服氣?!?p> 周正一聽軍棍這倆字,屁股就開始發(fā)痛,看了一樣周圍明顯幸災(zāi)樂禍的人,冷呵一聲,“他們搶別人糧食,你怎么不打他們?”
“你問都沒問,就給我用上軍棍了,難不成這些人的背后,是你在撐腰?”
副將眉頭一皺,轉(zhuǎn)頭看向領(lǐng)頭的下屬,顯然下屬剛剛匆匆忙把話掐頭去尾了半截。
“老子讓你們?nèi)フ骷Z,老子讓你們?nèi)屃藛??”副將把那人躲閃不安的模樣收在眼底,爆喝一聲,一腳踹過去。
那人被踹的倒在地上半天起不來,一些有些血氣的士兵明顯不服氣,其中以林業(yè)為首,“我們?yōu)閲B命都不要了,如今卻連口飽飯都吃不上,若再不弄點吃的,兄弟們都要餓死大半了?!?p> “對啊,不是說朝廷會發(fā)糧下來嗎?軍餉也扣了這么些日子了,如今連糧食都沒了,”
“大人,是不是朝廷不管我們了,不然這么久了,為何糧草還沒有送到?”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一瞬間就把眾人想問的都問了出來,歸根結(jié)底一個原因,糧草匱乏。
副將皺著眉正要出聲,身后就傳來池呁野的聲音,“所以這就是你們搶奪百姓糧食的理由?”
眾人紛紛止住聲,剛剛還喧鬧的人群,一下子歸于沉寂。
人都是會看眼色的,李副將為人親和,一般不會下死手,但是作為主帥的池呁野就不一樣了,二話不說把人砍了的例子比比皆是。
池呁野走上前,顯然關(guān)于這場對話他已經(jīng)聽了很久了。
眾人立馬行禮,“將軍!”
周正和這老頭也是見面犯沖,想到自己被卸掉的下巴,撇了撇嘴,沒有出聲。
眾人一語不發(fā),站在原地低著頭不出聲。
這段時間吃不飽飯,所有人都消瘦的厲害。
池呁野瞇著眼,抽出腰間馬鞭,對著那群人腳下就是重重一鞭。
揚起的塵土,嚇的眾人齊齊一退。反應(yīng)過來后,跪地齊聲:“將軍?!?p> 周正有些尷尬,轉(zhuǎn)頭看了看左右,所有人都跪了,顯得他是那樣格格不入,鶴立雞群。
感覺到有人扯自己的衣擺,周正有些不耐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傻大個兒低著頭,手死拽著他。
干什么,要他跪?他這輩子跪天跪地跪父母,跪這老頭干什么?
他不理,裝作沒看見。
池呁野瞟了他一眼,也沒有質(zhì)問他,這東西從第一天就是這個死樣子,渾身的皮都揍老個遍,也打不掉他那死驢脾氣。
倆眼睛瞪他,恨不得戳死他。
周家真是一家子的野驢。
“我們從軍,保家衛(wèi)國,為了什么?”池呁野出聲詢問。
眾人不語,話哽在喉嚨,卻說不出口。
“為了什么!”池呁野又喊一聲,這下眾人齊齊出聲,“為了百姓,為了安寧!”
池呁野沉默,看向那群面黃肌瘦的將士們,“多少兄弟死守此地,尸骨留在這,就是為了我們身后的百姓,可是如今,給百姓帶去災(zāi)禍的是誰?”
無人出聲。
“是你們!是自己的兄弟!”池呁野吼出聲,他疾步上前,扯過一人衣領(lǐng),拽到眼前,要他直視自己:“死去兄弟的英靈還在這片土地上看著你們,可覺羞恥?”
眾人再也憋不住,死咬著嘴,仍由眼淚流淌。
他們不是沒血沒肉的畜生,他們……只是餓太久了,困在這片風(fēng)雪里,看不見前頭的希望。
“將軍,朝廷的糧草,會來嗎?”一個士兵哆嗦出聲,哭腔濃重,“那些當官的是不是忘了我們?”
沒人回答,也沒有人能回答。
池呁野也不知道京城現(xiàn)在狀況如何,他的親信派出去許多時日,至今沒有回信。
現(xiàn)在的軍隊,莫名被切斷了和京城的聯(lián)系,孤立無援,這些他一個字都不能吐露,誰敢動搖軍心,他第一個殺誰。
眾人期盼的眼神太過炙熱,他抬眼,滿身疲憊,突然就在烏泱泱的人群中,往見了直愣楞站著的周正。
周正。
周秉文把他的兒子送來這的原因,他那時想不明白,但是這一瞬,他突然想通了。
京中發(fā)生了什么,他設(shè)想了無數(shù)個理由,卻總是下意識避開最危險的那一個。
他不愿意想,也不敢想。
只有這件事,才能讓周秉文護不住幼子,寧愿把他送到戰(zhàn)場來,也要遠離京城。
那就是,國已無君。
周秉文,你個老東西居然在托孤。
他渾身的熱血開始發(fā)涼,急需找到一個支撐點,忍著發(fā)顫的牙齒,朝著跪著的將士高喊道:“你們可知道周正是誰的兒子?”
周正眼神緊縮,他不明白,這是哪一出?
眾人的視線齊齊看向他,如芒刺骨。
他不明白池呁野為什么要這樣說,迎著吹來的寒風(fēng),頂著眾人直白熱切的視線,周正僵硬站定。
他聽見池呁野嘶啞出聲:“他是百官之首,當朝宰相的獨子?!?p> “宰相把獨子送來和我們一起出生入死,這還不能體現(xiàn),朝廷對我們的信任?”
“他在這,你們怕什么?”
“怕什么!”
周正愣在那,看著眾人交頭接耳討論著,臉上一掃剛才的低落頹廢,神情熱切,然后齊聲激動大喊道:“朝廷萬歲!朝廷萬歲!朝廷萬歲!”
他隔著人群,撞上池呁野的視線,那里沒有眾人的如釋重負,只有看不明白的消沉。
他知道這只是池呁野用來安撫軍心的借口。
他也知道,京城一定發(fā)生了什么,老頭子這么久一封信不傳來,為什么?
他心都乍起,背脊發(fā)緊,茫然望向池呁野。
后者卻朝他,輕輕搖了搖頭。
不要說,不要問,不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