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已下。
零星的秋葉打著旋兒落下,微風(fēng)帶著濃重的寒意襲來,不覺察間已然是立冬之際。
“王爺,屬下勸您還是不要下水為妙,天寒傷身。”封陽守在一旁,看著脫去衣裳的男人,眼露憂色。
王策戎似是聽了個笑話,嗤笑一聲,噗通躍入水中。
封陽看著已經(jīng)沒入水中不見身影的人,無聲嘆息,王爺從不聽勸。抬頭望著燕山山頂?shù)难┥錾?,片刻后轉(zhuǎn)身上馬離去,戰(zhàn)爭之后,王爺稍作休息,但他還有諸多雜事需要料理。
水寒刺骨,卻正是王策戎所需要的,他越游越深,在這一片碧波中暢游,將戰(zhàn)場上殘存的血腥和暴虐洗滌而去。
他享受著這難得的好時光,一抹白卻撞入他的視線。
是個人。
還是個女人。
他游過去,湊近一看,是一個與這瀲滟的水色毫不違和的美人,白衣招展,青絲隨著水流波動。
燕山腳下的湖里怎么會有一個毫無意識的女人?
沉思片刻后,王策戎還是一手?jǐn)堖^她,向水面浮去,然后向岸邊游去。
這女人的長相不是凡界的人族女子,但肯定也不是妖魔,她身上沒有沖天的妖氣和魔氣。
難道是天族?應(yīng)該也不是,仙有仙印,神有神印,那光潔的額頭上什么也沒有。
她絲毫沒有要醒的意思,但呼吸平穩(wěn),王策戎挑眉,嘲笑自己何必想那么多,管她是什么,沒有威脅就帶回去醒了再問。
把衣服隨意套在身上,一把抱起這個輕似羽毛的女人回了自己在山腳下的小屋。
站在自己的那張小床前,他垂眸盯著,那張臉有著精雕細(xì)琢的精致,如墨長發(fā)鋪散,靜靜躺在床上,呼吸平穩(wěn),無端的……惹人喜愛。
她是何方神圣已經(jīng)勾不起北上王的好奇心。
檢查了一番,沒有發(fā)現(xiàn)傷痕,也沒有任何異樣,這女人就只是睡著了一般。
打量良久,回過神時,自己的手掌已經(jīng)摸上了人家玉白的臉龐。
立即收回的手還殘留著奇妙的觸感。
晚飯后,這女人還是沒有醒,王策戎策馬繞著大草原奔騰,縱情奔馳,將精力耗盡才回去。
當(dāng)他帶著一身冷氣回到自己的小屋時,這女人依舊睡著,呼吸深深淺淺,他覺著自己一代王爺也不能睡地板吧,于是爬上床,將她摟進(jìn)懷里,就著擠一擠的心態(tài)準(zhǔn)備入睡,誰知這女人忽然動了,在他懷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把腦袋放進(jìn)他肩窩里安然入睡。
原本以為她第二日就會醒,不曾想這女人竟然昏睡了五日?!見她還沒有要清醒的預(yù)兆,王策戎至第六日時實在坐不住了。
一聲嘹亮哨響,一只威風(fēng)凜凜的獵隼落在王策戎挺闊的肩背上,他將寫好的信條綁在它的足上,順著光滑的羽毛摸了摸,道:“破空,去找封陽。”
破空蹭了蹭他的手,然后飛向云霄,消失在視線里。
那被破空劃過的云層隨風(fēng)漂浮著,飄到了九重天的明鏡臺。
這里齊齊跪了兩排本該仙風(fēng)道骨卻狼狽不堪的白衣仙者,他們皆是頭發(fā)花白的各族長老,眼淚流過溝壑的臉龐,淌在雪白的胡須里,聲音更是嘶啞不已,真是悲慟極了。
“神祖??!你當(dāng)真是要滅我天界嘛?!”
“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神女殿下安在???!”
日月二司看著此情此景于心不忍,想要再去勸勸已經(jīng)跪了數(shù)日的長老們。
剛從混沌界返回的明鸞拖著疲憊的步伐,紅著雙眼移步至兩人身邊冷冷一笑:“惺惺作態(tài)的老頑固!”
日月二司頷首行禮:“明鸞將軍安好?!?p> 她斜眼瞧了兩人一眼道:“就憑你們二人勸不了,去請燭照上神來。”
日司崇輝略略思索,覺得在理,點頭道:“我這就去請燭照上神?!?p> 明鸞柳眉緊蹙,抬眸望向三十三重天,心思沉重,天界原本就因征魔之戰(zhàn)而元氣大損,更為頭痛的是自然神不在天道之內(nèi),無法干預(yù)朝政。
如今最后一位人神善淵也……
目光向下落在明鏡臺上那些長老的身上時已經(jīng)冷如九天寒雪。
若不是他們……
哼!
明鸞拂袖而去,不愿再回頭看一眼。
燭照上神目光掠過底下烏泱泱的一片,身側(cè)的崇輝上前附耳道:“上神,都派白羽鳥通知了?!?p> 他點頭望著他們,面色難掩凝重與無奈,始神盤古開天辟地,寰宇初成,天地凝結(jié)自然之神,享有絕對的強(qiáng)大力量,可是不能參政,他第一次干涉的時候神女殿下還不足百歲。
神女善淵作為人神一族最后剩者受了天道額外眷顧,成了唯一的人神,主政將近兩百年,三界政通人和,但如今……其師半度也尚在渡劫期,只能由自己再次干涉。
天界如今面臨的困境便是籠中獸……舉步維艱。
不日前,養(yǎng)精蓄銳已久的魔尊君劍率麾下四大魔獸、魔軍十萬悄無聲息的攻打上天界。
神女善淵率兩萬大軍倉促應(yīng)敵,這一戰(zhàn),魔尊君劍重傷沉睡,魔獸饕餮也被神女重傷,十萬魔軍被滅了六萬鎩羽而歸,反觀天界,僅僅消耗兩萬兵力,大勝。
然,天界失去了神女,神女坐騎雪色也消失無蹤跡。
此戰(zhàn),是獲勝的,亦是重創(chuàng),更是無以言說的恥辱,失去神女的代價簡直不可估量。
天界第一武將明鸞將軍帶著座下十二神官夜以繼日尋找,用盡了各大神器法寶,各種仙法,都了無音訊。
日月二司也帶著一群位列仙班的上仙沒日沒夜的搜尋,無果,別說神女,就是神女的一根頭發(fā)絲都沒有找著,燭照上神不得不請出佛祖。
云騰云卷,隨著一聲威嚴(yán)的“阿彌陀佛”響起,天光漸漸染為金黃色,佛祖自三十三重天降臨,眾仙皆俯腰行佛禮問候:“參見佛祖。”
諸位長老此番見到始神佛祖便按捺不住了,急急開口問道:“佛祖可知神女如何了?”
卻只見佛祖掐指一算,嘆息一聲。這一聲嘆息使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怕他來一句:“元神盡散,羽化矣?!?p> 然而佛祖卻只是輕聲道:“元神尚存,神息已匿,待到時候,神女自會歸來,爾等去罷。”
眾仙皆呼出一口氣,長老們“這,這……”了半天,沒個所以然,眼淚都沒有擦干,面面相覷。
他們雖然不知佛祖所言的“時候”究竟是何時候,但是神女尚未羽化便是最大的慰藉。
勤勤懇懇的自然神風(fēng)伯、雨師二人不受局勢影響,又布下了一場瑞雪。
妖王赤華一雙鳳目煜煜光彩映著雪簾,嘴角含著笑悠悠道:“魔尊君劍慘敗那是自然,征魔之戰(zhàn)以后,純血天魔一脈就已然絕種,如今的魔尊也不過是殘存著一絲天魔血脈的大魔,但神女善淵不同,她是人神一族嫡系血脈,說是神祇也不為過,天賦又絕佳,一手玄冰操控自如?!?p> 頓了頓,他“唰”地?fù)u開手中的象牙扇,攝人心魄的眼眸含著疑惑:“雖說神女殿下也肯定創(chuàng)傷不小,但何至于消失匿跡了?消息確定不錯?”
報信的是妖王麾下的大妖碧落,原身是一只灰藍(lán)山雀,聲音婉轉(zhuǎn)動聽:“大王,這是白羽靈鳥帶回來的消息,不會有誤,天界已將消息封鎖,人界還未曾知曉,魔界魔尊君劍陷入沉睡,其麾下四大魔獸也尚未收到消息,此乃……我妖族千載難逢的機(jī)會!”
赤華聞言目光灼灼,野心昭著。
覆蓋著皚皚白雪的路面,封陽策馬護(hù)在馬車旁,神色如常,只是想不出王爺何時從何處撿來了一個女人。
也不由得他多慮,結(jié)合三界眼下的狀況,這女人須得好好查一查。
馬車內(nèi)傳來御醫(yī)青河不知是今日第幾次的嘆息:“王爺,姑娘身體安康無恙?!?p> 王策戎的聲音緊接著傳來:“那她為何遲遲不醒?”
青河慚愧道:“屬下……醫(yī)術(shù)不精?!?p> 王策戎無言片刻才道:“罷了罷了,退下吧?!?p> 青河拿著藥箱,退到車夫身邊坐下,對眼神詢問自己的封陽表示十分無奈,這位姑娘沒有任何傷病,呼吸平穩(wěn),仿佛只是單純睡著了,他行醫(yī)多年也是第一次見。
他用靈力探過,這位姑娘只是一位普通的凡人,并非修仙者,確實奇特。
但更讓他驚訝的是,王爺看上的不是修為強(qiáng)悍能與之匹敵的仙姑,竟然只是一位普通的凡人女子?
到達(dá)北上王府時,眾人已經(jīng)在門口等候,澤蘭嬤嬤原本還不信王爺真要帶個女子回來,但當(dāng)王策戎抱著一個女子從馬車上下來時,驚訝的同時露出了笑。
王策戎讓他們免禮,隨后只點了澤蘭嬤嬤以及秋綏、冬禧兩個丫頭走了。
若不是有精致的妝容掩蓋著,那些偷瞄她臉色的下人就會瞧清楚李今紓(shu)的面容有多蒼白,她的目光追逐著,可深深愛慕著的人自始至終都沒有瞧她一眼,而他帶回來的女子臉埋在他胸前,讓人瞧不見半分。
她閉眸深吸一口氣平復(fù)下模糊的視線,她知道并沒有人能體會。
立于榻前的王策戎看著呼吸平穩(wěn)的女人,囑咐道:“好生照顧著?!?p> 歇了五日,他得去巡察邊境。
澤蘭和秋綏、冬禧三人自然是沒有半點馬虎,澤蘭臉上的喜色掩都掩不住,整個北山王府籠上一股喜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