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月和迎香不約而同地放緩動作,抬頭看過去。
只見門檻外的人白著臉,連夏日陽光也照不暖,看人自帶三分疏離,可偏偏眼尾上挑,眉峰柔和,倒叫人不那么害怕了。
迎香輕哼一聲,繼續(xù)低頭挑花生,不再看他。
關(guān)月微微頷首,不卑微不諂媚,隨手指著旁邊的矮凳,“寒舍陳設(shè)有限,大人隨意?!?p> 陸淮舟目光自兩人臉上兜轉(zhuǎn)一圈,最后落在關(guān)月細長的脖子上。
紅色的印記還未消退。
他將矮凳挪到離關(guān)月不遠的位置,沉聲致歉,“早間對你動手,實屬誤會,還望姑娘莫要介意。”
這話說得誠懇,不僅讓關(guān)月停了動作,迎香也忍不住再次抬頭看他。
還以為盛京官員,皆以鼻孔看人,他居然舍得道歉?
“大人不必放在心上,”關(guān)月輕言,“昨夜見大人傷得重,沒想到一醒來就有這般力氣,看來恢復(fù)得不錯?!?p> 陸淮舟頓了頓,有些意外,撩眼看她,緩緩勾唇。
還以為她是真大度,沒想到是個不肯吃虧的主。
陸淮舟并不介意,學(xué)著她們的樣子挑揀,“這花生顆顆飽滿,味甘而鮮,盛京之中售賣甚少,應(yīng)該能賺不少銀子?!?p> 這話,是對著迎香說的。
因著他方才的致歉,迎香心里也沒那么氣了,順著他的話點頭,“是啊,早花生就是要賣得出價錢才好。”
話音剛落,關(guān)月就攏了攏眉,微不可見。
下一刻,陸淮舟就笑問道,“桃花村好像離月牙鎮(zhèn)更近些,為何舍近求遠去盛京呢?”
桃花村在盛京和月牙鎮(zhèn)中間,道路平緩,不難走,但去盛京要比去月牙鎮(zhèn)多出半個時辰。
迎香一愣,看向關(guān)月。
其實她也問過小姐這個問題,到那時候的小姐并未多說什么,迎香只當她是想親人了,又不能回去,所以能離他們近一些也好。
關(guān)月扭頭看他,順口將話接下,“盛京買的人多,價格也能好些。大人知道的,賺錢嘛,多走些路又何妨?!?p> “有道理。”
陸淮舟邊說邊點頭,好似認同她的話,目光卻又偏偏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瞬,叫人捉摸不透。
“昨夜多謝二位的救命之恩,我姓陸,不知姑娘芳名?”
旁邊的人眼皮未抬,“大人叫我關(guān)月就行。”
“迎香?!?p> 姓關(guān)……
陸淮舟頷首,看兩人興致不高,也不再言語,同他們一起挑揀花生。
他不問她身份,她也不深究他為何重傷倒在桃花村的墳地里。
堂屋只剩下細碎的干活聲。
晚飯后,迎香去廚房里忙活,關(guān)月搬了躺椅在院前的葡萄架下乘涼,透過斑駁的葉子數(shù)天上星星。
聽說人死后就會變成星星,在夜晚悄悄露面,跟在親人身邊。
關(guān)月看入了神,無意識抬手,在虛空摸了摸,她好似真的看到了兩顆格外亮的星子。
等迎香忙活完,天已盡黑。
她拿著新的驅(qū)蚊香掛在葡萄架上,同關(guān)月說話,“小姐,熱水已經(jīng)燒好了,要現(xiàn)在沐浴嗎?”
“再等等吧。”
關(guān)月轉(zhuǎn)身,恰好隱隱約約瞧見一道影子快速掠過視線,進了偏間。
她若無其事地扭頭,指了指旁邊的矮凳,對迎香道,“你坐著陪我說會兒話?!?p> “好嘞!”迎香乖乖聽話,“小姐想聽什么?”
“大病一場,小時候的事情都記不太清了……”
偏間內(nèi),玄鶴半跪在地上,低聲道,“屬下來遲,請大人治罪?!?p> 誰也沒料到一個刺史竟然膽大至此,在大人回程路上設(shè)下重重伏擊。
當時陸淮舟身邊可用之人不多,等他們發(fā)現(xiàn)不對時,陸淮舟已經(jīng)失蹤了。
但幸好,他一路留了暗號,玄鶴這才順利摸到這個小院。
陸淮舟示意他起身,扶著胸口,壓著了喉嚨的咳意,才舒展眉頭。
玄鶴上前兩步,“大人的傷如何了?屬下這就傳書召玄竹過來。”
“不必,吃過藥已經(jīng)好多了,”陸淮舟一句話帶過了自己的傷勢,也略過了胸口涌起的鐵銹味,“薊州刺史貪污的罪證呈上去了嗎?”
“大人放心,已經(jīng)呈報上去了。連帶上這次刺殺,他跑不了。”
陸淮舟只瞇了瞇眼,“這次刺殺,不一定能查到兇手?!?p> 玄鶴:“大人的意思是?”
“即便知道兇手與他有牽連,卻不一定出自他手?!?p> “盛京城中,有人幫他?”
陸淮舟點頭,“一個刺史而已,貪下的錢銀不置地,不買奇珍異寶,就堆在州庫中,為什么?”
銀子不用,便是占地的廢品。
玄鶴想了想,說道,“他應(yīng)當另有所圖,比享樂更重要的就是……權(quán)力?”
他心中一驚。
若為聚財攬權(quán),那事情就嚴重了,薊州恐怕只是其中一環(huán),更大的魚還在盛京城中。
“這件事先不必說得太透,明面上查貪即可,剩下的轉(zhuǎn)為暗處調(diào)查?!标懟粗圩旖禽p掀,眼底頗有興味,“我倒要看看這盛京還有誰能保他?!?p> “是?!?p> 玄鶴同他稟報完公務(wù),又說起返京之事,“大人準備何時回去,老侯爺昨日還在問起。”
提起家中長輩,陸淮舟身上的冷冽氣息不自覺斂了斂,“再養(yǎng)幾天傷,你回去向祖父報個平安?!?p> “那屬下命人送些上好的藥材過來?!?p> 陸淮舟卻搖頭,笑了笑,“不必,用她們的即可?!?p> 玄鶴不由得偷看了他一眼,揣摩著他話里的意思,說道,“那屬下會給她們準備豐厚的報酬,作為答謝?!?p> “也不必?!?p> 她們過得不算清貧,需要莊稼換銀子,但又不是那么缺銀子。
玄鶴一時不知作何言語,正準備退下,卻又聽得面前的人道,“去查查這個關(guān)月和盛京關(guān)家有無聯(lián)系?!?p> 他一愣,“大人是懷疑這件事,關(guān)家也牽扯在其中?”
陸淮舟搖頭,透過紗窗看向葡萄架下的人,“倒也沒有這么巧,我如今還要在這里待幾日養(yǎng)傷,順便避避風頭,想弄清楚些罷了?!?p> “是,”玄鶴應(yīng)下后,又想起一件事,“大人,最近有一樁關(guān)于關(guān)家的傳言,您可要聽?”
“說。”
“宮里傳出了一些風聲,良妃向陛下請旨為信王賜婚,說他平日放浪形骸,希望他早日成家有人約束著?!?p> 陸淮舟眉毛微抬,“選了關(guān)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