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還是周曜幫她把行李拿下樓。
那旅行袋里裝了不少東西，周曜拎起來時，還稍稍有些吃力，可想而知，如果讓她一個人搬，得累成什么樣。
漆黑的樓道，安靜得有些吊詭，除了腳步聲外再無任何聲響，周曜走在前頭，林歆之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后面，用手機自帶的電筒給他打燈。
走到五樓，林歆之望著薛裴的背影，猶豫了幾秒鐘后，還是忍不住問了句：“是不是很重，要不我也搭把手，一人拎一會。”
“不用。”
周曜拒絕得干脆，黑暗中他磁性的聲音被無數倍放大，沙啞而低沉。
林歆之只好沉默地跟在他背后。
過了一會，周曜低頭看了眼那黑色的旅行袋，問她：“里面都裝了什么，怎么帶了這么多東西回去。”
“一些禮物，給爸媽買的，還有我弟，上個月喊我?guī)退I雙新的球鞋，我誆他說除非他月考考到年級前十名才給他買，誰知道他還真考到了?！?p> 那球鞋六百多塊錢，林歆之下單的時候，肉疼得不行，她自己還沒舍得買那么貴的鞋穿呢。
周曜笑了笑，說：“看來阿陽挺爭氣?！?p> “是我低估他了，下次起碼得讓他考到年級前三，我才敢開這種空頭支票?！?p> 周曜勾了勾嘴角，不知想到什么，他忽然停在樓道中央，轉過身，啞聲問她：“那……有沒有買給我的？”
“什么？”林歆之沒聽懂，抬頭看他。
“有沒有買給我的禮物？”
黑暗中，他眼睛倒是很亮，林歆之分辨不出那眼神里究竟是期待還是戲謔。
她愣了愣，搖頭：“沒有。”
“嗯。”
周曜點了點頭，轉過身，沒再說話了。
回到車上，林歆之很自覺地坐在后排，副駕駛座上的江苒正對著鏡子補口紅，看見她上車，彎起嘴角沖她笑，當做是打了招呼。
林歆之剛坐下，陳妍就朝她擠眉弄眼，示意她看手機。
陳妍給她發(fā)了條微信。
陳：【坐在這車上，弄得我都緊張起來了，話都不敢說?！?p> 林歆之沒好氣地笑了笑，在微信上回她。
【為什么?！?p> 陳：【你說我們兩個學渣何德何能，竟然和兩位高考狀元坐在一起，這絕對是我人生中的高光時刻了?！?p> 周曜是他們那一屆的省理科狀元，江苒是市文科狀元，他們倆雖然不在一個學校，但這兩個學校的人，幾乎沒有不認識他們的。即便是畢業(yè)多年，但他們的名字還時常掛在學校老師嘴邊，口口相傳，如同活字招牌。
陳妍這么一說，林歆之忽然就理解了她的緊張和無助，她抬頭看了眼在駕駛座的周曜，慢慢地這背影和少年時代的他重疊。
現在西裝革履的他，那會還穿著桐城一中的校服，每天下課都去她教室門口等她放學一起回家，他總站在教室門口的位置朝她招手，對她說“一一，回家啦。”
少年眉眼干凈，嘴角帶著笑，桐城的風鼓起他的衣衫，就像是青春時期一場捕捉不住的夢。
也注定只能是一場夢。
林歆之還發(fā)著愣，陳妍又發(fā)了消息過來。
陳：【不得不說，周曜和江苒真的好配，簡直就是高配，絕配，頂配?！?p> 這時周曜打轉了方向盤，轎車緩緩行駛在馬路上，林歆之看著前座兩人的背影，無由來地陷入了沉默。
好一會，她才回了消息過去。
【是啊，很配。】
從北城回桐城的路雖然不算太遠，但國慶的高速公路堵得要命，快半個小時過去了，才走了五公里。
似乎是擔心車上太沉悶了，陳妍主動開啟了話題，她是做銷售工作的，口才一向了得，和陌生人都能嘮嗑半天。很快，車上的氣氛就熱絡起來，從最近的股市聊到社會新聞，又從社會新聞聊到各自的工作和生活，雖然大部分都是林歆之和陳妍在說，但好歹氣氛沒那么尷尬了。
聊著聊著，江苒忽然從后視鏡里看向林歆之，問她：“之之，那你現在是在做什么工作呀？”
林歆之抬頭，如實回答：“我在一家電商公司當策劃，在淮北路那邊。”
“淮北路？是不是那家做首飾的？”江苒說了一個企業(yè)，那是家五百強公司。
“不是，我的能力還沒辦法去到那么好的企業(yè)，”林歆之連忙搖頭，聲音有些小，“我們是中小型企業(yè)，一共就幾十個人?！?p> 江苒了然，倒也沒覺得有什么。
“沒事，慢慢來也挺好的。”
聊到這個話題，陳妍也忍不住插了一嘴：“她們公司小是小了點，但薪水還行，雖然跟你們是沒得比啦，不過比我強多了，而且她公司男的多，有幾個長得還挺帥的，寬腰窄臀，也算是隱性福利吧，反正我上回過去看到是挺饞的?！?p> 說到后半句，陳妍笑得意味深長，她這人就這樣，說起葷話來就沒個正形，林歆之聽不下去，擰了下她的大腿，讓她別再滿嘴跑火車。
本來在專心開車的周曜忽然看了眼后視鏡，視線聚焦在某人身上：“是嗎，怎么沒聽你提起過？”
江苒也跟著打趣：“那看來之之是有情況了？”
林歆之解釋得很認真：“因為我們公司是做運動服飾的，所以男性會多一點。”
江苒說：“之之，你要是還沒有男朋友的話，要不我給你介紹介紹？我們公司很多男士都挺優(yōu)秀的，你喜歡什么樣的，我?guī)湍懔粢饬粢??！?p> 聽到最后一個問題，林歆之安靜了半晌，回答道：“其實不用太優(yōu)秀的，普普通通的就好。”
“我聽周曜說他之前也給你介紹過不少男朋友，你都沒有喜歡的，”江苒從后視鏡里看向林歆之，“你可別告訴我是因為他們太優(yōu)秀了，你反而退卻了。”
陳妍在一旁逗趣，拍了拍胸口：“沒事，如果之之不要的話，可以介紹給我，我對優(yōu)秀的男士向來是來者不拒，多多益善?！?p> 江苒偏過頭看了眼周曜，笑意漸濃：“好，那我們都加個微信吧，有合適的我就介紹你們倆認識。”
就這樣，林歆之加到了江苒的微信。
看到江苒朋友圈那張背景圖，她心臟處忽然被刺了一下，疼得眉頭皺了皺，就像是往日種下的一根刺，現在突然要生生拔了一樣疼。
江苒的朋友圈背景圖，是她和周曜的合照。
他們站在桐城一中的校門口，身上還穿著校服，戴著校徽，鏡頭定格在他們同時望向鏡頭笑的那刻。
這是高二那年拍的。
她記得很清楚，因為是她幫他們拍的。
—
走過最擁堵的路段，天也漸漸黑了，薛裴的車在服務區(qū)停了下來。
林歆之下車去了一趟衛(wèi)生間，回到車上時，竟然一個人也沒有，大概是去便利店里買吃的去了。
她靠在車背上，打開游戲玩了會，準備做完日常的幾個領寶箱的任務就下線。
“你還在玩這個？”
周曜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了，就站在她旁邊，手里拿著一瓶水遞給她。
“我還以為這個游戲已經關服了。”
“估計是快了。”林歆之悶聲說，頭也沒抬，“也沒幾個人在玩了，游戲列表里的好友都灰了?！?p> “那你怎么還——”周曜也靠在車背上，抬頭看向遠處天邊的晚霞。
他話沒說完，但林歆之知道他想問什么。
她想了想，說：“嗯，可能是因為我比較長情吧?！?p> 她喜歡一樣東西從來都不是三分鐘熱度，她在某些問題上確實固執(zhí)又長情，就像她喜歡一個游戲總是要等到它關服那天才肯卸載，喜歡一個人總是要等到徹底死心了才肯放棄。
天色漸晚，林歆之把手機反面蓋在掌心，問周曜：“還要多久才能到家啊。”
已經開了將近五個小時了，路才走到一半。
“不堵的話，八點吧?！?p> 說完，周曜走到空地上，點了根煙，似乎怕煙味嗆到她，他走遠了幾步，聲音顯得有些模糊不清。
林歆之算了下，那起碼還得兩個小時。
“今晚和叔叔阿姨一塊兒過來吃飯吧，我媽知道你回來，一早起來就去市場買了你愛吃的菜，還給你煲了老火湯?！?p> 林歆之只裝作沒聽清，恰巧看到陳妍和江苒買了零食走過來，她幾步迎了上去。
江苒卻朝薛裴的方向走了過去，手里拿著一塊兒三明治遞給他，不知周曜說了句什么，江苒笑了笑，露出臉頰旁的小酒窩。
兩人有說有笑，陳妍則是一臉羨慕：“這感情真好?！?p> 林歆之唇線緊抿，臉上沒什么表情，手心緊攥，很快她收回視線，打開車門彎腰鉆了進去。
此時，耳機里正放著一首粵語歌，她聽不懂歌詞，只覺得旋律有些難過。
后來她才知道那首歌的歌名，叫《夠鐘》，其中有一句歌詞是——
“夠鐘死心了，當你沉默得高調”
—
從服務區(qū)出發(fā)，后半段的路比想象中更堵，回到桐城已經是九點二十分，周曜把陳妍和江苒都送回家后，才開車回去。
陳妍他們走了后，林歆之沒有再說話，車廂內安靜得有些詭異。
很快，就回到了疊翠小區(qū)，林歆之和周曜家只隔了幾棟樓，走路也就幾分鐘就到了。
林歆之從車上下來，夜晚的路燈，照在人身上，更顯得落寞。
她從后備箱里把行李拿下來，又聽到他問：“待會來我家吃飯？”
林歆之搖頭：“不了，我媽也煮好飯了?！?p> 說完，她頭也沒回往前走。
回到家門口，她弟林遠陽才緩緩走過來幫她拿行李。
開口第一句就是：“姐，你球鞋買了沒？”
林歆之聽了就火大：“就知道關心你的球鞋，你姐奔波勞累一天了，都沒句關心的話，只知道惦記你那雙鞋?！?p> “你有什么好奔波的，開車的是周曜哥，你不就坐在那玩游戲么？”
林歆之語塞。
果然是親弟，對她的了解很透徹。
走進客廳，爸媽正靠在沙發(fā)上瞇眼睡覺，電視機還亮著，正放著一出婆媳劇，他們大概是等她等得太久了，都快睡著了，聽到腳步聲才往門口望，見她回來，眼睛亮了亮。
“回來了??？哎唷，這都快九點了，等得我都犯困了?！彼至旨嫒稳嗔巳嘌劬纳嘲l(fā)上站起來。
林歆之這會餓得前胸貼后背的，剛放好行李就走到廚房想找點吃的，但打開電飯煲，里面竟然是空的，又打開餐桌上的防塵罩，連一盤剩菜都沒有。
她只好又從廚房走出來。
“媽，飯呢？”
孫珍倪剛從臥室換好衣服出來：“沒煮飯，今晚去你周阿姨家吃飯，她煮了可多你愛吃的，大家都餓著肚子等你回來呢?！?p> “……”
林歆之一時有些頭疼。
掙扎了幾秒鐘后，她說：“你們去吧，我就不去了?！?p> 說著，就走到廚房打開冰箱。
“你為什么不去？”林遠陽問。
她隨便找了個借口：“我在家里隨便煮點泡面吃就行，一會還有事，還得加班?！?p> “有什么事，吃完飯再說，你就領那點死工資，那么賣命干什么?！?p> 孫珍倪沒給她任何辯解的機會，拉著她就出了門，她連腳上的拖鞋都沒來得及換。
五分鐘后，她到了周曜家門口。
林歆之深呼吸了一口氣，才認命地敲了敲門。
開門的正好就是周曜，他已經換了一身休閑的衣服，褪去了精英感，平白添了些少年氣。
看見她，周曜眼神里帶著捉弄的笑意。
“來了？”他問。
林歆之知道，這話是對她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