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早飯我細細端詳新作的幾幅山河圖,總覺得沒畫出我大祁山水的神韻,若是哥哥還在,一定能畫得入木三分。
正想著,一人踏門而至。我抬頭,彎唇一笑,問:“觀棋,今天怎么起的這樣早?”
觀棋沒笑,不卑不亢地看著我,“二叔,你們現(xiàn)在做的事,我能參加嗎?”
我從沒打算瞞著觀棋,我只是在等一個成熟的機會,但我沒想到觀棋聰敏至此,即使我不說,他也全都知道了。
我道:“我在做的事,是我祁國機密,事若成,云州一定有望收復,你還太小,我不想瞞你,可我也不想讓你卷進來?!?p> 觀棋的眼睛一下就紅了,他說:“我想為我爹報仇。”
我啞口無言,我又何嘗不想手刃敵人,為我哥報仇雪恨,可是我們鄭家只有這一個孩子了,報仇的事,讓我來吧。
我拍了拍觀棋的肩膀,聲音有些哽咽:“好孩子,我會為你爹報仇的,你的任務就是好好長大,娶妻生子,最后承個爵位,奉養(yǎng)你娘?!?p> 觀棋突然跪下來,慢慢道:“富貴非我愿,死戰(zhàn)北疆平?!?p> 窗外雨水打在青石板上,如同碎玉般的聲響,碎在了我的心頭。
今天三公主照舊來的很早,她看到我身后的觀棋,似乎有些意外,因為往常都是我們兩個人。
我道:“他是我的侄子,公主見過的,從今天開始,他便跟我們一起上課?!?p> 觀棋道:“臣鄭昀,參見公主殿下?!?p> 三公主朝他點點頭,默不作聲地坐到了座位上。我朝公主行了一個大禮:“公主,昨日之事,微臣有罪,臣不了解您的處境,卻武斷地判斷您的品性,請公主責罰?!?p> 我自認多讀了幾本書,多見了幾個人,便妄自尊大,不知全貌就教訓起人來了。
她驚地站起來,擺擺手連道:“不是將軍的錯,是我的問題?!?p> 我淡淡地笑了笑,她有什么問題?不過是一個可憐人罷了。
我示意她坐下來:“公主,您想見馮嬤嬤嗎?”
她又站起來,看著我道:“可以嗎?”
“當然可以,只要公主跟著我好好學?!?p> 聽到我這么說,她終于笑了。
“今天我們要學紇紇人的語言,這些是他們最基礎的詞語?!?p> 三公主翻了翻手上的冊子,道:“這么少?”
我笑笑:“是,紇紇語復雜難學,要想在兩個月的時間內(nèi)掌握是不現(xiàn)實的,所以您只需要學一些重要的就行了?!?p> 公主有些疑惑,道:“那我聽不懂他們說話怎么辦?”
我道:“和親之后,紇紇人會給你一個貼身婢女,那個人會教你他們的語言的。”
“那她是來監(jiān)視我的嗎?”
我笑笑:“對嘍。所以公主一定不要信她。無論她表現(xiàn)得多么友好。當然,這不僅限于那個人,在那里任何人你都不要相信,在這里也是,信任會讓你萬劫不復。”
“也不信你們嗎?”
我和觀棋相視一笑:“是,公主最好也不要信?!?p> 三公主十六歲,觀棋也十六歲,我以為他們兩個在一起,會有很多話,可是今天一上午,他們一句話也沒有說。
我知道觀棋內(nèi)向,竟不知道三公主也是這樣的性子,如果她一直不說話,事情就很難開展下去了。
下午,我便讓觀棋教她。
三公主疑惑的看著我道:“他能教我什么啊?”
“他能教你的,可太多了。”
三公主不解地看著我們,觀棋微微一笑:“公主,接下來,我們學走路?!?p> 三公主從小在冷宮長大,行為舉止缺乏規(guī)范,走路像孩子一樣稚氣未脫,半分沒有公主的模樣,因此以假亂真,首先得讓她像個公主一樣。而觀棋是個書蟲,最喜歡孔孟之道,君子之禮,讓他教三公主,效果肯定比我這個莽夫還好。
“我難道不會走路嗎?”
觀棋低眉垂目:“君子之姿行如風,站若松,可是公主不是這樣的?!?p> “可我又不是君子?!?p> “公主不是君子,是皎皎明珠。您是大祁最尊貴的公主,一言一行,都要如明月之耀眼,如美玉之無瑕?!?p> 三公主只得低下頭乖乖妥協(xié):“怎么學?”
觀棋呈上兩支金燦燦的步搖,和一枚泠泠作響的玉佩:“很簡單,步搖不搖,玉佩不響?!?p> 三公主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銅鏡前,她的側臉如白玉一般,如墨的長發(fā)松松地散下來,她把步搖斜插在兩邊發(fā)髻上,輕輕晃一下頭,便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她站起身,腰間的玉佩也隨即發(fā)出空靈的聲音。
我微微皺眉,三公主道:“好像很難的樣子?!?p> 觀棋道:“公主天姿聰慧,一定學的會的?!?p> 她不以為然:“往哪走?”
“就從這里,走到門外。”
三公主笑笑,這么近,她松出一口氣,然后慢慢地往門外走。每走一步,步搖便晃一下,腰間的玉佩便響一下。三公主越來越慢,可是頭上的步搖,還是晃來晃去。
她蹙眉去看我們,觀棋道:“公主,您的背沒有挺直?!?p> “原來如此?!?p> 她立刻挺直背,果然,步搖不太晃了,玉佩也不再發(fā)出強烈的聲響。她大喜,繼續(xù)往前走著,可是還沒有兩步,頭上的步搖再次晃動起來。
觀棋直接道:“公主似乎有些駝背?!?p> “有嗎?”她的臉有些紅。
我嚴肅地點點頭,她干干地笑笑:“沒有啊,我再來一遍。”她再次站直身子,慢慢的走向門外。
觀棋說的對,她總是不自覺地弓著背。明明極力的克制了,可是她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習慣。低著頭,弓著背,或許讓她覺得自在。
“公主,歇一歇吧?!?p> “???可是我才練了一會。”
“沒關系。一會再練?!?p> “好?!?p> 三公主不顧形象地坐下來,大口大口地喝著水,我看著她,突然道:“公主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嗎?”
她一口水噴出來,漲紅著臉:“我能有什么難言之隱?”
“那公主為什么總是弓著背?”
“這我怎么控制的了?我習慣這樣走路,我覺得輕松?!彼忉屃艘淮蠖?,我點點頭,起身出去了。
過了一會,我?guī)е鴭邒哌M來了,嬤嬤的手里,拿了一些厚厚的布條。
三公主往后退了退,我解釋道:“公主,這些是用來矯正您的背的?!?p> “?。俊比骺聪蚴掷锏拇植?,“這怎么矯正?”
我和觀棋在外面等待的時候,聽見三公主在里面不斷地喊疼,觀棋似乎有些于心不忍,看著我說:“二叔,咱們這么做會不會太過分了。”
“如果她的身份暴露,紇紇人會更過分?!?p> 觀棋聽到這話,不再說什么。
嬤嬤出來后,我們便走了進去,三公主眨著眼睛看我,想要埋怨我些什么,但說不出一句話。
“公主贖罪,要打要罰,微臣絕無二話。”我跪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