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醫(yī)，我聽到聲音了，水流的聲音?！?p> 息壤內(nèi)，茶樹兒不知睡了多久，朦朦朧朧醒轉(zhuǎn)。
陸羽聞言，低頭望下云端：
連綿群山腳下，滔滔的河水自南向北流淌。南邊兒是雪峰皚皚，北邊兒是浩浩江水，好一幅千里江山圖。
“是溈水，流向湘水，匯入洞庭湖?！?p> “那我們就在這里吧！”茶樹兒提議。
“好。”
陸羽捧著息壤，迅速降下云端，落在一塊界碑旁。
界碑上寫著“黃材”二字。
站在界碑處望去，這里三面環(huán)山，是一個盆地。
“這里是哪里？”
“黃材。”
“黃材是哪里？”
“三苗部落的首府。”
陸羽一個問題一個問題細(xì)致解答，白茶從息壤內(nèi)化形而出，道：“三苗部落，我在天界時略有耳聞，這里常常發(fā)生戰(zhàn)爭?！?p> “無妨，這里地處盆地，三面環(huán)山，易守難攻?！?p> 聽了陸羽的話，白茶的心略略放了些。
“那我們進(jìn)城去吧?！?p> “好?！?p> “這次我們還是幫別人變金子，賃房子嗎？”
“不了?！?p> “為何？”
“因為我先前幫別人寫醫(yī)方，攢下了一點錢，我們可以去住旅店。人間之道，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投機取巧，還是要以自食其力為主?！?p> 白茶點點頭：“謝謝神醫(yī)，受教了?！?p> 兩人進(jìn)到城中，見城中男女服飾皆由天然纖維如麻、棉、絲等制成，以土黃、草綠、天藍(lán)等自然色為主，樣式都比較簡潔，沒有過多的裝飾，男性穿短衣短褲，露胳膊露腿，女性則穿長裙。雖然服飾簡單，但還是裝飾了羽毛、骨頭、石頭等裝飾物。
這就讓白茶和陸羽在人群中顯得分外顯眼，不斷引來人們側(cè)目。
“好多人看我們。”對于人類的目光，白茶很不習(xí)慣。
“跟我來。”
陸羽拉著白茶進(jìn)了路邊一棵大樹，再從樹干中走出來時，兩人的服飾已和三苗部落的男女沒有區(qū)別。
再次走入人群，依然引來無數(shù)目光。
“還是好多人看我們?！卑撞枰琅f緊張。
陸羽這可沒辦法了。
兩張俊俏無比的面孔，他可沒辦法讓他們不吸睛。
“你是不是社恐？”陸羽問。
白茶不解：“何為社恐？”
“恐懼人群，就是一種心病?！?p> “心?。俊卑撞杈o張的神經(jīng)立馬放松了，心病還須心藥醫(yī)，她現(xiàn)在不是會造夢嗎？“我給自己造個夢?！?p> 少女突然倒向自己，低頭看她時，她已靠在他懷里呼呼大睡。
陸羽：“……”
眾目睽睽之下，他只能將她抱起，走進(jìn)一家逆旅。
……
半個時辰后，白茶在某家逆旅的大床上依舊呼呼大睡，唇邊掛著笑，眼角眉梢掛著笑，不時還笑出銀鈴般的聲音，讓床前的神醫(yī)研究了半晌。
她到底給自己造了個什么夢，很好玩嗎？
看她的表情，很好玩的樣子。
陸羽忍不住，進(jìn)入了白茶的夢境：
一片竹林，其后聽到水聲，就像人身上佩帶的佩環(huán)相碰擊發(fā)出的聲音，令人心悅。沿著竹林中間一條小道路走過去，便有一個小潭。
白茶就坐在那潭水邊，赤足在潭水里泡著。
造夢都是將自己心中神往之事之景具象呈現(xiàn)，原來這就是她的快樂?。?p> 陸羽原本想問她：“潭水涼嗎？別在夢中著涼了。”
卻聽有人已經(jīng)把這句話說出了口。
與他一模一樣的聲音和口氣。
陸羽感到驚奇，走近一看，在白茶對面已經(jīng)坐了一個陸羽，青翠的樹木，翠綠的藤蔓，在他身后遮掩纏繞，隨風(fēng)飄拂。
陸羽吃了一驚：白茶竟然在夢境中造了一個他。
“神醫(yī)你看，多好玩?。 卑撞鑼㈦p足在潭水中肆意撒歡，潭中的魚都被驚動，游到她腳邊，與她取樂。
“神醫(yī)，一起來玩?。 卑撞锜崆橄?qū)γ娴陌滓孪扇苏惺帧?p> 那夢境中的仙人竟也當(dāng)真要脫鞋下水。
陸羽向小石潭的西南方望去，溪水如北斗曲折，像蛇蜿蜒前行，時隱時現(xiàn)。而四面竹林，寂靜寥落，與小石潭水互相簇?fù)沓鋈牍呛畾猓腥舜蚨哙隆?p> 而白茶卻赤足在這寒意森森的潭水中玩耍，真是胡鬧。
那夢境中的白衣仙人卻要跟著胡鬧，而不阻止。
陸羽有些生氣，上前一把抓住白茶的手，喊了句：“醒！”
……
白茶從床上坐起，頭腦昏昏沉沉，迷迷糊糊，鼻子發(fā)癢，驀地，打出一個響亮的噴嚏。
“著涼了吧？竟然和別人在那么寒涼的小石潭中玩水！”
陸羽神醫(yī)語氣中怎么有這么重的醋意？
“不是別人，就是你??！我夢見我和你在小石潭中玩水了?！?p> 陸羽一愣：的確，不是別人，就是他自己。
她夢見她和他一起玩水，所以他為什么還是這么生氣？
“我生氣是因為你霸占了我的床，不為別的！”
一直以來，他們共處一室，他睡大床，她睡息壤，相安無事。
“對不起對不起！”
白茶連連道歉，從床上起身，就要躲回息壤去。
陸羽道：“你晚飯不吃了？”
在云頭飛了一天，來到三苗地界，還沒有用飯呢。
被陸羽一問，白茶的肚子果真咕咕咕叫起來。
陸羽便帶著她去了旅店大堂。
大堂里，坐了不少來往客商，都在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白茶看得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陸羽攜她在角落的桌子坐下，店小二便上前詢問：“官人，要請你家娘子吃點什么喝點什么？”
他們什么時候成了官人與娘子了？
不過也理解，孤男寡女結(jié)伴而行，又共住一間客房，自然要被遐想成一對夫妻的。
不解釋，否則會越描越黑，只管點菜就是。
見白茶的眼睛總是盯著鄰桌的那些肉啊酒啊，陸羽就指著那桌說：“一模一樣的來一份?！?p> 很快，肉也上來了，酒也上來了。
肉是野豬肉，很有嚼勁，配酒很香，可白茶說：“但我更喜歡吃羊肉。”
上次，陸羽請白茶吃過羊肉，唇齒留香，念念不忘。
“三苗部落多鑄造以羊為圖式的四羊方尊和以女人為圖式的人面紋方鼎，作為祭拜天地、祖先的禮器，想來羊是他們的信仰之一，所以在這里還是入鄉(xiāng)隨俗，不要吃羊肉的好，吃了恐引來災(zāi)禍。”
白茶聽了點點頭。
“聽說丹朱太子回仙京去了。”
“可笑重華殿下還在下界四處尋他?！?p> 鄰桌，吃肉喝酒的男人們的議論聲傳來。
好在他們的議論已經(jīng)接近尾聲，酒肉也吃到杯盤狼藉，留下兩句訕笑，便離席出去了。
“他們喜歡丹朱太子，但不喜歡重華殿下?！?p> 陸羽瞥了白茶一眼，這茶樹兒果然冰雪聰明，洞悉人心。
“為何？”白茶問。
重華殿下德冠六界，有口皆碑，但三苗部落除外。
三苗部落與華夏國常常發(fā)生戰(zhàn)亂，百姓深受戰(zhàn)亂之苦，而三苗部落又常常吃敗戰(zhàn)，越發(fā)民不聊生。好在有緣遇到了丹朱太子，丹朱太子將三苗部落的都府遷到黃材來，這里地處盆地，易守難攻，因而為三苗人爭取到了休養(yǎng)生息的時機。
后來，丹朱太子又因緣際會結(jié)識了夸父部落的首領(lǐng)夸父，便引薦他與三苗部落首領(lǐng)田昌五結(jié)識。
兩個部落首領(lǐng)一見如故，兩個部落的人民便也互相交好。
兩個部落對丹朱太子都十分支持，是六屆之中丹朱太子難得遇到的兩支擁躉力量。
“人心皆是現(xiàn)實的，誰能惠益誰便得到人心，得人心者得天下。不能使其惠益，即使骨肉血親也未必能夠得到支持。這便是人間的修行之一?！?p> “酒肉也是人間的修行之一嗎？”白茶看著大堂內(nèi)喝酒吃肉的人們。
陸羽點點頭：“當(dāng)然，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p> 白茶點點頭，舉起酒杯敬陸羽：“那么，敬神醫(yī)，多謝神醫(yī)教導(dǎo)。”
……
天界赫然掀起一股下圍棋之風(fēng)。
因為是天君親自教授丹朱太子的益智類游戲，便不存在玩物喪志一說，滿天神佛紛紛效仿起來。
圍棋又是雙人對弈的游戲，考驗對弈者的策略智謀，因而很受滿天神佛歡迎。
大家便紛紛來向丹朱太子求教。
丹朱太子在天界從未如此受歡迎過，如今托天君的福，終于有了表現(xiàn)的機會，便在天君教棋的基礎(chǔ)上進(jìn)行改良與優(yōu)化，將棋盤設(shè)計為行19列19，交叉361個點的方格，兩個玩家各執(zhí)黑白兩色的棋子各一袋，由黑子先行。
雙方輪流在棋盤上放置自己的棋子，一個棋子只能放在一個空白交叉點上，不能放在已經(jīng)有棋子的地方。
丹朱太子將相鄰的同色棋子組成的“空位”稱為“氣”。當(dāng)一個或一組棋子的所有氣被對方占據(jù)時，這些棋子就會被提掉。
將由四個或四個以上的同色棋子圍成的空位稱為“眼”，和一個或一組棋子有兩個或兩個以上的眼，那么它們就是“活”的，無法被對方提掉。
與“活”相對應(yīng)的是“死”，如果一個或一組棋子的所有氣都被對方占據(jù)，或者它們只有一個眼，那么它們就是“死”的，會被對方提掉。
當(dāng)雙方都認(rèn)為無法繼續(xù)下去時，可以提議結(jié)束游戲。此時，雙方需要數(shù)清各自的活子和死子，然后比較結(jié)果來決定勝負(fù)。
這便是終局。
丹朱太子將下圍棋的規(guī)則編訂成教程，在天庭組織了數(shù)個圍棋興趣小組，細(xì)心教學(xué)操練，隔一段時間就要組織一場圍棋比賽。
圍棋讓無聊的仙京變得有趣起來，兩個神仙下棋時，其他神仙在一旁看得焦急，常常忍不住動手相幫，或者七嘴八舌，議論不休，丹朱太子便又制定了一條“觀棋不語”的規(guī)定。
這可憋壞了那些沒機會下場卻又躍躍欲試的神仙們，自然有憋不住的就跑到天君跟前告狀，說丹朱太子濫用私權(quán)，下個圍棋而已，卻不讓他們說話。
天君叫來丹朱太子，想要糾正他，丹朱太子卻說圍棋的黑白兩色象征著日月，是一種象征陰陽二氣的游戲，棋盤的四角和棋子的形狀都寓含了天地自然的意象。因此，“觀棋不語”并非只是對下棋者私人的尊重，而是對自然和宇宙秩序的一種尊重，代表了謹(jǐn)慎、尊重他人和保持沉默的智慧。
丹朱太子說得頭頭是道，竟把天君給說服了，自此“觀棋不語”便成了一條新天規(guī)。
既然是天規(guī)，違反者自然要受罰。
而這個處罰權(quán)在丹朱太子手上。
有次，葛玄仙翁上天探望太上老君。
葛玄仙翁因太上老君親自傳授他真經(jīng)36卷，而修得正果，成為天庭四大天師之一。得道后，卻鮮少住在仙京，跟隨左慈仙君學(xué)習(xí)《金液丹經(jīng)》，學(xué)成后便到閤皂山修道建庵，筑壇立爐，修煉九轉(zhuǎn)金丹。他好不容易煉成一爐金丹，忙送上天孝敬天君和太上老君。
到了仙京，見滿天神佛都在玩這種圍棋的游戲，不由感到新奇。
太上老君便讓南極仙翁陪葛玄仙翁下上一盤。
葛玄仙翁從未下過圍棋，而南極仙翁已經(jīng)在天界圍棋賽中屢屢殺進(jìn)前十強，兩人實力懸殊太大，葛玄仙翁的棋子總是舉在半空，半晌不得落下，急壞了周圍一堆看客。
好巧不巧，一只剛飛升的玄風(fēng)鸚鵡，因性格溫婉，羽毛華麗，有幸與南極仙翁的徒弟兼坐騎白鶴童子成了一對鳥友，這玄風(fēng)鸚鵡來找白鶴童子玩耍，恰好碰上這尷尬的棋局：
眼看又要被南極仙翁殺得片甲不留，葛玄仙翁急得抓耳撓腮。
鸚鵡多舌，實在忍不住，在一旁叫了一聲。
這一聲，嚇到了葛玄仙翁，手中黑子不小心跌落棋盤，陰差陽錯，解開了一盤死局。
葛玄仙翁贏了棋，玄風(fēng)鸚鵡卻因違反“觀棋不語”的天規(guī)，而被丹朱太子送去“拔舌地獄“。
拔舌地獄在十八層地獄中的第一層，原本是用來懲罰那些生前挑撥離間、誹謗害人、油嘴滑舌、巧言相辯、說謊騙人的人，死后將他們打入此地獄受拔舌之刑。
玄風(fēng)鸚鵡成了拔舌地獄招待的第一位神仙。
小鬼們掰開玄風(fēng)鸚鵡的嘴，用鐵鉗夾住舌頭，逐漸拉長，最后生生拔下。
可憐玄風(fēng)鸚鵡好不容易修道成仙，卻遭此無妄之災(zāi)，受了極大的痛苦。
此事也讓丹朱太子的風(fēng)評在天界再度變差，連帶著已經(jīng)成為他身上標(biāo)簽的圍棋，也不再有神仙愿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