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門灑掃的活計(jì)，薪水很低，年輕的男子自然是沒有人愿意干的，但老頭們就不同了，一把年紀(jì)，體力下降，賺不了別的大錢，若能在衙門謀一份灑掃的活計(jì)，就是得了養(yǎng)老的飯碗，給家中兒孫省了不少贍養(yǎng)的責(zé)任，還能攢點(diǎn)錢未來做遺產(chǎn)。
因而不少老頭都盯著這個活計(jì)。
只是，城里那么多老頭，哪里是什么老頭都能得到這個飯碗的？老頭之所以能占到這個坑，是托了他一個遠(yuǎn)房親戚的干系，那遠(yuǎn)房親戚與縣太爺和班頭都有些交情。老頭平常為人也和善，很被這個遠(yuǎn)房親戚看得起。
如今，老頭來辭職，縣太爺和班頭只象征性挽留了一下，便應(yīng)允了，因?yàn)閷?shí)在有太多還有些關(guān)系的老頭都盯著這個飯碗，并再三叮囑老頭，辭職了，想要再回來，可就端不上這個飯碗了。
老頭都聽老嫗的。
老嫗讓干就干，老嫗讓辭就辭。
老頭一開始來干這份活計(jì)的時候，還因?yàn)橐蝗帐€時辰都不得離開班房處而苦惱不已，無疑是坐了另一種形式的牢。但久而久之，老頭又習(xí)慣了，在這里，班頭和縣太爺對他都很和善，吃住都有衙門買單，不必像在家時衣食住行都被老嫗苛扣著，洗澡怕多用水不叫洗，夜里不叫點(diǎn)燈，怕費(fèi)油，吃飯更是不讓吃飽，還不用被老嫗睜眼閉眼地咒罵，日子輕松得很。
老頭依依不舍，但也只能收拾衣物，跟著老嫗回家。
老嫗卻領(lǐng)著他先去了大兒子家里。
大兒子娶了城里祝員外家的千金。
員外郎就這么一個獨(dú)女，原本想要配一門門當(dāng)戶對的女婿，奈何祝小姐來了出女扮男裝杭城讀書的戲碼，結(jié)識了同在杭城讀書的同鄉(xiāng)同學(xué)，兩人發(fā)生了一段學(xué)堂戀情。
祝員外很是反對了一陣，但架不住祝小姐鐵了心要嫁男同學(xué)，而老嫗也很是給力，拿出畢生積蓄中的一半做聘禮。祝員外見老嫗如此誠意，便也出了一份嫁妝，讓小夫妻在城里買了一處房屋做婚房，老嫗的大兒子便有了自己的小家。
此后，老嫗又用畢生積蓄的另一半給小兒子娶了自己表親家抱養(yǎng)的女兒做媳婦。小兒子小兒媳起初與老頭老嫗一起住，老頭與小兒媳相處甚歡，老嫗看不過眼，總是言語譏諷老頭與小兒媳之間關(guān)系曖昧，又對小兒媳挑三揀四，小兒媳受不得這份氣，與老嫗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后來小兒媳娘家父母上門與老嫗很是計(jì)較了一番，老嫗想著畢生積蓄都花光了，再想替小兒子娶一房媳婦未必容易，又顧念著表親不能結(jié)仇，便又七拼八湊地替小兒子在城里買了一處宅子，另立了門戶。
兒子們都有了自己的家，都過得不錯，兩個兒子也都生兒育女做了爹，只是兩家與老嫗的走動也越發(fā)少了。
除了過年，輕易不回來了。
過年，也是勉強(qiáng)回來，吃一頓老頭老嫗張羅的年夜飯，便又匆匆回自己的家去了。
同在一座城，卻與陌生人也無異，徒然掛了一份母子的名義。
老頭老嫗突然造訪，嚇了大兒子一跳。
“爹娘怎么來了？何事前來？要住多久？”
面對大兒子的詢問，老頭心里不滿，但老嫗不許他把不滿說出口。
大兒子是老嫗最愛的孩子，比小兒子傾注的感情還要多些，畢竟是第一個兒子，第一個讓她在街坊鄰里揚(yáng)眉吐氣的孩子。
大兒子讀了書，跟著祝員外很有自己的營生，又體面又閑適的營生，是老嫗的驕傲。
但對于大兒子來說，老嫗可未必是她的驕傲。
大兒子雖然也知道老嫗含辛茹苦養(yǎng)育他長大不容易，但老嫗的性格激烈、不慈祥，也是他知悉的。
大兒媳坐月子時，老嫗前來照顧月子，就將家里鬧得雞飛狗跳，讓大兒子心有余悸。
他孝順老嫗，但只在心里孝順，不能與老嫗親近，更不能讓老嫗加入他小家庭的生活，方能維持他這個小家庭的和睦、完滿。
大兒子知道自己也許并不是個孝順的兒子，但他若能實(shí)現(xiàn)自己的小家幸福，也是母親想要看到的，也是某種程度上在母親那里盡了孝心。
大兒子性子敦厚，心里又虧欠著母親，又讀了書，知道些圣人禮儀，故而對老母親說話很是溫言細(xì)語，哪怕問的內(nèi)容很不禮貌，但那和顏悅色的語氣也叫老嫗聽了，感到暖心的。
“我們不住，且要請你和大兒媳婦去家里一趟，你們晚間忙好了就過來，需駕輛馬車過來。”
老嫗交代完，便又領(lǐng)著老頭去了小兒子家里。
小兒子不在家，還在街上做買賣，小兒媳婦接待了老頭老嫗。
小兒媳婦照例對老頭笑容可掬，一口一個“爹”地叫著，卻對老嫗視若無睹。
若是往常，老嫗非要和小兒媳婦計(jì)較一番不可，但今日，老嫗不和她計(jì)較，只匆匆交代了她，晚間和小兒子來家一趟，駕輛馬車來，便領(lǐng)著老頭回家去了。
老頭只覺老嫗今日神神道道，莫名其妙，但礙于老嫗一直以來的淫威，也不敢多問多說，只跟著老嫗匆匆回了家。
打開家里的鎖，見天井里那座金山還在，老嫗方才松了口氣。
而老頭，直接嚇得跌坐在地，整個人就像丟了魂，睜著一雙眼睛，卻是不動不響，跟死了一般。
老嫗急得呼天搶地，驚動了房內(nèi)的陸羽。
“回來了。”白茶朝著窗外道。
陸羽點(diǎn)點(diǎn)頭，示意她到息壤內(nèi)，便推開房門走了出來。
見到陸羽，老嫗忙揩了一把臉上的老淚，她差點(diǎn)忘了家里如今還住著一位神仙，方才定了心，上前請陸羽救救他家老頭。
陸羽上前替老頭切脈，又翻了老頭的眼皮，對老嫗道：“老頭可以救活，但需得用到貴重的靈芝才可以。那靈芝非得半座金山才可買到?！?p> 老嫗一聽傻了眼，當(dāng)即就舍不得了，喃喃說：“人老了總是會死的?！?p> 陸羽聞言，便不管她，自回了房間。
“那是她的丈夫，她怎生如此小氣？”息壤內(nèi)傳出白茶的聲音。
陸羽卻道：“就是讓她用半座金山來救她自己，她也是舍不得的?！?p> 息壤內(nèi)傳出一聲費(fèi)解的嘆息。
晚間，兩輛馬車自城里的兩個方向而來，同時停在了老嫗的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