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無聲自問，仿佛是預設好的。
常胥一最嚴重的一次住院讓阿婠的心智一下成熟了幾歲。
記得前年秋天，那天正逢下雨，膝蓋骨內(nèi)酸痛得厲害，擱置床頭柜上的水冰涼到難以下口。常胥一輕緩抬腿下床，想要去廚房燒壺熱水，快走門口時，不慎被擱置一旁的垃圾桶絆住了腳，腿心軟痛，加上身心不穩(wěn)，一頭栽到門框上。
75歲的高齡，這一栽讓常胥一直接暈了過去。
都說老人不能磕到碰到，一旦哪里摔到了，很容易落下疾患。
入秋的第一個月，放學回家的阿婠看到這一幕，猶如天再塌下，頃刻間粉身碎骨，肉體承受的苦難遠比上心靈的死哀。
阿婠像斷了脊骨那樣，俯身跪在地上慌到不知所措，哭到啞聲地撥打120。那一晚，那一幕的結(jié)果她不敢想。
送進醫(yī)院檢查后，醫(yī)生說，頭部有中度腦震蕩，膝蓋骨因為病根久遠難再治愈，好生細養(yǎng)，會有改善的……
后面的話，阿婠沒聽見，最后只僵硬地點點頭。
夜晚生寒，沒開燈的房間更加陰冷潮濕，她坐在病床前，復盤了許久，想不透她的命怎么突然變得不好了，為什么呢？
父母不在了，她拋去美夢更改了名字，與外婆隱身在這不為人知的角落，過平淡日子，敘說閑話，做幾道家常菜，屋里有電視聲音，與親人暢聊生活酸甜。
這是她以前想過的畫面，可畫面里沒了母親、父親。如此簡單的生活，上天下了指令，令她的意愿，事與愿違。
這家里只有她們倆相依為命。
好在平安出院，喜極而泣是阿婠祈愿成真的結(jié)果。
原先外婆剛來杭城，因為她要上學，不能時時刻刻伴外婆身邊，說了很多次要請阿姨來家中照顧，常胥一幾次拒絕，這次住院后她沒再反駁。
請來的阿姨很好，對外婆的照顧很細致，那一段時間，阿婠緊繃的心終于松了口，也好好吃飯了，低血糖也沒在犯。
日光當頭的一天，阿婠陪外婆在樓下公園曬太陽，陽光暖人，她靠在外婆肩上，世間最痛的事情她經(jīng)歷了兩次，眼眸的靈光宛如被覆蓋一層黑布，不再外滲光芒。她對外婆說，沒有什么事能比現(xiàn)在更安穩(wěn)了，家里的家務活或瑣事，交給阿姨，能不讓就不要碰，有什么要做的事等她放學回來再做。
以后阿婠守著外婆，外婆長長久久地伴阿婠長大，多好啊。
沒人看見常胥一的眼淚一下子就落了。
太陽如初升起，日光塵舊，生活繼續(xù)，幸福歡欣四個字很簡單，卻也最難，11歲之后的時間織出一個灰色的阿婠，顏色太冷也太淡了。
......
阿婠進門換鞋，走入客廳，電視上正播放晚間新聞，卻不見外婆。
“外婆?！睙o人回答。
阿婠心下一涼，又聽到聲響，尋聲走向廚房。
常胥一從廚房出來，手里拿著一袋垃圾，看到阿婠有種被抓包的怪感，趕忙放下手里的垃圾袋。
常胥一笑說：“中午阿姨走的時候，忘記把垃圾帶走，我進來燒水看到，整理了下想放到門口，等你回來處理?！?p> 阿婠抿抿唇，沒忍住還是說了兩句：“這點小事，等會兒我給阿姨發(fā)信息說，讓她注意就行，或者我回來收拾，不用您親自去收拾，扯傷了腿疾，又好生讓我擔心?！?p> 攙扶外婆回到沙發(fā)坐下，她蹲在外婆身前，兩手放在外婆膝蓋骨側(cè)面輕揉著，秀氣的眉宇輕皺，終是忍不住小嘴說個不停，多是指責這一行為。
是聽煩了，常胥一溺笑看著阿婠頭頂：“好好好，我往后什么也不做了，就等你回來，好吧？”本是停頓不說了，又小聲補一句：“我不做就是了?！?p> 嘟囔一聲，軟軟地妥協(xié)，阿婠低頭輕笑，換了方向繼續(xù)揉。
以前阿婠不會給外婆揉腿，怕手法不對再給膝蓋揉傷了，多是請人幫外婆揉腿，后來嫌來回跑去中醫(yī)館麻煩，便不去了。
阿婠無奈哄著外婆說：“那請人上門來，總好吧？”
外婆卻說：“人老了，年輕喜歡熱鬧的生活，這會兒喜靜，看著外人來來回回在家走動，心里煩得慌?！?p> 阿婠默默不說話了，隨外婆意愿了。
后來她親自去中醫(yī)館跟老師傅學按摩手法，經(jīng)此以往，學得一手按摩的好技巧，也能感知到外婆膝蓋的酸痛好多了。這一星期來，心里添了諸多愁緒，沒能按時幫外婆好好按腿，愧疚涌上眼底，怕被看出，眨眼間，眼面又是清涼一片。
今天天氣不太好，屋里宛如暖陽盛開，常胥一默默笑而不語，感覺膝蓋那里暖乎乎的火燒，溫暖的目光全是寵溺的愛。
此時，阿婠問外婆，好些了沒。
常胥一實話講：“好多了，這幾日沒有酸痛的感覺，還是以前揉的起效了。”
阿婠揉了半小時，她因這幾天沒給外婆揉腿而愧疚，常胥一卻一眼看出，點明了這幾天膝蓋那里很好，不用擔心。
她眼里蘊著笑，果然什么也瞞不住外婆的眼睛。
“今晚吃什么？”拿過毯子給外婆蓋上腿。
常胥一細看外孫臉蛋，心疼之余說：“外婆今天想吃排骨湯，紅燒肉，青椒肉絲，其他的你再看看做兩道青菜。”
最簡單不過的家常菜，是阿婠最喜歡的。
“嗯，吃不完喂樓下的流浪貓?！卑D(zhuǎn)身說。
廚房里，燈光白凈柔和，阿婠已脫去外套，系上黑色圍巾，挽起衣袖備菜，備完菜，熟練地開火倒油。
阿婠今年17歲，周歲生日在6月14日，到明年的這一天她就成年了，成年跟不成年對于阿婠沒有區(qū)別，背影看去，淡而郁氣質(zhì)里，有成熟和冷靜伴隨，這跟家境有跟密切的關(guān)系，大人一詞，她在多年前就已經(jīng)背負上了。
時間到7點5分，中央一播放新聞聯(lián)播，飯桌上，常胥一叨了幾塊排骨和紅燒肉放在阿婠手邊的空碗里：“阿婠最近瘦了很多，多吃點，好長胖?！?p> 阿婠收回在電視的目光，看看碗里的肉，夾一塊吃肚里，她用柔和的語調(diào)說：“我也感覺最近是瘦了些，那我多吃點，胖乎乎的看著喜人?！?p> “嗯?！?p> 這話，常胥一聽了笑出聲，都說歲月不敗美人，笑容優(yōu)美映出歲月的偏心，阿婠只看了一眼，目光轉(zhuǎn)向桌上擺放的蘭花上，靜靜凝視幾秒，轉(zhuǎn)頭繼續(xù)關(guān)注新聞。
晚飯在觀看完天氣預報結(jié)束了，阿婠收拾好碗筷，從廚房走出鐘表指針也不過8點，她把垃圾統(tǒng)一放到一個大垃圾袋內(nèi)，拎到門口外地上，想著明早起床下樓一同帶下去，時間漸晚，這個點不適獨自下樓。
說來好笑，阿婠這樣想著，再看到手機上的短信，有幾秒打消了不適獨自下去的念頭。
8點05分，電視播放的聲音不大不小，一部年代劇外婆看的津津有味，阿婠盤腿窩在沙發(fā)角落，手里抱杯熱水，房內(nèi)暖氣盛足，她望著電視畫面，嘴角輕輕上揚，此景此時，得余生安滿，足矣。
一杯水下肚，阿婠這才想起有要事處理，拿出手機，亮屏的一瞬，眸光怔在那四個字上，淡淡的四個字她看進眼里，定住了呼吸。
眉眼平?jīng)?，仿若一湖靜水掉入一顆石子，緩而慢激起蕩蕩漣漪。
沒有署名，卻一眼認出是他發(fā)的。
11月29日的晚間，阿婠收到他的短信，那些隱晦的回憶有了準確的答案。
常胥一敏銳發(fā)覺阿婠的狀態(tài)，問她：“怎么了？”
“嗯？”阿婠回身露出一個很輕微的笑，說不出口的情感，實話對外婆說：“沒什么，有人發(fā)的消息，我多看了幾眼?！?p> “那是誰？”常胥一繼續(xù)問。
“以前認識的人，好久沒有過交集了，突然給我發(fā)信息，有些愣住了。”
常胥一嗯一聲，繼續(xù)看電視了。
這樣說外婆沒起疑，阿婠整理好情緒，給家中照顧的阿姨發(fā)去信息。
放下手機，阿婠輕吐口氣，坐回沙發(fā)，久久未能平復的漣漪更加強烈了。
手機就在茶幾上，只有一條短信，再無第二條來信，還是5點40左右發(fā)的，三個小時了，他走了嗎？如若沒走，那外面下雪了嗎，他在外面站著，還是在大廳內(nèi)等著？若是站在外面，這會兒又下雪，定是凍得不行，若是坐在公寓大廳里好好，有暖氣驅(qū)驅(qū)寒也好……
內(nèi)心地盤問，無人回答她，只有自己自詢自問。
目光落在電視上，可畫面播放的什么，她又無心知道，緩緩移動視線，鐘表指針指向8點24分，這會兒的時間過去了十幾分鐘，她又無聲地轉(zhuǎn)眸望向落地窗，紗簾遮住了一切視線。
坐立難安的心情令她走回臥室，臥室窗戶正對著進入這棟樓的路，靠窗望下面，區(qū)內(nèi)燈影蕭疏清冷，雪花隨風飄亂，夜下無一人走動。
他是否走了，阿婠不知。
在窗邊站了好一會兒，看不出任何的情緒的阿婠，出了臥室門，坐回沙發(fā)一角，繼續(xù)陪外婆看電視。
時針指向快九點時，年代劇又播完一集，緊接著是預告，感受到身邊人的游神，常胥一默默看阿婠一眼。
某人雙眼盯著電視，可神思不知跑去哪里了。
常胥一沒說什么，手拿遙控器更改電視臺了。
電視光線時暗時亮，連帶著桌上的蘭花時發(fā)光，時隱入暗中，不見蹤跡。
一樓大廳內(nèi)，于褚霂毫無困意，眸光沉寂，望著門外大雪紛揚的景色，這一看，竟看了好長時間。手表遮于袖口內(nèi)，正悄無聲息慢慢走向午夜時分。
放置口袋的手機安穩(wěn)不動，于褚霂輕輕閉眼，這會兒的困意逐漸涌來，他卻想著，睡會兒吧。
不是回家睡，而是背靠椅子，就這么睡過去了。
屋內(nèi)的阿婠亦是沒有睡，坐在床頭，亮著的手機就在她的手邊，屏幕顯示他發(fā)的那條信息，簡短聲明的四個字———
我想見你。
屏幕暗了又亮，阿婠緊握手機，視線緩緩移到落地窗，沉入心口的話語似用眼睛訴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