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朱闕
那日,無憂谷跟平常沒有什么不一樣。
過完悠閑的一天,妖靈們進(jìn)入夢鄉(xiāng),嗯,對妖靈來說,睡覺不是必須的,可不睡覺干什么呢?多無聊啊……
無憂谷一片安寧。
陸端和朱闕的屋子。
原本靜靜躺著的陸端眉心微微一蹙,雙眸睜開。
朱闕與他神魂相通,也醒了過來,“端哥?”
朱闕聲音緊繃,透著緊張,同時,握住了陸端的手。
“嗯。”陸端心照不宣。
“怎么辦?端哥?我們搬家好不好?搬家,眼不見為凈就好了?!敝礻I的聲音都哽咽起來了。
“好?!标懚撕敛华q豫地答應(yīng)。
只要是妻子想要做的事,他從來都不反對。
搬家,即將無憂谷搬離到別處。
無憂谷,其實是一個可以隨意移動的小世界。
它無形,無影,無邊,融于天地之間,獨立于天地之外。
他和朱闕大約每隔一百年時間就會將無憂谷遷徙至另一處,而此處,不過才遷來十來年。
夫妻二人重新閉上眼睛。
然而,朱闕卻無論怎樣也無法再安寧下來。
陸端握著她的手,只覺得她脈搏的氣息浮動得厲害。
陸端輕輕將她摟入懷中,朱闕卻伏在他肩頭哽咽,“端哥,我們遷徙之前先出去看看可好?就看一看,不被任何人發(fā)現(xiàn)。”
“好?!比允且痪鋱远ǖ摹昂谩?,但陸端也知道,這一出去,怎可能是“看一看”就會了的事?
深夜的山谷,白光一閃,朱闕和陸端出現(xiàn)。
昔日郁郁蔥蔥的山谷,如今滿目瘡痍,樹木皆已干枯而死,從前那些在山里分外活躍的走獸飛禽,全都沒了蹤影,只剩光禿禿的山。
“竟已……成這樣了嗎?”朱闕眉頭緊皺。
“先是大旱,顆粒無收,周圍能果腹的都被吃了,野菜,樹皮,但大旱之下,大片的林子也都干了,哪里還有野菜?一場山火,更是將一整片山林都燒得光禿禿,那些小東西們也早都走了?!?p> 陸端說的小東西,指的是山里的那些鳥獸蟲們,“大旱之后,爆發(fā)了大洪水,將房屋沖得干干凈凈,洪水中活下來的人,食不果腹,餓殍遍地,緊跟著瘟疫來襲……”
陸端的聲音,很是沉重。
他居于與世隔絕的無憂谷內(nèi),但作為陸端,他有與山川河流、星辰土壤溝聯(lián)的本能,知天下事,感萬物變,是以,從前才會有“得陸端者得天下,得陸端者天下昌隆”的傳言,而那,其實并非傳言,天地萬物,存于他心中。
“端哥?!敝礻I的聲音微微顫抖,“尊主當(dāng)年以自身隕落換無憂谷永世無憂,就是希望我們和人類徹底切割,永無來往,對不對?”
“是。”
“所以,我身為谷主,絕對不能自毀谷訓(xùn),不能心軟對不對?”
“對……”陸端的“對”字透著遲疑,他知道,朱闕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心里就已經(jīng)在動搖。
“端哥,走吧,我真的只去看看?!?p> 夜晚的山下。
一片死寂。
那片通往村莊的杏花林已然不復(fù)存在,曾經(jīng)炊煙裊裊的村莊,只剩一片廢墟。
破廟里,山洞里,有人的呼吸。
更多的,連山洞和破廟都沒能住上的,隨意躺在平地,身上蓋著破洞的衣物。
一家一家,一堆一堆,一片一片。
全都一動不動地躺著,分不清是睡著了,還是昏迷了,亦或是……死了。
云端的朱闕死死抓住陸端的手,狠心扭頭,“走吧,端哥,我們回谷,馬上搬家?!?p> “好……”
陸端一個“好”字還沒說完,黑暗中某處,傳來嬰兒的啼哭,那么細(xì),那么弱,仿佛已是奄奄一息了。
母親微弱的、溫柔的哄孩子聲音嘶啞地響起,但怎么哄也哄不住,嬰兒的啼哭聲倒是越來越弱了,好似每一口氣都是最后一口一般,下一口就沒了……
陸端和朱闕看著聲音的來處。
破布抱著的小嬰兒只有一點點大,哭得臉都泛著青白了。
母親伸出跟枯樹枝一樣瘦骨嶙峋的手,用力咬了一口手指,將咬破的手指放到嬰孩唇邊給孩子吸。
陸端手里握著的那只手,便掙脫而去。
白影飄飄忽忽落在了嬰孩和母親身邊。
陸端苦笑。
朱闕本體技能是醫(yī)。
醫(yī)者,至善至純至良。
她見不得人間的苦難的,怎可能只來看一眼就搬家?
若她真能那般狠心,九年前也不會沒熬住兒子的請求,前去救阿玳。
后來的她,還總是為自己的心軟找理由:幸好去了,不然小尊主怎么辦?
此時的朱闕,站在驚呆的嬰孩母親面前,一枚綠色的丸子在她掌中融化,化作流動的果漿,緩緩注入嬰孩口中。
嬰孩很是虛弱,卻也仿佛知道這是救命的瓊漿,大口地吞噎著。
直至朱闕手里的綠色果漿流完,小嬰兒才滿足地舔著小小的嘴唇,打了個小小的嗝,沉沉睡去了。
孩子母親既震驚又感激,淚流滿面,對著朱闕磕頭,“是仙女娘娘嗎?謝謝娘娘!謝娘娘救命之恩……”
“分了吧?!敝礻I將一袋子和方才一樣的果子——祝余果,扔給她,卻看見女人抬頭間的臉色。
朱闕本已準(zhǔn)備轉(zhuǎn)身的身影再度停住,凝視著孩子母親,“你染了瘟疫?”
女子搖頭流淚,“不知,什么都不知……”
饑餓、疾病。
每天都有人死去。
誰也不知自己是餓死的還是病死的,誰也不知,能活到哪一天……
是怎么死的,亦或是,是否染疾,還重要嗎?
都不重要了,反正,最終都是死去……
朱闕掃視這周圍,隔幾步便躺著幾個人,想來是一家人躺在一起,這樣的人堆,綿延開去,直至目力所及最遠(yuǎn)處,與黑夜融為一體。
他們基本都是蓬頭垢面,破席子破衣服遮體,還有一陣陣的惡臭,從不知從哪一個人堆里傳出來。
就在這對母親和嬰孩旁邊,一個瘦骨嶙峋的四五歲的小女孩坐了起來,一臉臟污地看著她。
“娘親,娘親……”小女孩眼里閃著光,去推身邊的人,要告訴娘親,她看見仙女了。
然而,她的娘親沒有給她回應(yīng)。
朱闕走過去一看,她娘親已經(jīng)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