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日,還是許多的禮物。林媽說,雜物房里已經(jīng)堆不下了。
周璐回來,把東西噼里啪啦地全部扔在了院子里,然后忍無可忍地大踏步來到門口,怒氣沖沖地對著一旁停著的黑色汽車破口大罵:“曾連同,你這個王八蛋!你以為用這些東西就可以來收買我們嗎?趁現(xiàn)在天還沒有黑,快給我滾回去做你的白日夢!”
話音剛落,便有侍從從前座出來,躬身拉開了后座車門。曾連同就這么施施然地從車子里跨了出來。
周璐指著他的鼻子:“曾連同,你還有臉出現(xiàn)在寧慧面前……”
“你這個王八蛋!殺千刀的!給我滾!滾出我跟寧慧的院子!”
那時正是傍晚時分,晚霞如血艷麗,胭脂色的暮光照在曾連同清清冷冷的臉上,絨絨地涂上了一層暖色。
曾連同閑適地站在院子里,一直默不作聲。倒也難為了周璐,浪費了半天的唾沫星子。
最后,他的眼神在周璐身上打了個來回,然后淡淡地開口道:“周小姐,我是看在這幾年你照顧笑之的分兒上,不想與你多作計較,但請你適可而止?!彼徽f還好,一說話,周璐更是勃然大怒,她咬牙切齒地道:“笑之……曾連同,憑你也有臉跟我提笑之……笑之跟你這個王八蛋沒有任何關(guān)系!”
曾連同嘴角輕挑,露出一絲含意不明的笑容,語調(diào)依舊從容不驚:“周小姐,笑之與我們曾家有沒有關(guān)系,自由我們曾家說了算?!闭f完,轉(zhuǎn)身朝房門緊閉的西廂房走去。
唐寧慧便是在這種情況下與曾連同相見的。
曾連同站在那里,神色不明:“唐寧慧,你是明白人,知道我要什么的。”
是的,她知道他要什么,他要笑之。
他們曾家雖然有五個子女,但除了他之外,其余皆是女子。也或許是他們曾家這些年爭奪地盤、連年開戰(zhàn)造的孽,曾家到現(xiàn)在也還沒有開枝散葉。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的話,那日她絕對不會經(jīng)過那個西餐廳門口。
可這個世界上是沒有后悔藥的。
唐寧慧道:“曾連同,不可能的,我絕對不會把笑之給你的?!彼o靜地站著,靜靜地開口,仿若在訴說旁人的故事,與她半點兒也不相干。她的臉叫人想起千年的古井,哪怕風(fēng)吹過,也不起半點兒的漣漪。
他站在那兒,淺淺地勾唇微笑,那般地清俊華貴,俊美如玉:“寧慧,笑之的事情,我有兩個打算,你幫我參詳參詳。第一個,便是你跟我回去,你好我好大家好。笑之是曾家長孫,自然得從小如珠如寶地培養(yǎng);第二個,假若你不愿同我回去,也成。把笑之交給我,我也不會虧待你,更不會虧待笑之?!?p> 唐寧慧抬眸,終于正眼看向了他:“曾連同,你說這可能嗎?”
曾連同的眸光移向了她的臉,意味深長地微笑:“我最喜歡把不可能的事情變成可能。”說話間,他一點兒一點兒地靠近她,湊到她耳邊低低地道,“你在明華學(xué)堂教書,一個月的薪金不過是六十六塊。而周璐,這幾年跟著汪孝祥,穿著華服,喝著洋酒,住著小公館。你知道的,以你們的道行,我根本連手指也無須動一下。你說,從哪里先開始?要不,從汪孝祥開始,先把他撤了,他本是柳宗亮的人。若不是看在他會拍馬屁又會及時站隊的分兒上,我老早就想把他拿下了。然后找人動動周璐——你知道的,像周璐這個條件的,雖然年紀(jì)不輕了,但還多的是窯子接收——”
唐寧慧聽到這里實在忍無可忍了,怒喝道:“曾連同,你給我閉嘴!”
她當(dāng)初真是瞎了,怎么會……
曾連同依舊在笑,可那笑意在唐寧慧看來卻那么冰涼入骨,毫無一絲暖意:“唐寧慧,這個世界上,只要是我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到手……從無例外!”
他的食指緩緩地滑過她的臉頰,最后停駐在她的唇上。因靠得近,他的呼吸忽輕忽重地打在她的臉上,隱隱有種曖昧不明的意味:“唐寧慧,你見識過我的手段的,是不是?”
唐寧慧屏著呼吸,恨恨地望著他。如果目光能殺人的話,眼前的曾連同早被她千刀萬剮了。
是的,她見識過他的手段的。
她與他初見時,是在袁家舉辦的舞會上。大娘命她跟著大哥大嫂一起出席。說好聽些,是帶她出來見見世面;說難聽些,便是讓大哥大嫂帶她出場亮相,然后待價而沽,以期給唐家找一門最有利的親事;再不濟,若是有權(quán)有勢的人看得上,又對唐家有幫助的話,大娘不介意把她送上做妾。
那些人打量估價的目光,讓唐寧慧覺得極不舒服。后來她便找了個借口,偷偷地到陽臺上松口氣??蓻]想到,早有人捷足先登了。
那人緩緩地回頭,便叫唐寧慧一眼驚艷,世間竟有如此絕色的男子。她從小便聽大娘不知多少次說過一句話:“女子過美則近妖?!笨扇羰悄凶舆^美呢?唐寧慧不知道,但她知道那人的眼睛凝望著她的時候,她的胸口幾近窒息。
那個時候,他站在陽臺上,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數(shù)秒后,他對她笑笑:“你好,我是連同?!?p> 唐寧慧上的也是新式的教會學(xué)堂,如今又在市政府做事,是很多人眼里的新式女子。她做了個深呼吸,平了平亂了節(jié)奏的心跳,點了點頭,落落大方地道:“連先生,你好?!?p> “袁府的花園,高低錯落,倒是別有風(fēng)味?!边B同似在與她講話,又似自言自語。唐寧慧站在陽臺上,就著燈光極目望去,隱約可見那小橋流水、亭臺樓閣。
連同說了那句話后,便陷入了沉默。唐寧慧覺得陽臺這般偏僻的地方,孤男寡女的,有失禮數(shù),便欠了欠身,道:“連先生,不打擾您了,請您慢慢欣賞。”
大廳里不知何時響起了音樂,點點滴滴地蜿蜒而來。
連同只是一笑,負(fù)手朝她躬身一禮,紳士地伸出右手:“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請你跳一支舞?”唐寧慧有片刻的愣怔,方緩緩地伸出手。被他的大手握在手心的時候,似有電流唰唰通過,然后流過奇經(jīng)八脈,直抵心臟。
古人在形容那種情景的時候,大約會說:“一見鐘情?!?p> 他請她跳了一支舞,然后消失無蹤。
那一晚,那一支舞,對唐寧慧來說,甜美得猶如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