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夢醒
“孩兒謹(jǐn)記父親教誨?!?p> 那時的虞錚面上答應(yīng),內(nèi)里的想法卻不是如此平順。
他也知道平康長公主對此事的態(tài)度。
怕是公主她自己亦不肯。
京中人人皆知,平康長公主愛慕的是喬家公子喬子臨。
可惜神女有情,喬郎無意。
佳偶未成,倒是讓他和魏璽煙這對宿敵湊成了一雙。
之后的時日便猶如流水滾滾逝去,再不復(fù)返。
二十三歲時,父親戰(zhàn)死長生關(guān),用性命換大衍險勝一著。
虞錚送父親回京后,又匆匆北去,開赴疆場。
懷著滿心的家仇國恨,終于,在一年后,他收復(fù)了北境之內(nèi)為胡人占領(lǐng)的余下七城。
新帝在此時拿出了先皇遺詔,讓他與平康長公主成婚。
祖母虞太夫人百般考慮之下,最終答應(yīng)。
這是虞氏一族必然要做出的選擇。
只是這場初心不睦的婚事,不免生出來那許多怨懟。
“本宮瞧爾,便覺得面目可憎!”
“好,臣會盡快離京,斷不會在此礙殿下的眼?!?p> “陛下,胡人時常在北境蠢蠢欲動,妄圖挑釁。臣自請戍邊,愿為陛下分憂?!?p> “好啊,讓他去。最好一輩子都別回京城!”
……
“將軍,屬下聽說長公主有身孕了,不知將軍可知曉此事?”
男子聞言,放下了手中的簡牘,素來沉穩(wěn)的眼神此刻竟然盛滿了驚異。
“當(dāng)真?爾是從何處得知?”
“是長公主身邊的女使云菡在信中告訴屬下的。”虞湛說著,還有些羞赧地?fù)狭藫项^。
“……”虞錚不禁有些氣悶。
他自己的妻子有了身孕,他竟然是從下屬的口中聽到的消息。
小小婢仆都知道互相傳信,她堂堂公主連一條尺素都未曾寄送。
那時的虞錚心中忿忿,卻沒想到他作為夫婿,不是也未給妻子通過信簡嗎。
除了給虞府寄過家書。
但那也不是寫給魏璽煙的。
還是祖母虞太夫人在回書中曾問,他可有給長公主寄過信簡。
虞錚不禁啞然。
他自是不曾做過的。
“咱們將軍打仗是一把好手,卻不善兒女情長啊。”
私下里,虞錚曾聽見下屬這樣議論他。
初始,他自然是心生怒意的。
只是轉(zhuǎn)念一想,虞湛等人所言,并非沒有道理。
況且,若是因為聽到這些話去怪罪他們,豈不是暴露他的心虛?
因此,虞錚斷然不會那么做。
于是,他命人往京城送去了信,是給長公主府的。
信簡中寥寥數(shù)語,略顯生硬,看不出這是一對分隔兩地的夫婦,還不如尋常好友來得要熟稔。
然而,還未等虞錚收到回信,南境的丹州就發(fā)生了叛亂。
偏生那時,皇帝在行宮遇刺。
雖并未釀成最壞的局面,但朝廷儼然被攪成一潭渾水。
最終,他和魏璽煙誰都沒有見到那個未出世的孩子。
這件事,亦成為橫亙在他們之間最深最痛的那根刺。
平叛結(jié)束,返回京城的虞錚原以為長公主會將他狠狠訓(xùn)斥;然而她卻連半句話也未同他說。
女子臉頰蒼白,似墨的眼神中透露著滿滿的疏離和冷然,唯獨(dú)無他。
虞錚不由得心中暗悔。
他早該同她緩和關(guān)系的,早該去信安撫于她的。
只可惜,悔之晚矣。
……
他們成婚后的第八年,高帝魏延鋆崩殂。長公主魏璽煙奉詔扶持幼帝,臨朝攝政。
那一年,是她作為攝政長公主大權(quán)在握,最風(fēng)光恣肆的時候。
也是這一年,他們的婚事即將走到了終點(diǎn)。
試探、猜忌、防備、挑釁。
權(quán)利,遠(yuǎn)遠(yuǎn)也永遠(yuǎn)比感情更令人欲罷不能。
兩年后,二人終于和離。
十年夫妻,竟生十年怨懟。
弗如不開始的好。
只是她掌權(quán)之后,比起以往,更加大力培植自己的親信幕僚,其中不乏許多青年才俊。
其后,她甚至允許那些人隨意出入公主府。
引得京中權(quán)貴豪強(qiáng)對此事議論紛紛。
還有不少人都盯著鎮(zhèn)國公府,就是為了瞧瞧虞錚的反應(yīng)如何。
人前的他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甚至于在宮內(nèi)或城中遇見平康公主府的車輦,他便早早繞行或遠(yuǎn)遠(yuǎn)避讓。
然而四下無人時,他深知自己心中的郁氣不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逐漸地,京城他便待不下去了。祖父說的對,疆北才是他的家。己生于斯,長于斯,祖輩的榮光亦在于斯。
京城的豪門宅邸不是他的安身之處,僅是個華美顯貴的空殼。
若是遠(yuǎn)離京城就能夠消弭怨恨,他余生都可與她不復(fù)相見。
后來,祖母病重,恰好邊疆無戰(zhàn),他為盡孝道,只得請旨回京。
然而未等他率人動身,比皇帝的批旨來得更快的,是寫著她遇刺重傷的密信。
“將軍,這……這密報也不一定就是真的嘛。長公主身邊有暗衛(wèi),又有名醫(yī),一定不妨事的?!?p> 虞湛如是安慰說。
有道是局中者迷,旁觀者清。
他算是看出來了。比矛戈更堅硬的,是自家虞大將軍的嘴。
明明就是對長公主動了心,偏偏裝得什么都不在意。
“爾同那些人吩咐下去,今夜戌時便啟程?!?p> 按理,應(yīng)是等傳旨內(nèi)官將皇帝的批旨宣布后才能動身的。
“屬下遵命。”將軍這下真的是不管不顧了。
……
饒是如此,待看到掛滿喪幡的府院,虞湛還是被驚了一跳。
事情怎會突然就到了這一步?
難以承受這般局面的,是虞湛;是長公主府常伴魏璽煙左右的親隨;也是棺前未卸甲胄,神情倉皇的玄衣男子。
行至中年,縱然曾經(jīng)是清朗似松的少年郎,如今,也不免身形僂峭,兩鬢含霜。
“她沒死,她沒死!”
男人雙目赤紅,眼角含淚,以往所有的沉穩(wěn)淡然終究在這時都被撕下了偽裝。
“將軍不可!”
虞湛和左右的仆從急忙攔住他要上前推開棺木的動作。
此刻的虞錚甚至有些癲狂。
……
“湛哥不可!”
恰好推門而入的校尉蒙駒慌忙阻止虞湛:“阿婆走前說過,未到戌時,絕不可給將軍喂藥。否則,會毒血倒流,前功盡棄!”
虞湛這才如夢初醒地停手。
方才他差點(diǎn)就害了將軍!
——“阿煙……阿煙!”
“誒!將軍他是否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