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石料理了自家爹娘的后事，把家里剩下的錢分給了兩個姨娘讓她們各自改嫁，自己守著米鋪支撐下去。等幫著馨兒料理了吳老板的后事，三石跟自己說一定要把米鋪經(jīng)營好，以后還要幫著馨兒照顧吳太太，不想沒半年吳太太也走了，這下馨兒真真兒地就剩下孤零零一個人了。三石看著傷心的馨兒不知要怎樣才好，三石心里想一輩子照顧馨兒，可他知道馨兒在等秦峰。過了年秦峰沒有來提親，開了春秦峰還是一點兒音訊也沒有。三石看著馨兒一個人對著空棋盤發(fā)呆，一會兒臉兒紅紅一會兒淚珠一串串地往下掉，擦也擦不完，三石心痛到了極點，他要幫馨兒找秦峰回來。三石一個人偷偷進了城四處打聽，好在秦峰在小城正出名倒也不難找，他和玉蟬成親的事兒在小城成了一等一的新聞，一個普通人家的小子倒插門嫁到了洋人家里做了女婿，還成了岳父的洋行里的最年輕的買辦。聽說他做事很沉穩(wěn)也很賣力，洋行上上下下都看重他，岳父更是不必說，直把這倒插門的半子當(dāng)了自己的兒子，走到哪兒都帶著秦峰，秦峰儼然已是小城的名流，氣質(zhì)、風(fēng)度、氣派已經(jīng)不同以往。三石隔著洋樓的鏤花鐵門，偷偷看到過秦峰摟著玉蟬的腰散步喝茶，兩個人雖談不上如何親熱，倒也有說有笑。三石不知道要怎樣和馨兒說。
不和馨兒說是不行的，馨兒家里已經(jīng)沒人了，得有個人名正言順地照顧她。馨兒聽到三石支支吾吾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了秦峰已經(jīng)成親在城里做了人上人的事，并沒有像平時那樣淚珠兒擦不完地掉出來，她拿著秦峰送的那楨小像跑到了如意潭邊，怔怔地望著潭水不哭也不笑，第一天這樣、第二天還這樣、一個月這樣、到了夏天還這樣，馨兒已經(jīng)瘦的沒有了人樣兒，唯一不變的依然是那雙薄霧不散的眼睛。三石日日陪著馨兒在潭邊發(fā)呆，馨兒好像從來就不知道一旁有個三石，偶爾轉(zhuǎn)過臉兒看到三石焦急的神情，就沖三石笑一笑，那眼睛就像陰天的霧，暗暗的那些閃著光的碧油油的水波沒了。三石覺得馨兒不能再呆在這清源河邊，他拉著馨兒的手一字一句地告訴馨兒自己從小就喜歡馨兒，他知道馨兒從小到大不曾有心過他，這沒關(guān)系，但他希望馨兒肯嫁給他，好讓他依舊象哥哥一樣照顧馨兒，沒想到馨兒聽完后點點頭就算同意了。三石賣了日升米鋪和陸羽茶樓帶著馨兒到了城里，用一根金條頂了一個獨家小院兒。院子很小，有一顆大大的石榴樹、一口甜水井，沿墻根兒還有一些以前種花的土洼，屋子也不大，除了廚房就只有一個堂屋、一個睡房，不過夠他和馨兒住了。搬進來的時候，三石在院子里掛了好些紅燈籠，屋子里鋪了大紅的綢布一對龍鳳燭一壺酒，這一對孑然一身的孩子就自己拜堂成了親，這一天三石還差兩個月滿19歲。
馨兒和三石成親后馬上就成了很像樣的媳婦兒。每日把家里打掃得干干凈凈，墻根兒的土洼里種上了絲瓜、南瓜、番茄還有小蘿卜。春天開得一墻金黃色的小花，夏天石榴樹開得火火紅紅，秋天能收下甜甜的南瓜還有大大的甜石榴。三石以前只是請了先生到家教的書，算數(shù)不曾怎樣學(xué)過但是字寫的很不錯，在城里一家書局找了一個抄抄寫寫的活兒，賺的不多，加上帶出來的家底貼補著，兩人的日子倒也還順當(dāng)。
一年一年，日子不知不覺就過去了，玉蟬給秦峰生了一個兒子、一個女兒。馨兒和三石一直沒有孩子，秦峰照樣日日會想起馨兒，只是一想到，心里就像針刺一般地疼只能逼自己想些行里的雜事方才好些。他既把馨兒裝在心里又怕想到馨兒，覺得自己一輩子沒臉再見馨兒。馨兒想不想秦峰，三石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三石覺得能天天看到馨兒叫馨兒一聲媳婦兒就很高興很知足了。馨兒還想不想秦峰，馨兒自己也不知道，三石每天早晨出門后馨兒就里里外外地收拾家務(wù)，地方小并花不了多少時間，馨兒總是一遍一遍地來回收拾直到三石回來，然后兩人坐下吃飯睡覺，一天就這么過了。馨兒收拾屋子的時候好像忘了似的，從來不動她從清源鎮(zhèn)帶出來的一個柳條小箱，那里面有秦峰給她的那楨小像還有一首詩。
外面的仗打得越來越兇了，城里的糧價漲的飛快。書局支撐不下去關(guān)了張，三石一時間沒有活兒，就和馨兒靠著那點不多的家底過著。馨兒心疼三石，家里難得買點葷腥都讓給三石，說自己是女的不使大力氣沒關(guān)系，三石是男人身子最要緊。馨兒越來越瘦了臉兒也越來越黃，三石問馨兒哪里不舒服，馨兒說沒事什么都挺好。再后來馨兒漸漸就起不了床了，三石請了大夫來看，大夫說是肝炎已經(jīng)嚴(yán)重了得請洋大夫否則沒救。三石找來了洋大夫，洋大夫看完四下打量這個小院兒，把三石帶到了院子里說這病有治！不過得花很多錢，藥貴還在其次，主要營養(yǎng)要跟上，不是一個月兩個月，可能要一年兩年，你們家這情況怕是要拖垮呀，三石說多少錢都得治。
三石又去干活了，他找不到抄抄寫寫的活兒就去拉洋車，世道不太平大伙兒能不出門都不出門，有時候一連幾天一個錢也拉不到。他就白天去碼頭扛包袱，晚上去拉車，馨兒問他找的什么活天天那么晚那么累，三石說是幫別人押貨并不幸苦。三石把家里能換錢的東西都換了錢，那洋大夫看著三石這樣為馨兒心里不忍免了出診錢只收藥錢。一年過去了，馨兒漸漸好起來，能下地能收拾屋子做飯了，三石高興得什么似的，天天不管多累，只要晚上把馨兒摟在懷里就覺得自己怎么累都值，摸著馨兒瘦得就剩一付骨架，三石恨不得自己替馨兒病，只要馨兒好好的他什么都愿意。
馨兒稍稍好些了，就瞞著三石去撿煤，她搶不過那些孩子就去撿樹枝、枯柴。三石每天晚上一到家，馨兒總能準(zhǔn)備好熱熱的水給三石洗臉擦身子，讓三石換上干凈的衣服吃飯休息。三石看著馨兒蒼白的臉，想著大夫說馨兒這見好是仗著年紀(jì)還輕，要是營養(yǎng)跟不上這病不能好透，長則一年短則半年怕又保不住了。三石已經(jīng)再也沒有辦法賺到錢了，他開始賣血。
三石每隔三、五天就去賣血，白天照樣扛包晚上照樣拉車，馨兒隔一陣子就能吃上幾個雞蛋或一條魚，馨兒的臉上開始有了一些血色。城里要修鐵路通火車，需要很多工人去做活，鐵路很長很長得穿過一座山，這活兒苦不說還很危險，所以工錢比其他的活都高。三石一聽說鐵路招人了，甩下背上扛的包裹就去報名。三石白天開山晚上照樣拉車，隔幾天照樣去賣血。馨兒漸漸好了，三石開始覺得越來越?jīng)]力氣了。一天洋大夫給馨兒瞧完病，特別高興說馨兒基本好了再養(yǎng)一段就能像以前一樣了，三石快樂得心都要飛起來了，只是沒有力氣那樣快樂地笑。大夫覺得三石有些不對勁兒立時幫三石做了檢查，檢查完，大夫握著三石的手說不出話，三石問他怎么了，洋大夫說你病了，和你太太一樣的病。三石看著大夫笑了笑說：“沒關(guān)系，馨兒再養(yǎng)養(yǎng)就全好了。”
這以后三石告訴馨兒城里要修鐵路，他要去監(jiān)工不能天天回來，要馨兒自己照顧自己。馨兒說天熱山里夜風(fēng)卻涼你要小心身子，有時間就回來我給你做好吃的。三石出了工錢，回家把工錢給馨兒然后就要走，馨兒拖著三石不讓走說：“在家歇幾天行嗎，你瘦成這樣是不是病了？”說著就用手摸三石的額頭，三石一下彈開不耐煩地說：“你這個娘們怎么這么不知好歹？我在外面事多著呢哪有時間和你磨嘰！”馨兒望著三石不敢說話，默默回身進屋拿出一頂草帽，這草帽是上一次三石回來時落下的，帽子上有個破洞馨兒自己撅柳枝剝了柳皮給補好了，補丁的地方像一片青白瓦，馨兒看著三石笑著說：“石哥哥，你看我們要走運了，頭上有瓦是財，哥哥你別急咱家會好起來的?！比粗皟红F蒙蒙的眼睛心痛得發(fā)顫，他忍著心氣兒，一把抓過帽子說：“啰嗦！誰耐煩和你嘮叨這些?！闭f完一腳踢開院子門出去了。馨兒嚇呆了，三石從來沒有這樣對過她，一個人愣在了院子里不知道三石怎么了，眼淚一串串地掉下來。自此三石連家也不進了，每月工錢照樣拿回家，不過只是放在院兒門口叫一聲馨兒，等馨兒出來三石已經(jīng)走了。
三石在工地越來越干不了活了，扛石土只能扛半框，好在三石平日對工友極好人又仗義，工友們都悄悄幫他帶掉些，監(jiān)工頭仿佛并不曾察覺。上工當(dāng)間兒休息的時候，三石總是獨自一個人坐在山邊，懷里摟著一頂有個柳條補丁的草帽，大伙兒遠(yuǎn)遠(yuǎn)地瞧見三石總愛看著草帽，用手輕輕地來來回回地摩挲著草帽上的補丁，摸著摸著自己個兒就開心地笑了。
三石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他去找秦峰，還是隔著鏤花的鐵門他不讓秦峰出來說話。秦峰看著當(dāng)年日升米鋪無憂無慮的三石少爺變成如今這幅模樣，聽三石講完他和馨兒的故事驚訝得不行，急聲責(zé)問道：“你一早知道我在這里為什么不來找我？！”三石笑了笑，遞給秦峰一個包裹，說里面有一張紙條那上頭是馨兒的地址，還有一封信是三石留給馨兒的。三石要秦峰答應(yīng)他一輩子照顧馨兒，只要馨兒愿意可以帶馨兒回家，秦峰含著淚答應(yīng)了說讓三石放心。
玉蟬隔著玻璃看到三石找秦峰，看秦峰紅著眼回屋就問秦峰什么事兒，秦峰略去了他和馨兒那段，說三石是故交，把三石和馨兒的事兒告訴了玉蟬。玉蟬一邊聽一邊流眼淚，說既然這樣可以出錢幫三石治病為什么讓三石走了？秦峰支支吾吾說不出原因，玉蟬心里隱約猜到了秦峰的故交興許不是三石，而是馨兒。
開山開到大的巖石過不去，就要用炸藥炸。這活兒最危險，如果跑得慢就會炸死，如果選的位置不好也得讓碎石給埋了。山洞眼看就快通了，眼前卻是一堵硬度極高的巖石，三石說我去吧，工頭看著瘦骨如材的三石，撇了撇嘴說：“就你吧。”三石進洞前把草帽好好地放在路邊的草叢里，又壓了三塊石頭，山洞通了，三石沒出來。
工友們把草帽交給馨兒說：“妹子，三石兄弟就剩這頂帽子了，整個人都炸碎了，一片整肉整布也沒留下，妹子你要節(jié)哀保重，有啥事兒就叫人找咱們?！避皟航舆^帽子看著那個柳條兒補丁被摸得發(fā)了紅，越發(fā)地像一片瓦，馨兒抱著草帽不哭也不叫，一個人進屋關(guān)了門不出來了。工友們要上工又不放心馨兒，托了左右街坊讓給送水送飯啥的照看一段，街坊們?nèi)杖账蛠聿栾?，從聽不見馨兒哭，和馨兒說話馨兒也只靜靜聽著，茶飯吃的很少，街坊們想著必定是傷心太過，等上一陣時間久了慢慢地自然就好了。
秦峰聽說三石沒了，就每日偷偷地去馨兒的門外守一段兒，看見街坊們送吃送喝，他想讓馨兒過了這幾天傷心的時候再看看她的意思，再決定怎么安頓她。玉蟬知道秦峰每天去看馨兒，跟著去了幾次，看他并不進屋心里就明白了八九分，回來問秦峰，秦峰知道夫人聰慧瞞不住一五一十地都說了。玉蟬聽得傷心，說既然馨兒沒有孩子又無依無靠接來家里吧。玉蟬說秦峰這些年心里有人她是知道的，馨兒如果愿意給個妾的名份也行，馨兒有了妾這名分，將來就有了保障，她不會把馨兒當(dāng)小就當(dāng)姐妹看待，秦峰也算對得起三石的托付了。秦峰心下感激太太的善良和通情達理，一方面也覺得這是個兩全的好法子，三石走前也說只要馨兒愿意可以接來家里一起過。
過了一個月，秦峰看馨兒像是好些了，白天偶爾會出來院子站一會兒，就去見了馨兒。馨兒看到秦峰沒有一丁點兒吃驚也沒有一句責(zé)問，就像昨天來看過她的街坊今天又來了。秦峰說了三石的托付，把三石的信交給了馨兒說：“馨兒我和玉蟬都想把你接回家去，你要愿意，屋子我找人幫你租出去，我和玉蟬過兩天來接你一起回家可好。”馨兒說：“峰哥哥，謝謝你和嫂子叫你們費心了，過兩天再說吧?！比缓缶蜎]話了，秦峰沒法兒只得回去，臨出門不放心地對馨兒說：“那行，馨兒我過兩天，就兩天準(zhǔn)定和你玉蟬姐姐一起來接你！”馨兒看著秦峰沒說話，微微笑了笑。
秦峰走了，馨兒站起來梳了頭洗了臉，坐在包裹邊拿手撫摸著包裹上小心打好的布結(jié)，溫柔地說：“石哥哥，對不起，馨兒妹妹今天才來看你?！闭f完把包裹拿到腿上，解開包裹從里頭拿出一封信把信放在心口上說：“石哥哥，你有什么話就和馨兒說吧?！闭f完馨兒慢慢打開信，映入眼簾的是三石一手熟悉的漂亮蠅頭小楷：
馨兒妹妹：
我走了，心里是高興的，因為我馨兒的病好了，這比我的命要緊。馨兒你別怪我對你兇，我病了，洋大夫說你身子還弱，我和呆在一起會傳染你，我要不這樣的兇就瞞不住你了。
馨兒，我回不了家，可你不知道石哥哥日日都和我的馨兒在一塊兒。你給補的草帽兒這會兒就在我手里，想馨兒了就摸摸馨兒給補的小瓦片兒，就像牽著馨兒的手一樣。我這輩子過得很快活，因為咱們拜過堂的，我是真的娶了馨兒了。我很喜歡和馨兒的家，喜歡我們的小院兒，我們的石榴樹和墻上爬滿的小黃花兒，想念馨兒的時候，總想著馨兒站在開滿火紅石榴花的樹下，穿著我們拜堂那天的紅旗袍溫柔地望著我，馨兒你瞧不見，那樣兒的你漂亮極了，要是那一刻馨兒心里是有三石哥哥的就太好了。
馨兒，哥哥不在了你別害怕，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孤苦無依，秦峰心里一直都有你，你要是愿意可以跟他回去。馨兒，你還是完璧他必定會盡心疼愛你，這是哥哥為你做的最好的一件事兒了。
馨兒，我的馨兒啊，三石要是還有下輩子還要遇到馨兒，還要娶馨兒為妻。馨兒，下輩子你心里愛三石吧，三石要和你做一對真正的夫妻，我們守著過一輩子，三石好好疼馨兒，陪著馨兒到老到死。馨兒，要是現(xiàn)在你心里是愿意的，叫我一聲夫君吧，我能聽見！
愚兄：三石
馨兒終于哭了出來，馨兒把信貼在臉上，隨著撕心裂肺的哭聲淚珠兒大滴大滴地落在信上。街坊聽見哭聲松了一口氣說：“這下好了，能哭出來就好了?！?p> 過了兩天，秦峰和玉蟬開著錚亮照得見人影兒的轎車來接馨兒。玉蟬第一次見到馨兒，馨兒消瘦蒼白的微笑里透著溫柔和憂傷，沏茶待客的禮數(shù)一絲兒不錯，舉止落落大方不在他們面前落淚，甚至不曾提一句三石，就是看向秦峰也沒有一眼的多余。玉蟬心想怪不得秦峰一直忘不了她，怪不得三石把她看得比自己的命都要緊。玉蟬說：“馨兒，你跟我們回家吧，就當(dāng)我和秦峰多了一個妹妹，三石在天有靈也安心?！避皟嚎粗裣s的藍(lán)眼睛，覺得真是漂亮像小時候三石送她的藍(lán)寶石戒指，不知怎的聽著他們說話兒，心思就回到了小時候和三石嬉鬧玩耍的事兒了，想到好笑處臉上就笑了出來。秦峰瞧著馨兒滿臉的笑意說：“馨兒，你別忍著，心里難受就哭出來，我和玉蟬以后就是你的親人了。”馨兒聽了更覺得有趣兒了。
秦峰和玉蟬沒能帶走馨兒，馨兒說自己喜歡這個小院兒不愿離開。后來的幾天，馨兒把院子收拾干凈，石榴樹剪了枝，種的瓜果也松了土修了葉，這院子和三石在的時候一樣兒。秦峰帶著玉蟬每天都來，只在門外瞧一眼，看著馨兒收拾屋子玉蟬說馨兒這是好了，秦峰并不那么想，馨兒眼睛里的薄霧一直陰陰的沒有一丁點兒生氣。
鐵路終于修好通火車了，街上像炸開了鍋，大家都去看這個日行千里頭頂噴煙的鐵家伙。馨兒在家把和三石拜堂的紅旗袍拿出來，比在身上看了看得要改瘦一些?？催^火車的街坊們都說這鐵家伙氣力比馬車、汽車都大，跑起來排山倒海的聲響可厲害了，馨兒聽了手里的針線走得飛快。熱鬧勁兒一過，小城又回復(fù)了安靜，這天的天氣格外好，院子里的石榴樹開花了火紅火紅的好看極了，馨兒梳了頭換了紅旗袍，挑了朵盛開得火紅的石榴花插在發(fā)髻上，拿著一頂有補丁的草帽出了門。
馨兒來到三石走的山洞口，給三石燒了三炷香，把三石給她留的信一起燒了。拜祭完，摟著三石的草帽兒坐在洞口，四下里張望著，想以前三石在這兒干活的時候愛坐哪兒呀？愛看哪兒呀？山洞那頭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火車尖厲的汽笛聲，馨兒像聽到了好聽的曲兒快樂地站起來笑盈盈地往山洞走去，馨兒手里拿著草帽步子有些羞澀的慢、又有些俏皮的輕快，大紅彩鳳繡鞋面兒上的鳳翎珠子移步生輝，這一刻的馨兒美極了。馨兒進了山洞，環(huán)顧著洞壁四周，笑吟吟地喊道：“石哥哥！石哥哥！他們都說找不到你，馨兒能找到你，我的每一片血肉都能找到你，夫君哥哥！馨兒來陪你了?！?p> 玉蟬在山洞口點燃兩副香燭，玉蟬常來這兒拜祭三石和馨兒，燒幾柱香坐一會兒，有時候也會獨自對著山洞說說話兒。玉蟬起身臨走又回過身對著沒燒完的香燭說：“馨兒，你比我福氣好啊，三石這樣愛你！我是絕沒有人這樣愛我的，秦峰永遠(yuǎn)不會這樣為我?！闭f完停下來仿佛在聽馨兒回答，過了一會兒玉蟬嘆了一口氣說：“是呀，我不像你，我也不會為秦峰死！”說完笑笑下山去了。
日本人不管洋人那一套。炮聲離小城越來越近，秦峰說：“玉蟬我們?nèi)ハ愀郯?。”玉蟬說：“好?！迸R走前，玉蟬又去拜祭了三石和馨兒，她把Mom留給她的絞絲紋火油鉆手釧兒埋在了洞口，說：“馨兒、三石，我要走了，以后怕不能再來看你們了。馨兒，今生我們做不了姐妹，我把這手釧兒給你，就算我倆結(jié)拜金蘭吧。”
玉蟬下山的時候，一陣風(fēng)吹過山洞發(fā)出空洞的聲音，像有人喊：“喂~喂~！”，玉蟬沒回頭，心想馨兒是和她結(jié)下金蘭姐妹了，在心里說：“再見了，馨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