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天似是蒙了一層青灰色的薄紗,暗沉無光,外頭的濃霧似是仙女薄紗,拂在草木萬物之上。
房內(nèi)的光線微暗,一張尋常的木板床,幾個東倒西斜的矮凳,幾個瓦罐中腌制著泡菜,空氣中淡淡的咸味兒。
他垂下眼眸,把被褥掀開,起身時輕手輕腳的,生怕吵醒了睡著的女子。
白皙的手上,有幾處如桃花般淡淡的粉紅色。木增垂下眼簾,輕輕撫摸著。
好好的手,卻燙了幾個水泡子。
眼底微微泛紅,他輕嘆一口氣,抬手把蘇錦意額前垂下的青絲,輕輕撩到耳后。
一夢隔世,木增心亂如麻,卻又似秋別離殤痛。
蘇錦意覺著手心癢癢的,手輕輕的動了兩下。她呼吸一沉,過了許久才從夢中蘇醒。
眼中景象雖有模糊,睫毛顫動,緩緩抬起。
蘇錦意嘴唇發(fā)白,聲音厚重?zé)o力,“木增,你醒了?!?p> “嗯?!?p> 木增道:“手,很疼嗎?”
蘇錦意笑著搖了搖頭,把手收了回來。
那夜,蘇錦意攙著木增,來到此處。這家是一位普通農(nóng)戶,老嫗聽著門外的聲音,蘇錦意半是含淚半是言語的,扯了個幌子。
說是半路遇上劫匪,不幸落入河中。老嫗心生憐憫,便暫時住下。
第二日,木增身上發(fā)著高熱,蘇錦意趕到集市上請了郎中。號脈后,大夫開了幾幅藥方子,發(fā)一發(fā)身上的汗。
然而,蘇錦意可真不會煎藥。她手拿芭蕉扇,扇著藥壺的沸騰的青煙,扇了一個時辰后,藥給煎糊了。
又換了一鍋,藥倒出來后,藥壺卻炸開了。滾沸的藥水,打在手上火辣辣的疼。
她放到冷水浸泡,可手更是火辣辣的疼、再拿出后,她努著嘴,一遍又一遍的吐著涼氣,吹著水泡子。
聽罷,木增輕笑出聲來。
見狀,蘇錦意甚是不滿,“你笑什么?”
木增道:“我笑你,除了提得動刀,打得了算盤,卻也有不會的?!?p> 聽這話,蘇錦意無奈的搖搖頭,“世人皆有不擅之處,學(xué)透幾樣便好了。”
“對了,我昏迷幾日了?”
“算上今日,一共兩日?!碧K錦意扭頭看了他一眼,“你多注意下傷口。大夫說,你的傷口雖小,可已傷到筋骨,近日來,不能發(fā)力練武。”
“好?!?p> 房間安靜一瞬。
蘇錦意往木增身邊湊了湊,“木增,你說話向來如此,簡而意駭嗎?”
木增抬頭與她對視一眼,嘴角含笑道:“不是,是你話太多了?!?p> 蘇錦意:“......”
“你這樣會討不到媳婦兒的?!边@話一出,兩人大眼瞪小眼好一陣。然后她僵硬的,指了指自己。
她差些忘了,自己是他未過門的妻子。
木增輕輕握住她的手,眼神似在說:“我媳婦兒,不就在我眼前嗎?”
蘇錦意臉上滿是笑意,可心里卻慌了。不怕對方尖酸刻薄,就怕書呆子突然開竅。
她提醒道:“咳咳,還沒成婚呢?!?p> “好?!蹦驹鳇c頭道,“那我們來日方長?!?p> 不知為何,蘇錦意覺著心里有點兒發(fā)虛。木增不就是受了點兒傷,怎么就跟變了一個人一樣。
她有點兒招架不住了。
“今日好好休息,明日我們回南陽城?!蹦驹稣f道:“今夜你睡床上?!?p> “不要。”
說著,她站起身子,扭了扭酸漲的脖子,“你的傷,還要再好生養(yǎng)著?!?p> 說到傷,木增抬了抬肩膀,就覺著一陣錐心刺骨的疼??磥?,還是得小心些。
“木增,我怎么覺著,你好像變了一個人啊?”
蘇錦意取了茶杯,倒了一杯茶遞給木增。
木增斜眼看著她,“我沒有變?!?p> 起身后,他緩緩走到蘇錦意面前。
“錦意,我......之前說的話,我向你賠禮道歉?!?p> 聞言,蘇錦意微微挑眉。
他......之前說了什么話?。?p> 忽的,她想到那日,木增信誓旦旦的婉拒之詞,今日卻變了樣兒。
蘇錦意故作不知,眨巴眨巴眼睛,“你之前,同我說了什么???“
木增見她未放在心上,眉心微挑,嘴角微微上揚。
蘇錦意嗔怪,似有些惱,似有些笑,“木增?!?p> 指腹輕輕點著木增的眉骨,順著輪廓緩緩?fù)?,最后落在下巴,被她輕輕勾起。
“我親你一下,就當(dāng)之前,你什么都沒說過了?!?p> 木增剛想后退半句拒絕,沒成想,蘇錦意掂著腳尖,就輕了上去。這一吻當(dāng)場震住了木增,身子微僵。
這個吻,很甜,帶著女子身上淡淡的草藥香。不同往日,她未施粉黛,沒有胭脂的水粉香氣,唇間帶了點兒甜味兒。
過了許久,他將她緩緩?fù)崎_,耳梢泛紅,不言一語,將頭埋進了被窩。
蘇錦意嘴角壞笑,看來他害羞了。
她佯裝被角,被他壓住。
木增低呵道:“女孩子家,矜持些?!?p> “可我給你更衣了啊。”
這話一出,木增把杯子抓的更緊了。
蘇錦意笑道:“你放心,我會對你負責(zé)的?!?p> 木增:“......”
蘇錦意輕輕拍了拍被窩里的木增,笑吟吟道:“好了,好了,我逗你玩兒的?!?p> 其實給木增更衣的,是老嫗的丈夫幫忙換的。蘇錦意帶木增過來后,胳膊早虛脫的沒力氣了。
所以啊,蘇錦意站一側(cè)捂著嘴樂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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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那日,蘇錦意換上來時的衣服,將幾兩銀錢藏在被褥里。
兩人坐上一輛往南陽城的馬車,木增好奇問打量著昏昏欲睡的蘇錦意。
蘇錦意語帶倦怠道:“你是不是想問,為何把錢藏起,而不是直接給?”
“老嫗是不會接的?!蹦驹鼋釉挼?。
老嫗一身清寒,雖然兒女不在身側(cè),但卻憑著農(nóng)耕,勞作換個溫飽。木增也見到老嫗與人做事皆誠,若當(dāng)面給,她自是不會接手。可若離去后,依另外一種方式給,顏面和分寸皆有顧全。
“聰明?!碧K錦意笑著打了響指,身子往木增身上靠了靠,“我要睡兒,你莫要亂動?!?p> 她的手胡亂壓在木增身上,頭靠在肩上合上睡眼。
這幾日來,木增一直被那個夢纏身,虛汗囈語纏身,身子到了半夜,又發(fā)著高熱。
他吵得蘇錦意睡也睡不好,半夜幫他擦汗,她的手被他握到第二日發(fā)紅,這幾日來也是黑白顛倒。
好好睡一覺,回去還有的忙了。
木增的下巴輕輕抵在她的青絲上。小心又躡手躡腳的,把她滑落的身子扶著。
木增輕輕掀開簾子。只見云霧撥開,一縷縷陽光落下,天漸漸大量。
緩緩落下簾子,木增垂下眼眸,眸光微閃,護著懷中人。
如果,那個夢是真的。
他回去以后,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這第一件事,便是木檐與林家的恩怨。
如若再糾纏,怕不是再步前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