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云瀟眼睛一瞪，說：“不錯，我已經(jīng)有意中人了。”
“不！”趙明誠的搶白也大大出乎莫云瀟的預(yù)料：“東京城的男子大多畏懼你，如何會……”
莫云瀟怒氣升起，將他一指，說：“你是說我不會有人欣賞和愛慕嗎？”
趙明誠的面頰通紅，望著莫云瀟的臉慘然不敢作聲。他遲疑了半晌，才徐徐說道：“我只是想聽真話?！?p> 莫云瀟正要開口，忽然見到身前的地板上出現(xiàn)一條人影。她回頭一望，又吃了一驚，來者不是別人正是趙佶趙官家。
莫云瀟瞪大了眼睛望著他徐徐走進(jìn)來，身后跟著的張迪望了她一眼，瞬間白眼一翻，仍舊是嫌惡的神情。
趙佶穿著絹帛衣裳，清風(fēng)一蕩飄揚開來，宛如仙人。
他搖著折扇向趙明誠走來，直到他跟前立住，然后合起扇子微微行了一禮，趙明誠也還了一禮。
“你……”莫云瀟有些緊張，正要上前說話，趙佶卻搶先說道：“適才兄臺的話小生已經(jīng)聽到了?！?p> 趙明誠望了莫云瀟一眼，發(fā)現(xiàn)了她眼里有微微的拘謹(jǐn)和嬌羞。
趙佶笑著說：“荷露的意中人正是小生?！?p> “欸！你……”莫云瀟神經(jīng)一緊，正要反駁，但趙佶似乎早就聊到了，一把抓住莫云瀟的手，莫云瀟的臉唰的一下紅了。
她想抽手出來，但趙佶將之握得緊緊的絲毫不給她半分空間。當(dāng)著趙明誠的面，她不敢也不愿過分用強(qiáng)，只是表情已十分尷尬和難堪。
“快點松開我！不要讓我丟臉！”她在趙佶耳邊小聲說著。
趙佶卻只是淡淡的一笑，對趙明誠說：“讓兄臺見笑，荷露她平日里舞刀弄槍渾像個兒郎，卻不想談及情事如此扭捏?！?p> 趙明誠呆了一呆，目光轉(zhuǎn)向面色尷尬的莫云瀟，問道：“莫姑娘，這位先生所言是真的嗎？”
“啊？”莫云瀟正在略微的掙扎，忽然被他問到有些措手不及。
“既如此，索性豁出去?！彼Ф诉@個想法，便正色說道：“趙衙內(nèi)，我的確與這位先生訂下終身之約，望你知之?！?p> 在這一瞬間，趙明誠面色一片慘白，身子發(fā)抖久久不能言語。
莫云瀟望著他心生憐憫，但此時此刻也只能如此了。
“可是……”趙明誠問道：“那日時雨帶我前來，你為何又要將那副畫給我，還附上一首《如夢令》給我?！?p> 莫云瀟搖了搖頭，解釋說：“這畫雖是我作，但這詞卻并非我填。那是李家娘子的手筆。我將它附上，是為了婉轉(zhuǎn)的告知你，是李家娘子約你去汴河的柳邊相見?！?p> “李清照？”趙明誠瞪大了眼睛問。
莫云瀟點點頭，繼續(xù)說：“今日我約你二人前來也是為了此事，可不曾想你會帶一個郎中來，口口聲聲為我看病。李家娘子自然醋意大發(fā)才會那般失態(tài)的?！?p> 趙明誠恍若失神，呆了好一會兒才說：“原來是這樣，果然都能解釋得通了?！?p> “趙衙內(nèi)，我本意是做紅娘的……哎呀，你放手！”莫云瀟將手從趙佶手里抽了出來，迎步上前，說道：“是我想的不夠周全，才會將一樁美事變得這樣不堪。趙衙內(nèi)，我向你賠罪了?！?p> 她說著便單膝跪下向趙明誠行了一個大禮。趙明誠受寵若驚，急忙將她扶住，說：“荷露！萬萬不可！”
他將她扶起來，細(xì)細(xì)想起此事來又忍俊不禁的笑了。
他笑著說：“是我太愚鈍，竟沒看出這里面的關(guān)竅。李家娘子那兒……還請荷露你代我賠罪?！?p> 莫云瀟也是一笑，說：“聽你這樣說我心里的石頭總算放下了。不過，婉兒那邊我可不替你說情。俗語道解鈴還須系鈴人，這個疙瘩是你結(jié)上的，也得是你親自去解呀。”
趙明誠嘆了一口氣，搖頭苦笑，說：“經(jīng)過這樣一場鬧劇，我還有何面目去見李家娘子呢？”
“不不不，大家只是誤會，誤會解除就好了?！蹦茷t趕忙說道。
趙明誠抬眼瞧著她，說：“若這只是一場誤會那可容易多了?！?p> 莫云瀟愣在當(dāng)場，一時回不過味來。
趙明誠又對趙佶抱拳行禮，說：“聽先生口音當(dāng)是東京人氏，不知尊姓？”
趙佶一笑，說：“好說，在下同姓趙，單名一個龐字，草字人吉，取吉人自有天相之意?！?p> 趙明誠再次一禮，說：“原來是趙兄，你我是同宗，理應(yīng)有兄弟之親。莫大姑娘……日后多承照顧。”
“那是一定?！壁w佶也還了一禮。
趙明誠告辭離去，莫云瀟仍然愣在當(dāng)場，口中似乎還喃喃自語。
趙佶小心翼翼的走到她的跟前側(cè)耳一聽，聽她念叨得是：“誤會！誤會……”
“怎么？你還在想趙德甫適才的話？”趙佶問道。
莫云瀟向他投來迷惘的眼神，說道：“趙衙內(nèi)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趙佶將笑容一斂，說：“德甫的話你不懂，但我深知其中三味?！?p> 他不覺靠近了幾步，說道：“荷露，你可知如今的朝廷里新舊兩黨爭斗不休嗎？”
莫云瀟點了點頭，說：“我知道。”
趙佶喟嘆一聲，說：“趙家是新黨，李家是舊黨。兩黨水火不容，又如何能夠結(jié)成連理呢？”
“?。俊蹦茷t木然說道：“可是在歷史上，他們確實成了一對神仙眷侶呀?！?p> “什么？”趙佶懷疑自己聽錯了，便又問道。
“哦……沒什么。”莫云瀟又將注意力轉(zhuǎn)回了趙佶身上，說道：“你到我這里來干什么？”
“莫云瀟！”張迪發(fā)難道：“你不要仗著官家寵幸就可以肆無忌憚！”
但趙佶和莫云瀟都沒有在意他。
趙佶說：“我想你甚緊，便來見見你，有何不妥嗎？”
“你來歸來！可你不許再……”莫云瀟有些難為情，但還是說道：“不許在不經(jīng)我同意的情況下拉我的手。如此輕薄，如何取信于人?！?p> 趙佶呵呵一笑，說：“倒也有理。不過上次在宮里，我沒有相問便輕薄于你，那可如何是好？”
莫云瀟面頰一紅，急忙捂著嘴巴退了兩步，說：“光天化日，你可別亂來?！?p> 趙佶呵呵一笑，說：“果然，平日里你像個兒郎，談及情事卻這般扭捏，哪里還有半分女閻羅的威風(fēng)？”
莫云瀟知道他只是討個口頭上的便宜，緊張的心情便也放松了。
環(huán)兒和杜鵑從內(nèi)庭走了出來，一邊擦額頭上的汗水一邊說：“姑娘，李家娘子睡下了，只不知何時能醒來……”
她話還沒說完，抬眼一瞧正遇著趙佶的目光。趙佶與她對視了一眼不禁眉頭皺起。
他只是覺得這女子很眼熟，一時竟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他還在猶疑，環(huán)兒卻呆呆的叫了一聲：“官家！”忽然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環(huán)兒！”莫云瀟和杜鵑同時叫了一聲。幸好杜鵑就在她身旁，可以一把將她扶住，莫云瀟也快步奔過去查看。
“環(huán)兒！環(huán)兒！”莫云瀟不斷的推搡她，又是捏人中又是用涼水噴面，環(huán)兒只是閉眼睡著毫無知覺。
趙佶也靠過來查看，說：“或許是憂懼過深，我這就宣康太醫(yī)來?！?p> 莫云瀟回頭冷冷的將他一看，眼神中含著冰凌般的寒光，趙佶也不由得一顫。
“無須你掛懷！”莫云瀟說著，又有兩個侍女急忙跑過來幫忙。
“帶她去屋里躺著，然后快去南熏門找郎中。”莫云瀟拉住一個侍女，從懷中將錢袋取出來塞進(jìn)她的手里，說：“務(wù)必請個好大夫?！?p> “喏?！笔膛掖俚膽?yīng)一聲便各自去了，只剩下杜鵑尷尬的站在原地，而莫云瀟只是望著環(huán)兒去的方向，將自己的后背交給了趙佶。
趙佶也有些尷尬，試著輕輕的拍了拍莫云瀟的肩膀。莫云瀟很快的轉(zhuǎn)過身來，瞪著一雙大眼睛望著他。
剛剛她的眼神像冷氣森森的冰，而現(xiàn)在卻像燎原般熱烈的火。
在她眼神的逼視下，步步相趙佶欺進(jìn)，趙佶只能步步后退，但從未逃避過她的眼睛，而是與她四目相視。
一旁的張迪看著心慌，顫聲道：“莫云瀟！你要干什么？”
莫云瀟沒有理他，只是對趙佶說：“你知環(huán)兒為何見了你會突然暈倒嗎？”
趙佶眼珠子一轉(zhuǎn)，恍然大悟的說：“哦！我記起來了。那日在簡王府，她也是其中一個發(fā)瘋的姑娘，我叫康……”
“你閉嘴！”莫云瀟厲聲一喝，止住了他的話，說：“清白女兒家容不得你信口污蔑！”
趙佶苦苦一笑，說：“進(jìn)了簡王府的女子，如何能獨善其身?！?p> 莫云瀟眉毛一挑，說：“你答應(yīng)過我，會殺簡王替環(huán)兒和珊瑚報仇。你做到了嗎？”
趙佶不說話了。他只是將趙似圈禁，并沒有下旨?xì)⑺?。如今莫云瀟問起來，他只覺得面皮發(fā)燒，不知道如何應(yīng)對。
莫云瀟冷冷一笑，說：“你罷黜了章惇、仇鋒，這一頁就揭過去了嗎？君無戲言，趙似害人不淺，我沒有叫你將他千刀萬剮已是便宜了，為何你還要包庇于他?！?p> “大膽！”張迪訓(xùn)斥道：“朝廷殺誰不殺誰，難道是任你指揮的不成！”
趙佶此時已退到了大門口，腳后跟重重的磕在了門檻上。他知道自己退伍可退，必須要面對了。
他輕聲一嘆，說；“荷露，是我食言了?！?p> “哼！”莫云瀟輕蔑的一笑，側(cè)過臉去不再看他了。但她并沒有走開，似乎還是在等趙佶的進(jìn)一步解釋。
“不過這并非出自我的初衷?！壁w佶說：“朝廷里的爭斗向來兇險。那日你……”趙佶望望左右，還不忘壓低聲音說：“那日你宮去也見到了，關(guān)于漕幫和丐幫的事，關(guān)于趙似和我的事，沒有一樣是易辦的。向太后拿了一副畫給我看，意思是要我們同舟共濟(jì)。那副畫倒是很好，只是畫家的名字我卻不記得了。”
“張擇端。”莫云瀟脫口而出。
趙佶一呆，不禁感嘆：“荷露你真是博聞強(qiáng)識。”
莫云瀟轉(zhuǎn)過臉來問：“這與趙似的死活有什么關(guān)系?！?p> “并無直接的瓜葛?！壁w佶說：“不過，他的母親朱太妃卻因為縱火一案被我賜死了?！?p> “什么？”莫云瀟吃了一驚。
趙佶低下了頭，踱了兩步，嘆息道：“朱太妃為人謙和，是個賢淑的女子。不然，我父皇神宗也不會立她的兒子做皇儲?！?p> 趙佶無奈的一笑，說：“只可惜她的兩個兒子，一個壯志未酬，英年早逝；另一個卻是心腸歹毒，浪蕩無行。所以，她也是個苦命的人。”
“她死了，你就不忍心殺趙似，是嗎？”莫云瀟問。
趙佶轉(zhuǎn)過頭來，一臉的苦澀無奈，反問道：“你以為朱太妃縱火是為了什么？”
“為了殺你，然后擁立自己的兒子繼位?！蹦茷t回答。
趙佶搖頭，說道：“她知道這是行不通的。她的兒子臭名昭著，即使我真的葬身火海，向太后和曾布都會出面，絕不會讓趙似做皇帝。”
“那她……”莫云瀟細(xì)細(xì)一想，忽然恍然大悟般的瞪大了眼睛。
趙佶望著她點了點頭，說：“她是想以自己的死為代價，保全兒子。她的用心也是我最近才想到的?！?p> “朱太妃死了，章惇和仇鋒一伙也被放逐。趙似縱然有害人之心，也沒了爪牙，不會再作惡了。”
趙佶頓了一頓，又說：“趙似已被永久圈禁?；蛟S對他來說，這樣的活著比死了還難受些?！?p> 莫云瀟發(fā)覺自己的眼眶微微發(fā)紅，忙背過身去努力的仰頭，不讓自己的眼淚流出來。
她收了收自己的情緒，又說：“既如此，我還有一個請求，希望官家能夠允許?！?p> 趙佶一笑，說：“但凡我能辦到的，無有不遵?！?p> 莫云瀟轉(zhuǎn)過頭來，一本正經(jīng)的說：“帶我去見他?！?p> 趙佶一呆，問：“誰？”
“趙似?！蹦茷t回答。
張迪大吃一驚，本想?yún)柭暫浅?，但想到自己怎么說話他二人都當(dāng)做沒看見也就不討這個沒趣。
趙佶愣了半晌，說：“好，不過容我準(zhǔn)備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