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飯的時候,幾個人終于弄明白了麻辣燙店出的到底是什么事情。
紀北城前陣子住校沒有回家,而紀南歌和蔣雨瑤正好出差去野山鄉(xiāng),所以錯過了一場好熱鬧的大戲:
據說麻辣燙店馮老板的母親從鄉(xiāng)下的家里追到這兒來催婚,馮老板不同意,他那母親就來堵著門不讓他做生意。
馮老板也是個倔脾氣,不做生意就不做生意,他索性給全體員工放了假,由著老媽去鬧。結果不知道老太太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有天晚上拎著棍子把麻辣燙店給砸了,又放了一把火燒了店,自己也吊死在了店鋪內。
還好商業(yè)街的夜晚也沒什么人,加上之前老太太在店鋪里鬧了兩天,鬧到街知巷聞,保安就都上了心,特意加強了巡邏。那火剛燒起來的時候似乎還有一場小爆炸,保安第一時間沖了過來并且報了警,附近的消防隊迅速出動,幾分鐘的功夫就撲滅了這場搞不好會引發(fā)巨大財產損失的火情。
但,老太太沒救回來,具體是吊死的還是憋死的還是燒死的,暫時官方還沒給出說法。
紀南歌和蔣雨瑤是一大清早回來的,兩家店又相隔著一整條街,所以她們并沒有第一時間聽到這驚世駭俗的人間慘劇。
紀北城一邊風卷殘云般地吃飯,一邊講得唾沫橫飛。
蔣雨瑤咬著筷子,人都聽傻了。
“不對呀,馮老板不是有女朋友嗎,那個個子不高的,挺可愛的圓臉妹子,叫什么鳳的,我之前還見過她抱著孩子在店里幫忙來著?”
紀北城豎起食指搖了搖:“非也,非也!據我觀察,馮哥對小鳳姐姐的確是照顧有加,但絕對不是男女之情,更多的應該是很淳樸的兄妹之誼。”
紀南歌插嘴:“你還有功夫去觀察他們?”
“你也太小瞧你親弟弟我了吧!”紀北城覺得自己被輕視了,“要論眼力,這屋里連人帶鬼都算上,我排第二沒人敢稱第一好不好!”
蔣雨瑤聽到“連人帶鬼”這幾個字,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
紀北城沒有注意到,繼續(xù)侃大山:“要我看啊,馮哥家的那個店鋪估計接下來也是毀了,就算這場火的損失不大,但是你說那老太太是在店鋪里自殺的,那店鋪不是一下子就成了兇宅了么,接下來哪兒還有人敢去他家店里吃飯呀!馮哥這下慘咯!”
蔣雨瑤仔仔細細地剔魚骨,若有所思:“要不他們改行吧,開個密室呀,鬼屋呀什么的,連特效都省了呢!”
紀北城反駁:“誰說兇宅就一定自帶特效的,我們家這房子不就安靜得很!”
兩個人繼續(xù)嗆嗆著,從八卦到鬼神之說到本市房價。
紀南歌覺得無聊,放下碗筷轉身出了客廳。
紀家兩姐弟住在城郊一個入住率連百分之十都達不到的別墅小區(qū)里,距離咖啡屋有將近半個小時的車程。
蔣雨瑤因為個人原因,暫時是寄宿在紀家的,不用付房租,但需要負責兩姐弟的日常飲食。
紀北城說的沒錯,他們住的這個房子,曾經是座“兇宅”來著。但具體是怎么個“兇”法,連紀南歌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當年父親是從朋友的手中低價收購了這間別墅,然后自行改裝成了自己需要的樣子。
紀家人喜靜,所以在他們看來,這個小區(qū)也是很爭氣了,十幾年,竟然入住率還是低到可憐,連物業(yè)都換了幾家公司了,天然氣都還沒開成。
望濱并不是一個經濟水平比較發(fā)達的城市,這樣的一個城市中的一個入住率低到可憐的別墅小區(qū),想想都知道這硬性生活環(huán)境并不會十分的舒服,但紀南歌覺得很滿足,很舒服。
因為人少。
紀家的別墅共有五層。一、二層是生活和工作區(qū)域,地下一層是倉庫,地下二層和地上的三層,是蔣雨瑤的禁區(qū)——確切地來說,是除了紀家姐弟以外所有人的禁區(qū)。
此刻,紀南歌來到負二層工作室,一如既往地點上了三支香,在墻上一面空白的卷軸面前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將香插在了面前的香爐上。
腕上的七寶琉璃鐲上泛起了淺淺的銀亮色。
她走到旁邊的架子上,挑了一只粉色的,畫著一只小貓咪的拇指盆。
七寶琉璃鐲上開始泛起一道道藍色的光。
藍色的琉璃珠子開始一閃一閃地亮了起來。
很快,一個透明的身影浮現了出來。
是歐陽悅。
紀南歌托著拇指盆征詢她的意見:“怎么樣,好看嗎?”
歐陽悅不明所以,佯裝鎮(zhèn)定地點了點頭。
紀南歌笑笑,走到案桌前,從香爐中挖了些香爐灰填了進去,然后按下右手食指戒上的機關,露出鋒利的刀片來,再用刀片劃破了左手食指手指尖,將一滴血擠到香灰里,口中祝禱著,打起了手印。
歐陽悅的身周泛起了淡淡的,銀白色的光。
然后,那銀白色的光流到了剛剛那只小小的拇指盆里。
歐陽悅的身形消失不見了。
紀南歌掃視了一眼墻架上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拇指盆,給其中的一兩個掃了掃灰塵,然后非常滿足地離開了工作室。
蔣雨瑤在勤勤懇懇地洗碗,紀北城已經非常乖覺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奇了怪了,這小子從來沒有對學習這么上心過,而且她這個當姐姐的也從來沒有對他有過什么學習上的要求。按照以往的習慣,剛剛吃完飯他應該會鬧著出去溜個彎兒,怎么今天這么老實?
蔣雨瑤在一旁招招手,神神秘秘地告狀:“剛才見你不在,小北飯都沒吃完就回屋了,問他晚上還要不要吃些零食他也不理我,不知道是怎么了,會不會是早戀了,上去偷偷和人聊天去了呀?”
紀南歌的臉色立時就變了,她猛地沖上了二樓,發(fā)現紀北城的房門打不開,便開始急促地敲門。
紀北城的聲音懶洋洋地從屋子里傳來:“我要寫作業(yè)了,你們不要煩我啦!”
“開門!”
“……”
“紀北城,我數到三!一、二、……”
門打開了。
紀北城開了門,但仍然嬉皮笑臉地擋著不讓姐姐進。
“姐,我今年都十六歲了,該有些隱私了,你能不能給我留點面子啊!”
紀南歌看著他額頭上細細密密的汗珠,一把推開門進了屋,隨手反鎖上了門。
她盯著紀北城,眼神很是犀利,哪怕是她在面對難對付的怨靈的時候眼神都沒有這樣犀利過。
強裝鎮(zhèn)定的紀北城被看的心虛,額頭上的汗越來越多,甚至開始滴滴答答地掉了下來。
他知道瞞不住,只能訕笑著:“我……我前幾天不是住校嘛,就忘記帶藥了,但是不是問題,這都超過一天了,我這不是還好好的么,所以沒準兒以后就不用……”
他抬起頭,看了一眼姐姐的表情,嚇的一哆嗦,老老實實地低下了頭。
紀南歌走到他的寫字桌旁,翻開抽屜,拿出里面一只小小的,還沒有拇指大的陶瓷瓶子,倒出里面黑色的藥丸來,遞了過去。
“我可不可以不要吃啊?”紀北城幾乎用了哀求的語氣,“你讓我試一試,身體是我自己的,我知道自己的情況怎么樣,我知道我能挺住的,你就讓我再堅持一下好不好?”
紀北城都快哭了。
但他的身體顯然沒有對得起他的決心。
一句話說完,他突然一個激靈,隨后躬下身子,整個人的身體蜷縮成了一團,身上裸露的皮膚開始漸漸地發(fā)白,全身,尤其是面部和脖子上的血管一突一突地在漸漸發(fā)白的皮膚表層之下猛烈地跳動著,像在他的皮膚上織成了一張墨黑色的蛛網。
他的嘴邊,慢慢地開始滲出深紅色的血跡,眼睛也布滿了紅色的血絲,仿佛鮮血很快就要從雙眼中崩裂出來一樣。
紀南歌看著在地上疼得打滾的弟弟,偏過頭去嘆了口氣,再轉過身來,蹲下,將藥丸遞了過去,但沒有說話。
紀北城咬緊了牙關不讓自己發(fā)出痛苦的嚎叫,閉上了眼睛,就是不肯去接那藥丸。
但他沒有堅持多久,大概也就十幾秒的功夫,他就硬生生地疼的暈了過去。
紀南歌撬開他的牙關,將藥丸塞了進去。
蔣雨瑤在樓下聽到了這邊的動靜,立刻跑上了二樓小北的臥室門前,卻發(fā)現門已經被反鎖上,無法進入。看到紀南歌出來,她焦急地用目光征詢著,紀南歌扯著嘴角,硬生生地擠出了一絲笑容,示意她放心。
紀北城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他垂著頭下樓,卻發(fā)現了沒有去咖啡屋上班的蔣雨瑤??吹剿聛恚Y雨瑤立刻站起來去給他熱飯菜。
“我姐呢?”
“小南姐昨晚守了你一整晚,今天一早就出門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兒。”
她將熱好的菜粥放在餐桌上,想了想,還是柔聲地勸小北:“小北,你也知道你姐姐有多在乎你的。你這孩子,不管是學習上還是品行上,都是難得的讓人放心,可是你姐姐就只是讓你按時吃藥而已,為什么就不能堅持呢?可能,可能你吃了藥會有一陣子的不舒服,但總好過像昨晚一樣啊,昨晚,小南姐是真的很擔心你來著……”
紀北城苦笑著搖了搖頭:“就因為知道她有多在乎我,我才不能一直靠吃那個所謂的‘藥’活下去,她為了我做了那么多,我不能再……”
他沒有再說下去,默默地放下了剛剛拿起的碗筷,轉身上了樓把自己鎖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