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
譚祖長真真人圣誕。如意觀里人頭攢動,四面八方的善男信女紛紛前來許愿。
我披著錦光華麗的鶴緞斗篷,坐在遮蓋的嚴嚴實實且香氣撲鼻的馬車里。爹爹實在拗不過我,才讓家童趕了車,派一位年長的婆子跟了我,出了府來。我也只帶了秋兒一個丫頭跟著。
坊間都傳,如意觀的香火最靈。央告了父親許久,方才允我出門。
天氣陰郁。雖已是春天,但還是能感到陣陣涼意。
“快些,再快些!”我掀起簾子命令童兒。
“啪”的一聲揚鞭而下,馬車疾馳向前,隨著“白府”兩個字在我眼前逐漸飄忽起來,才算松了一口氣。
身為宰相府的千金,私自出門,行動確實多有不便。
蒼松翠柏之間,云霧繚繞,抬頭瞧了一眼御筆親書的匾額——如意觀。
吩咐婆子等在馬車里。只帶秋兒一個進觀燒香。
“小姐,你瞧那邊是賀小姐不是?”秋兒眼尖,指給我看。
如意觀小院的竹墻下,賀紫茉回身看見我,一招手:“如棠,等的你好久,怎么才來?”
還沒等我回答,她嫣然一笑:“懂了。定是和我一樣?!碧珟煾那Ы鸪鲩T一趟也是如此之難。
“三規(guī)六矩,出門不易?!蔽覀z異口同聲。
竹墻隱隱。
“這里環(huán)境倒是清幽。這幾桿翠竹長勢不俗?!蔽也唤潎@。
“一竿碧玉出芳叢,直節(jié)虛心眾莫同?!弊宪悦摽诙觥?p> “耐雪欺霜堅歲月,自然時復有清風?!蔽乙鄬Τ鱿戮?。
相視一笑。
我拿出親手繡的帕子給她,“親手畫就的茉莉,親手繡的帕子,親自送與知音?!?p> “就數(shù)你貧嘴,光你有帕子不成?你瞧這是什么?”
一樣的帕子,上面繡著一朵海棠花。那朵海棠栩栩如生,讓人看了愛不釋手。
“這是......我的名字?”抬頭笑著問她。
“怎么,只有你會在帕子里嵌入人的名字么?”賀紫茉笑著說。
“咱倆又想到一塊去了?!敝褐?,知己知彼。
茉莉與海棠,分別是我們名字的兩個字。
“猜猜,是誰畫的這海棠?”她故弄玄虛。
“難不成還是宮里的畫師不成?”我驚喜。
賀紫茉用手點點我的額頭,“你呀!腦袋里就是這些正統(tǒng)的畫匠!真不會猜!”她害羞的再不肯說,眉眼里盡是藏不住的柔情。
“小姐,婆子那邊想是要催促了?!鼻飪禾嵝盐?。
準備就起身回去。其實,我不是來上香的,我是來見賀紫茉的。之所以偷偷摸摸的前來相會,是因為我們的父親在朝中政見不合,勢同水火。
“來了如意觀,不去許個愿就走怎么成?”賀紫茉挽我一起去上香。
七真殿。供奉著玄靜蘊德真君。今天是昆侖山長真子譚處端的圣誕。據(jù)說這日祈福、求嗣、齋醮、結(jié)婚、嫁娶最為靈驗。
賀紫茉與我雙手合十,深深跪拜。
還來不及訴說心愿,只聽的旁邊有人竊竊私語:“你瞧那是不是白如棠?”
“沒錯,那個是賀紫茉?”
“就是!”
人群越擁越多。
“我來看賀紫茉!”“白如棠!”
我倆對眼一看,心中自有默契,“跑!”手拉手從偏門沖出。
賀紫茉與我,是當朝人盡皆知的才女。
只因那次宴飲。
元宵佳節(jié),宮里太妃賜宴,免不了的要行個雅趣解悶。拗不過眾人的邀請,我和她便聯(lián)手創(chuàng)作了一幅字畫。我作畫,她題詩。一點頭,一示意。不過片刻,便贏得了大家的贊許。我倆都覺得再平常不過了,誰知竟惹得那些個文人墨客們,整日的寫著詩文來奉承我們。
一時間我倆風頭無兩。
從此不僅我們作的詩,寫的詞,畫的畫,爭相被人收藏,就連我們的裝束、打扮,也被民間女子模仿。后來,甚至宮里的貴人們也常常品評一二。
其實我倆那時并不熟絡。因為彼此父親的關系,我們自然不能有半點來往。
殊不知,坊間竟傳言我倆不睦已久。
無稽之談。
想來也巧,那日宮里的一位娘娘特為我倆設了宴。坊間的謠言也就在那時傳到了我們的耳朵里。我笑著搖了搖頭,賀紫茉也不以為意。
見我們兩位皆不在意,娘娘的神情略有些吃驚,便不再說什么。
那一刻,我們才心知彼此竟是一樣的心性脾氣。頓時有種相逢恨晚的感覺。
那之后,我倆便悄悄維系著這份來之不易的友誼。
“哈哈哈,”銀鈴般地笑聲入耳。
“還好跑得快!”我一邊擦著汗一邊說。
雙雙整理衣衫。
“如棠,你許了什么愿?”賀紫茉問我。
“哪里來的許愿,我才在心里念完神仙真人那一連串的名字,就見有人圍過來了?!蔽覄傉f完,紫茉笑的前仰后合。
“如棠,我的愿望是......”賀紫茉撫弄著竹葉,吞吞吐吐。
“好了,別說,說出來就不靈了。”我雙手合十,閉著眼念念有詞:“求神仙真人保佑紫茉的愿望成真,民女定當厚報。”
秋兒來催了幾回。
只得匆匆回府。
海棠閣里海棠花開正艷。我出生那日,父親正在秋日的雅齋里,隔著碧紗窗,看海棠盛放。海棠花瓣重重疊疊,粉紅白嫩。恰似美人面。父親一生獨憐惜海棠,說如此嬌艷的花朵只可惜竟從來無香。
父親亦說,他希望他的女兒似海棠,不矯揉造作,靜靜默默,等待真正喜歡她的人去發(fā)現(xiàn)她的美麗。于是,他給我起的名字叫做如棠。白如棠。
雅齋本是父親的書房。只有我能隨意出入。
后來,海棠樹越長越大,父親便把雅齋賜給了我。
我閑雅齋學究氣十足,便把它改作“海棠閣”。
“小姐,今日可曾許什么愿?”秋兒端來一碗圓子。
失望的搖著頭?!敖裉祀U些露了餡兒。要是被父親發(fā)現(xiàn),可就慘了......差點被前來上香的人圍在那里?!?p> 秋兒湊近了盯著我瞧,嘖嘖的嘆道:“我的小姐!試問這普天之下還有誰不知道你的!”
“怎么沒有?皇上就不知道我!”屢次進宮赴宴只見過后宮的娘娘,從未目睹過皇家尊榮。
“皇上不知道怕什么,只要青宣少爺知道就好!”秋兒歪著頭,一臉壞笑。
囫圇吞了一口圓子,“越發(fā)貧嘴!”秋兒說中了我的心事,惹得我害羞起來。
清風習習。日復一日。
清早起來右眼皮忽然跳得厲害。
“小姐,聽說賀紫茉沒了......”秋兒喊叫著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