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黃昏趙忱還是被宮里那位請去了,等他回來,鄰國太子并太子胞弟一并跟著趙忱回來了。
當(dāng)時說辭是:鄰國太子早聞國師大人風(fēng)采。
趙忱本不愿意搭理,然,有太后旨意。
將人帶入府內(nèi)并下人安頓行李之際,鄰國太子楚衍忽出口道“鄙入府依稀窺見府上構(gòu)造巧奪天工,雖現(xiàn)嬋娟在側(cè),但秉燭夜游不是一番風(fēng)味。不知主人家是否樂意配領(lǐng)著鄙人走上一遭?”
說這話的人姿態(tài)甚是謙卑。
但到底什么意思,兩方心知肚明。
“請?!壁w忱取了一旁琉璃燈盞,領(lǐng)著楚衍走上長廊:名為秉燭夜游。
趙忱帶著楚衍走了兩三個院落,但身后的楚衍倒像是十分鐘情于月色之中的院落,分毫沒有和趙忱聊其他的意思。
低眉間,趙忱眼見著琉璃燈盞欲滅,轉(zhuǎn)身道“燈將燼,怕是要原路折返?!?p> 手中燈滅,大可在旁再取一盞。
“說的極是,”楚衍忽地回過神來,忙道“剛才貪看府中景物,沒料到勞國師配了這般久,甚為慚愧、甚為慚愧,”又于月色下取出一塊晶瑩剔透的璜來,雙手遞交給趙忱,繼續(xù)道“此物是我下山歷練偶然獲得,感念國師大人收留之恩,特雙手奉上?!?p> 一塊玉么。
趙忱略遲鈍了會兒,但還是接過貴重玉佩,道“如此美意,卻之不恭?!?p> “區(qū)區(qū)心意,區(qū)區(qū)心意?!?p> 趙忱臉上含著溫和的笑,隨后送這位美貌又恭敬的太子去院落。
梳洗完畢,只用一根簪子束發(fā)的人在剪燈花。臉上從容自信,全不像之前恭敬誠懇且無甚能力的人。
“你來這里,究竟是為了什么?”江遇皺眉道。
“見到她,想起你夢里夢不到的人了?”略反問一句,楚衍放下剪刀“我來,為了天命?!?p> “天命、天命,你所說的天命,我永遠(yuǎn)不懂!”
“不懂,挺好的。”不以為意的楚衍關(guān)上窗戶“阿遇,為兄希望你能活著,但是,我不能過于任性?!?p> 江遇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著楚衍“我現(xiàn)在就活著?!?p> 楚衍無奈一笑“嗯,你活著?!?p> 江遇看著放下剪燈花剪子的楚衍,沒說話。
昨夜剛送楚衍歇息,趙忱后腳就著人去調(diào)查江遇、楚衍,但楚王宮他能知道的消息少之又少,便是江遇,除卻不問世事的風(fēng)雨樓樓主這身份外,調(diào)查不到其他的。
這樣的調(diào)查結(jié)果不符合趙忱心中期待。
正思量間,安坐于房內(nèi)的趙忱透過雕花窗看到了楚青,確切的說是楚青并席沅。
他本該覺得見到楚青有些頭疼,但又十分神奇的耐下心來將要迎接楚青,即便楚青接下來的計劃對他而言又是荒謬的、不可理喻的。
楚青并不想追究席滟滟請辭回去的緣由,人走了也就走了。
本來席沅的事情她想著過幾天再處理,但是她剛又接到席尚書的信,信中說他已經(jīng)無力回天、府中亂糟糟;更有“席尚書”上書控訴席沅離家一事,太后借題發(fā)揮責(zé)令席沅回府待嫁;萬般之下,請求國師夫人務(wù)必保住席沅,并致以千金。
楚青看了一眼一同拿來的盒子,隨后就帶著席沅來找趙忱。
“我有話想對你說?!弊屜湓谝慌缘戎?,楚青步入書房上前來道。
看到楚青送上門了,趙忱略略一笑“你想求我?”
楚青點點頭“我想請求你……”
“以前你都沒有求過我,現(xiàn)在,”趙忱看了一眼門旁邊的席沅,笑意更深“為了一個認(rèn)識沒幾天的人求我?”
“倘若我死了,也不能代為照顧?”楚青淡淡道。
“除你之外,我無需理會其他女人。而且,你不會死,你會長命百歲?!壁w忱略低頭就見楚青看著自己“你想說什么。”
楚青輕輕搖了搖頭“你也認(rèn)為長命百歲很好嗎?”
趙忱未語先笑“不過是說辭。但有一點,倘若我死了,你必然活不成?!?p> 楚青想了想點了點頭“倒是?!?p> 沒有得到趙忱的同意,楚青便不再糾纏趙忱,轉(zhuǎn)身就要帶著席沅去逛逛了。
“對他人你都不吝辭色,怎么我才說了不可以你就放棄不多說幾句,興許我就同意了?!笨粗嘁绯鰰?,趙忱開口道。
楚青停頓了會兒,隨后轉(zhuǎn)過身來,將一只腳跨進(jìn)門檻后,道“我總覺得虧欠你許多,第一遍的回答往往是內(nèi)心最遵從的答案,你既然不愿意那邊不麻煩你,何況,達(dá)到目的地絕少只有一條路?!?p> “你確實虧欠我許多,我或許該高興你有這種認(rèn)知。”略覺無味的趙忱低頭道。
“那么,我虧欠你的你又想如何補償?!?p> 趙忱搖搖頭“我……”嘴邊的話剛要溜出來,趙忱忽地抬頭看著不遠(yuǎn)處的楚青,眉眼肅殺“你在試探我?!?p> 楚青難得的眨了眨眼,微微一笑“或許是答案太過于重要?!闭f完,楚青轉(zhuǎn)身同門外的席沅說了幾句后便一道離開。
自窗戶看到兩人離開的身影,趙忱想要張口說什么但又不知道說什么:我也不知道你虧欠我什么,但心中對你只有恨這個念頭。
“這院落倒是清秀可人,還有些許活物。”看到草地上灰耳兔,席沅不由得彎起眉眼來。
剛才雖然楚青輕描淡寫說是國師有事改日商談,但席沅知曉楚青進(jìn)了書房之后心情不大好,是以主動說起其他的事情轉(zhuǎn)移楚青注意力來。
楚青看了看四周,點點頭“這些倒是與他處不同?!笨吹匠刈佑珠_著的蓮花,楚青多看了幾眼。
“二位……想來是國師大人的內(nèi)眷了。”貪看蓮花時,有兩人走上前來,其中一人開口道。
楚青偏過身去,見著其后是個熟人。
在前的男子遠(yuǎn)遠(yuǎn)的接觸到楚青后,一霎失神,后偏頭含笑道“早聽聞國師夫人、朝陽郡主是為奇女子,今日一見,果非凡人?!?p> 楚青將目光落在在前的男子身上,眼神交匯間,似乎洪荒宇宙定格一瞬、又似乎人間渡過幾番滄海桑田。
對于在場的另外兩人而言,不過是眨眼功夫,便聽到有人開口了。
“楚國儲君遙遙望見如仙人之姿,近看,尤甚?!背嗟馈?p> 剛回過神來的楚衍臉上竟露出了震驚,但很快楚衍掩蓋所有情緒,對著楚青略一點頭也不多說,帶著江遇轉(zhuǎn)身折返。
從未見過自家兄長如此失態(tài)的江遇有些懵里懵懂的跟著自家兄長離去,臨了不免多看了一眼楚青,眼神自是透入“無須掛懷”的安慰之感。
楚青略略點頭,眼見著那兩人離開后,眉頭輕蹙。
“那位貴公子看起來頗為好看,倒也是擔(dān)得起名號?!贝艘蛔撸娭圊久?,席沅贊嘆道“我早聽說楚國儲君長得極為好看,今日一見果真好看,也是沒有白瞎天下第一美人的名號?!?p> 楚青回過神來,點點頭“五官同趙忱一般精致,但眼神讓人舒服多了?!?p> “雖則如此,但這位貴公子一見便是冷心之人?!毕氲侥承┦拢浣涌诘馈伴L得標(biāo)致,心卻冷著,幸而我不喜歡這種人。怪到雖然這位公子長得好看,但是人情不及國師……”驚覺自己說錯話了,席沅忙笑笑,不繼續(xù)往下說了。
楚青倒不怎么在意評論趙忱,道“趙忱太過多情,”想了想,加了句“還下流,更不好?!?p> 聽到楚青如此評價,席沅張著口,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問道“你知道國師大人作風(fēng)?”
“我在京城,他是京城風(fēng)云人物,我不瞎不聾,總會知道的?!?p> “那?那也無礙,雖然國師大人風(fēng)評不怎么好,但是唯獨對于國師夫人、也就是你,是沒的說。”席沅低頭寬慰道。
楚青略笑笑,沒再說話。
遠(yuǎn)離那個院落后,楚衍停下腳步,重重嘆了口氣“終究逃脫不得?!?p> 江遇丈二摸不著頭腦,還沒說什么話,楚衍自顧自的說“所謂變數(shù),是變數(shù),亦或者定數(shù)?”
聽到楚衍見著楚青,趙忱這才想起來:楚青認(rèn)識江遇,楚衍是江遇長兄。
楚青……她,到底想要什么?
想著,趙忱有些頭疼,隨即招手一護(hù)衛(wèi)上前來“夫人被救上來,身邊可有其他、男人?”
心腹都知道趙忱性格易變:有些時候待人溫和的不像話,且潔身自好得媲美柳下,但那個時候主子所有心神都在夫人身上;有些時候待人涼薄,又喜美色,男男女女都有的,若書中漁色暴君一般。甚至,有些時候自家主子還會算計自己。
因此,這會兒聽到趙忱這么問,心中衡量許久后才回話。
“聽寺廟長者說,并無?!弊o(hù)衛(wèi)不分寺廟道觀,是以習(xí)慣性的說成寺廟了。
聽到這話,趙忱揮揮手,臉色越發(fā)的不舒坦。
護(hù)衛(wèi)見狀,連忙退開,就怕惹了主子。
此刻,有一丫鬟上前來,行了禮,道“夫人并席姑娘要去皇宮,問主人允不允?!?p> 趙忱丟開手去,道“她想去就去,為了區(qū)區(qū)席氏女,倒是上心的很。”
楚青并席沅上了馬車后,交代下人一句“去宮中”。街上行人便看到國師府的馬車又出來招搖了。
馬車行了太半,席沅忽然對楚青道“你這般嚴(yán)謹(jǐn)?shù)哪樕椅丛吹?,我們?nèi)セ蕦m,是不是會有危險?倘若是,我不想去、我要下車,若是不肯我要回家。”
席沅本來怕楚青為了自己去做什么傻事,萬分不愿意來,也阻止楚青來。
楚青略略緩和顏色,道“我是郡主,進(jìn)宮請安是常態(tài)。何況,我除去國師夫人,無一可取之處,只是一個人稍顯冷清,想請你陪我去?!彪S后楚青撩開簾子對護(hù)衛(wèi)道“停車,”又對席沅道“你不愿意陪我去,那便先回國師府?!?p> 如此行為,讓席沅很是糾結(jié),但很快,席沅微微一笑“沒想到你也害怕一個人去皇宮?我陪你去也無不可?!?p> 楚青見席沅暫時不鬧了,又撩開簾子吩咐繼續(xù)前行后,略閉目養(yǎng)神。
心照不宣。
好一會兒,在死寂的沉默中,楚青忽然道“朝陽長公主,你知道嗎?”
席沅搖搖頭“本國從來沒聽過有什么長公主,朝陽易逝,這稱號不怎么……你問這個做什么?”
楚青目光悠遠(yuǎn)的看著遠(yuǎn)方,緩緩道“朝陽易逝,是的,朝陽易逝?!?p> “你……認(rèn)識這位朝陽長公主?還是你在那本話本中看到的?”席沅小心翼翼問道。
這問題叫楚青難住了,良久,楚青不確定的搖搖頭“不知道,大概,只是某個故事罷了?!?p> 聽到楚青這般說,席沅點點頭。
說話間,到目的地了,楚青起身下車。
席沅知道皇宮之內(nèi)謹(jǐn)言慎行,壓下所有疑慮,跟在楚青身后。
在楚青步下馬車那一剎那,在書房看著窗戶旁芭蕉的趙忱,忽感受到了一縷清風(fēng),在腦子反應(yīng)之前他身子已經(jīng)轉(zhuǎn)過去對著闖堂而來風(fēng),趙忱眼睛碰觸到案上楚衍玉佩之時,大步上前右手伸出去要抓住玉佩,在指尖觸碰玉佩的那一剎那,趙忱只來得及看到一身紅衣,未曾來得及說出一句話,便處于黑暗之中了。
不同于以往的青衣,是紅衣,但這身材嬌柔的紅衣又似乎與之前身姿挺拔的青衣混為一體,因為,他們都有相似的俯視眾生之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