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傳奇

　　如果羅伯特·里德的在天之靈，聆聽到了盧赫這一混合著絕望的無比真誠的發(fā)問，一定會顫顫巍巍地渡步到盧赫身后，遙望星空輕撫他的后背，然后一語不發(fā)。

　　26年前，圣路易斯兒童醫(yī)院。

　　克魯格手里捏著兩張黑乎乎的打印紙，快步走向門上貼著米老鼠圖案的一間病房，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喜悅。

　　病房里，兩張被高高圍欄圍著的兒童病床上，各有一名嬰兒正在熟睡著。

　　里德坐在其中一張床前，俯身輕拍著那小小的、柔軟的肩膀，輕聲說道：“愿主賜予皮特一個好夢?！?p>　　病房的門被吱呀推開，那平穩(wěn)的帶著奶香的呼吸，頓時停頓了一下。里德擺手示意來者放輕動作，“兩個孩子剛剛服用了羥基脲，可哄了好一陣子才睡下呢?！?p>　　克魯格連忙放緩腳步，悄聲來到里德身邊，把手里的一張紙，遞給了里德之后，一語不發(fā)地微笑著。

　　那是一幅電泳圖，黑色的背景上，有兩條亮帶，一條明亮，一條暗淡。

　　里德不慌不忙地從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幅金絲眼鏡，仔細(xì)戴好，細(xì)細(xì)地瀏覽了這幅圖片的上下左右，終于笑了，“克魯格，我們成功了。這是雷拉的，皮特的呢，效果怎么樣？”

　　那抹溫暖的笑依舊掛在克魯格的臉上。他遞上另外一張紙，黑色的背景上，有兩條亮帶。一條明亮，一條暗淡，暗淡的那一條比之前那張紙上的更加明亮。

　　里德看后，激動地起身擁抱住克魯格，把下巴搭載對方的肩膀上，“感謝主賜予這兩個孩子新的生命，愿主與你們常在?！?p>　　克魯格輕拍了兩下里德的后背，湊近里德蒼老的臉龐，“把雷拉的父母叫過來吧，馬上，就可以給他們導(dǎo)入了。兩個可憐的天使，再也不用遭受磨難了。”

　　1個小時后，卡爾帶著他的妻子，趕赴到了兒童醫(yī)院。

　　克魯格引導(dǎo)他們在一間會客室內(nèi)坐下，把一疊紙推到了那對并排坐著的恩愛夫妻面前，解釋道：

　　“親愛的卡爾先生，您將和圣加蒙公司簽訂協(xié)議。您的兒子雷拉患有鐮刀型細(xì)胞貧血病，經(jīng)藥物治療和精心照料，目前病情穩(wěn)定。

　　接下來，我們將采用最新的醫(yī)療技術(shù)，幫助您的愛子徹底痊愈。我們抽取了雷拉的造血干細(xì)胞，利用圣加蒙公司的鋅指技術(shù)，在體外修改了它們的基因組，使它們能夠正確表達(dá)出正常的紅細(xì)胞。

　　現(xiàn)在，經(jīng)過修改的造血干細(xì)胞，將會輸?shù)嚼桌捏w內(nèi)，持續(xù)制造出正常的紅細(xì)胞，替代他血管里的那些惡魔，幫助他擺脫病痛。

　　但是，這項技術(shù)并沒有在人類身上使用的經(jīng)驗。它的風(fēng)險，完全是未知的。如果您同意我們在您兒子身上做出首次嘗試，就請在這份協(xié)議書上簽字吧。

　　當(dāng)然，您的兒子完全歸屬于您。即便您簽下這份協(xié)議，在日后的治療中，您也可以隨時終止治療。

　　雖然沒有可靠的依據(jù)，如果您想具體了解這項技術(shù)的風(fēng)險，我可以為您透露一下我們的推測，比如。。?！?p>　　克魯格還沒有說完，便被卡爾的妻子打斷了。那位金發(fā)碧眼的削瘦女人，此時正依偎在卡爾的懷里，雙手緊緊絞在一起，眼眶發(fā)紅地說：“克魯格先生，您不用再說下去了，我們同意您在那可憐的孩子身上使用最新的技術(shù)。我可憐的孩子，他終于有救了。”

　　卡爾緊緊摟著他的妻子，吻上了她的頭發(fā)，“親愛的，我同意你的決定。當(dāng)年我在華盛頓大學(xué)信息學(xué)院修讀我的第一個學(xué)位時，這位仁慈的先生，是我的校友。你永遠(yuǎn)都可以相信他?！?p>　　克魯格無奈地笑了笑：“謝謝您的褒贊，可是我個人無法代表圣加蒙公司。您也許可以再考慮一下?！?p>　　卡爾沒有絲毫猶豫，拿起桌上的筆，在協(xié)議的每一頁上都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這天下午，圣路易斯兒童醫(yī)院變得尤為熱鬧。

　　一些穿襯衫和坎夾的記者，舉著大大的攝像機走進(jìn)那個門上貼著米老鼠圖案的小小病房，擁擠在病床前，等待著一個激動人心的歷史性時刻。

　　他們的臉上都洋溢著燦爛的笑，眼睛無法從病床上的兩個天使的臉上移開。

　　“哦，你看他，他的面容多么的純真，就像玫瑰花瓣上的朝露一樣?！?p>　　“是啊，他們完全是一對天使，在人間受難。”

　　“你們說，他們會活下來嗎？”

　　“當(dāng)然了，主會與他們同在?！?p>　　不一會兒，一個身著粉色護士服，面容慈祥的女人，推著一個不銹鋼送藥車，走了進(jìn)來。送藥車的托盤上放著兩根50毫升的針管。

　　女人把送藥車推到雷拉的床前，注視著站在床對面的卡爾夫妻?？枩厝岬赜檬汁h(huán)著妻子的肩膀，兩人堅定地點了點頭。

　　于是，那個正坐在床上，睜著大眼睛，好奇地觀察著四周的孩童，他的左手被護士輕柔地捏在了手里。

　　護士打開那小小胳膊上留置針管的白色端帽，把注射器頭部抵了上去，緩慢地推著紫色的活塞。

　　淡黃色的液體，被推入體內(nèi)。那孩子似乎沒有什么痛感，依舊懵懂地四處張望。

　　不一會兒，針管被推空了。護士把出針管時，一只柔軟的小手伸了過來，死死握住了紫色活塞。

　　在場的記者們有的哭，有的笑。其中一位從坎夾的上兜里，掏出一個米老鼠玩偶，拿在手里，走上前，沖著孩子晃。

　　那孩子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死死盯著米老鼠的紅肚兜，咧嘴笑了。

　　伴隨著明亮的閃光燈，這歷史性的一刻，被永遠(yuǎn)記錄了下來。

　　當(dāng)天晚上，華盛頓大學(xué)圣路易斯分校。

　　里德像是卸下了一身的重?fù)?dān)，步履輕松地來到了他久未光顧的實驗室。

　　和克魯格不一樣，里德從來不認(rèn)為那兩個小家伙會面臨什么風(fēng)險。因為千百次的動物實驗已經(jīng)證明，他發(fā)明的鋅指技術(shù)是萬無一失的。不論目標(biāo)基因有多么復(fù)雜，他的算法總能幫助那些由鋅離子和氨基酸組成的迷茫手指，精準(zhǔn)地回到自己的家。

　　穿過去實驗室必經(jīng)的那條綿長的甬道時，迎面走來的同事和學(xué)生紛紛向他表示祝賀：

　　“里德，恭喜你，你的技術(shù)即將造福于世人。”

　　“里德教授，晚上好，很久沒有見到您了，我很想念您?！?p>　　“里德教授，您是他們的救世主?！?p>　　里德一一點頭道謝，走到甬道那件屬于他的、面積最大的實驗室門前，推門而入。

　　偌大的空間里擺放著一排排鋪著玻璃板的木桌。桌上整齊劃一地扣著方形的和六邊形的玻璃罩，玻璃罩下擺放著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

　　這些玻璃罩的主人都不見蹤影，出了房間中間的那一個。

　　里德好奇地走去，想去看看到底是哪位學(xué)生，如此的勤奮。

　　剛走兩步，一張熟悉的臉出現(xiàn)在眼前。那位年輕人穿著一塵不染的白大褂，把頭從玻璃罩里探了出來，面帶禮貌的笑，俯身鞠了一躬：

　　“父親，您來了。今天還順利嗎？”

　　里德點了點頭，對著賽格蘭面前玻璃罩里的內(nèi)容，皺起了眉頭，“賽格蘭，我和你說過很多次了，你的實驗沒有任何前景，不會有人愿意資助你的?！?p>　　賽格蘭臉上的笑，僵了一瞬，隨后面容愈發(fā)得意，“父親，請您看看這個?！?p>　　他說著，從玻璃罩里取出一個牛奶瓶，瓶子里是一只健壯的黑腹果蠅，正趴在培養(yǎng)基上抖動翅膀，體型差不多是正常的兩倍大。

　　里德下意識地后退一步，卻還是看清了瓶子上的標(biāo)簽：AMPK基因激活實驗，第75代。

　　“父親，您可能無法想象，它已經(jīng)活了244天了。在這244天里，它不僅沒有死亡，也沒有衰老，而是保持了剛從蛹中爬出時的那番活力?！辟惛裉m邊說，邊舉著瓶子一步一步地朝里德走近，

　　“依托您的偉大發(fā)明，我編輯了它偉大母親們的胚胎，然后選取繼承下高AMPK水平的子代，繼續(xù)修正和激活A(yù)MPK基因，加速他們的細(xì)胞自噬過程，使它們渾身上下都只留下年輕而富有活力的細(xì)胞，從而永葆青春?！?p>　　里德難以忍受地把視線從牛奶瓶移開，疑惑道：“賽格蘭，鋅指組裝的成本很高，你沒有經(jīng)費資助，哪里來的錢呢？”

　　“哈哈。我親愛的父親，您的兒子從來都不會被任何困難所阻撓。”賽格蘭忽然大笑一聲，做出邀請的手勢，“請您隨我來吧，看看您的偉大技術(shù)，所創(chuàng)造的輝煌盛世。”

　　里德將信將疑地被引導(dǎo)到實驗室最角落的一個玻璃罩旁，這個玻璃罩被黑色的布蓋著，里面?zhèn)鱽砣舨豢刹斓捻憚印?p>　　賽格蘭一把掀開玻璃罩，其內(nèi)的景象讓里德久久愣在原地。

　　只見一個個帶孔的玻璃盒密密麻麻地擺放著，盒中填滿了粘了水的球生菜葉，菜葉上密密麻麻趴著粉紅色的蝗蟲。

　　“這是敲入紅化基因的蝗蟲，在寵物市場上，賣200美金一只?！辟惛裉m走上前，彎腰欣賞著自己的杰作，“我偉大的父親，您一定想不到，那些全身草綠的高冠變色龍，吃下它們后，便會逐漸變?yōu)榭蓯鄣姆奂t色和淡紫色。而那些樂于飼養(yǎng)千奇百怪的寵物的富豪們，現(xiàn)在都以擁有一只粉色變色龍為榮呢！”

　　“那珍惜的粉紅色蝗蟲，來自于罕見的基因突變。這本應(yīng)屬于造物主的失手，屬于大自然的饋贈。而如今，在您偉大技術(shù)的支持下，我輕而易舉地制造了它們，復(fù)制了它們。”

　　賽格蘭邊說邊打開玻璃罩，取出其中一個玻璃盒，舉到眼前，直至近到不能再近，“我偉大的父親，你阻止不了我?！?p>　　那深藍(lán)色的瞳孔里，映著一具具粉紅色的身軀，在綠色的襯托下，如同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

　　盡顯癲狂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