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戲(二)
“咚咚咚咚”隨著一陣緊鑼密鼓,戲臺上大幕拉開。
今天演的這出戲,叫做《入皇城》,講的是祁國末年,各地爆發(fā)起義,關(guān)外鮮卑亦是虎視關(guān)內(nèi),衍國太祖皇帝皇甫云于并州起兵,整合各路兵馬于長平一役大破祁軍二十萬,俘獲降兵十萬余眾,斬得祁國大將拓跋隼頭顱。祁國傷及根本,無力抵抗,皇甫云乘勝追擊,直搗黃龍,攻破祁國都城洛城。城破前祁國末帝祁允在死侍護(hù)送下攜家眷及金銀重寶逃出都城,太祖皇帝派兵追擊至城外幾十里的坐忘亭,發(fā)現(xiàn)祁允及妻兒已自焚與此,重寶不知所蹤。
此時戲已過半,正逢臺上兩軍對壘,只見頭戴金盔身著金甲,手持八尺偃月刀的十字花臉拓跋隼念白道“吾雖生于鮮卑,但身負(fù)皇恩浩蕩,委以重任,今日吾雖死,亦要讓爾等長埋黃沙。哇呀呀呀”言罷,便與衍軍戰(zhàn)至一處。
男兒本自重橫行,天子非常賜顏色,
將軍陣前定生死,力盡長平未解圍。
臺下諸位看官,叫好聲一片。
一旁酒意微醺的老道士,卻是戚戚然嘆道:
“忠義不分先祖姓,唯守本心赴黃泉。”
四下旁人聞言皆是不屑,唯獨(dú)趙一夢卻是對老道士生起欽佩之意,起身向老道士走去,“老爺爺,剛聞您所言,一夢也認(rèn)為拓跋將軍,不失為英雄也,若您不棄,我們同桌看戲可好?!?p> “女娃娃倒是見解不俗”老道士伸手抹去嘴角尚余的酒漬道“也罷,小老兒與小友一同看戲便是?!币粔魝?cè)身相讓,老道士起身倒也沒有過多的客套,徑直像白玉、趙鄴城所在坐席走去。
老道士自顧自坐于趙鄴城對面,咧嘴一笑,一腳踩于長椅之上,拿起酒壺猛飲一口。只是隨意瞥了一眼趙一夢身旁放置的《奇門遁甲》趙鄴城倒是體胖心寬,并未有太多反應(yīng),只是向老道士投來善意一笑。白玉卻是屁股向趙鄴城方向挪了挪,心想這一夢沒事招惹這個老道士作甚。
仿佛是知道白玉心思,老道士入座后也再未言語,只是趙一夢又向梁掌柜索要了些美酒吃食,老道士倒也不客氣,大塊朵頤起來。趙鄴城看著一直盯著老道士進(jìn)食的白玉,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小白蘿卜,想什么呢,聽?wèi)虬?。”白玉翻了翻白眼?p> 期間無話。隨著臺上戲曲唱罷,老道士也已酒足飯飽,隨意用滿是油污卻蓋不住老繭的粗糙手掌抹了抹嘴角,笑道“痛快,不成想今日能與你這女娃娃結(jié)下一段善緣,也罷,小老兒也不是厚顏之人,今日你請我飽餐一頓,這一物,便贈與你了。”說著,從懷中摸出一本書衣全無,滿是污漬的泛黃書冊,放與趙一夢面前。便提著酒葫蘆起身而去。趙一夢看看這不知名的書冊,又看看遠(yuǎn)去的老道士,不知在想些什么。白玉,則是撇撇嘴道“這老道士真是怪人”沒成想話音剛落,便聽到遠(yuǎn)處傳來老道士的聲音“姓白的小娃娃,你我緣分未盡,緣分未盡吶,你且靜待幾日,待我去尋你,哈哈哈哈?!?p> “爹娘,我遇到壞人了!…”
玉仁堂
白玉向其父母講述著今日戲園所發(fā)生之事,杜鵑心有余悸,擔(dān)心他這寶貝疙瘩真招惹到了什么不該招惹的人物,白一卻是面色如水,一個人靜自擺弄著手中的草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待到白玉回屋睡下,杜鵑扯了扯白一的衣袖,細(xì)聲道“孩他爹,你說玉兒會不會真是惹了什么禍?zhǔn)隆!?p> “還記得他老人家么?!倍霹N聞言恍然?!斑@些天我就在算著日子,若是他老人家再不出現(xiàn),我亦是無能為力了。”
杜鵑聞言,潸然淚下“若他老人家并未出現(xiàn),玉兒還有多少時日?”
“短則一月,多則半年?!?p> 二人并未再出聲,屋內(nèi)籠罩著壓抑。
數(shù)日無話,老道士自那日戲園后,再未露面。白玉也漸漸淡忘此事。倒是趙一夢,手中之書已然換成了老道士贈與她的無衣書冊,證明著老道士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傍晚,白玉像往常一樣,回到醫(yī)館,手里拿著估摸是趙一夢分與他的糕點,哼著小調(diào),還未進(jìn)門,便聞到一股濃重的酸臭味道。抬頭仔細(xì)端瞧,正是那幾日未見的老道士。只見老道坐于院中長椅之上,雙手搓著那破草鞋早已不知去向的黝黑腳丫,時不時還將手伸向鼻尖聞聞味道。其父白一仿佛受教弟子般立于一旁,見兒子進(jìn)門,趕忙招呼白玉向老道士行禮。至于杜鵑,未見其人,但伙房已飄出濃郁的飯菜香味。
“玉兒,快向老前輩請安!”
“爹,就是這個老道士,正是他幾日前說要尋我…”白玉一臉驚愕。
“玉兒,不得無禮,快向老前輩賠罪。”說著朝向老道士作揖道“前輩大量,請恕玉兒無禮之罪。”
老道士擺了擺手,院內(nèi)又添一股濃重的酸臭味“小老兒我最煩那些繁文縟節(jié),什么前輩后輩,恕罪不恕罪的”看向白一,“你倒也不必對我如此,當(dāng)年我既應(yīng)了你,如今便也不會推脫,不然我為何至此?”老道士許是已無幾顆牙齒的原因,說話時走風(fēng)漏氣,”轉(zhuǎn)頭咧嘴向白玉笑道“小娃娃,又見面啦?!?p> 白玉怎么也想不明白,這老道士衣衫襤褸,渾身看去無一長物,為何老爹會對他這般恭敬。
見白玉呆在原地,老道士倒也不以為意,轉(zhuǎn)頭向白一道,“也罷,今日你這娃娃我便帶走了?!?p> 聞言,白一先是一凜,隨即出聲道“前輩,這般匆忙,不如…”杜鵑也是慌忙從伙房小跑而出,淚水在眼中打轉(zhuǎn)。白玉更是如遭雷擊,迫切出言“爹,你和娘親是不要玉兒了嗎,玉兒錯了,玉兒一定好好背書,玉兒現(xiàn)在就把醫(yī)書都抄十遍,不,二十遍…”白玉話音未落,老道士不耐的擺了擺手,面向白一,也不去管白玉說什么“你這娃娃如何,你夫婦二人最是清楚不過,若要耽擱,小老兒我也是無能為力,你二人自求多福吧?!闭f罷便起身,尋覓著那不知被老道士丟到哪里去的破草鞋。
此時杜鵑,無助的看向白一,白一則是掩去面上戚色,鄭重向老道士躬身作揖“前輩,天色已暗,且內(nèi)子已備薄酒,不若前輩用過酒菜,歇息一晚,明日再上路可好,也讓我這孩兒與親友招呼一聲。”
老道士不知從哪里摸來那雙開口破草鞋,隨意將黝黑的雙腳塞入其中“照理說,與親友知會,倒也屬人之常情,只是此去朝不保夕,不是徒添煩惱?”言語間并未刻意回避,白玉仿似明白了什么,一雙眸子淚光浮動,卻再未出言。眼看杜鵑傷心欲絕,泣如雨下,老道士也自覺言語略有不妥,出言寬慰道“你二人倒也不必如此,若一切順利,日后承歡膝下,養(yǎng)生送死,也絕非難事?!?p> 夫婦二人再未做聲,只是臉色卻也不像剛才一般面如死灰。白一似是打定了主意“也罷,一切便全由前輩做主便是!”杜鵑摟過白玉,一言未發(fā),兀自掉著眼淚?!坝駜骸卑滓幻媛洞壬馈拔抑阈闹猩醵嘁蓱],但此事卻也是一言難盡,你只需知道,此番與前輩相伴,于你而言是福非禍,不可失了禮數(shù)、不可惹是生非!切記!切記!”白一緩了一緩,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向老道士作揖道“煩請前輩稍等片刻,孩兒他娘,快去備吃食美酒,與前輩帶上?!闭f罷便獨(dú)自走進(jìn)白玉房內(nèi),不多時,馱著一個偌大包裹而出“玉兒,你此番前去,為父也未能與你什么,房內(nèi)醫(yī)書,你且盡數(shù)帶上,為父所傳你醫(yī)書,切不可荒廢?!?p> 霎時,院內(nèi)眾人,皆是無語,白玉更是生無可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