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秘聞
“運尸車？”
路西亞聞言一愣，正在此時，最前方的一駕馬車已經(jīng)停在了井口附近，身材粗壯的車夫從貼身衣兜里扯出一塊白布系于腦后遮住口鼻，隨后跳下車子，一把掀開了車廂上方的破布。
里面是大小形狀各異的十幾具尸體——亞人的、獅子混種的、帶翼混種的，還有些因為殘缺和血污看不清體貌特征的，不過大抵不是人類。
它們嚴嚴實實的堆疊在一起，為了節(jié)省空間，許多尸體甚至被彎折擰轉(zhuǎn)成了生前根本不可能出現(xiàn)的形狀，仿佛它們并非生靈的遺體，而是一堆亟待處理的垃圾。
尸體暴露在空氣中的一瞬間，方才的惡臭變得更加刺鼻，路西亞頓時感受到了一股從生理到心理的強烈不適。
反觀那名站在運尸車后方的車夫則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異常，被白布遮掩的口鼻上方是一雙平靜如死水的眼瞳，除了一種深入骨髓的麻木，看不出一絲一毫其他的情緒。
車夫伸手拽住捆綁尸體的麻繩，腰腿猛然發(fā)力，將一捆亞人尸體舉起扛在肩上，然后大步走到井口邊緣，嘿一聲將其拋了進去。
泥水迸濺的聲音在地井之內(nèi)回蕩，他沒有停留，只是面色平淡地甩去手上的血肉，走回車邊重復(fù)著同樣的動作。
很快，路西亞乘坐的馬車漸漸駛離了那片區(qū)域，視野被街道兩旁的建筑阻擋前的一刻，他雙眼中殘留的最后景象是那名車夫駕馭著馬車笨重地調(diào)頭離去，下一駕運尸車緊隨其后，接替了他的位置。
就像一場永無止境的循環(huán)。
“那是從哪里運來的尸體？”路西亞忍不住發(fā)問道。
“奴隸市場、工地、軍營，還有角斗場......但主要是角斗場。”蘭斯?？怂谷鐚嵒卮鸬馈?p> “類似瑟蘭特那樣的角斗場在下城區(qū)不下五十座，算上規(guī)模小一些的更是無可計數(shù)，”她說道，“每天的角斗結(jié)束之后，一場以異族為殺戮對象的死亡角斗是約定俗成的保留節(jié)目?！?p> “參加角斗的一般都是近期戰(zhàn)績慘淡瀕臨失業(yè)的低階斗士，如果他們能在死亡角斗中為觀眾帶來足夠刺激、野蠻、暴力的殺戮，充分表現(xiàn)出受黃金之民們追捧的‘勇武’，就足以拯救自己的職業(yè)生涯，獲取大量的人氣和名望?！?p> “對面的亞人和混種大多是從南格密爾或啜泣半島成批捕獲的流民，偶爾也會有來自極北冰原的山妖或者北格密爾的蛇人這些‘高級貨色’，長期的顛簸和虐待之后他們本就孱弱不堪，登上斗技臺時更是以赤手空拳的姿態(tài)迎戰(zhàn)全副武裝的斗士，百分之九十的情況下，結(jié)果自然不言而喻。”
“百分之九十？”路西亞微微一怔，“那剩下的百分之十......”
“若是一名斗士廢物到面對這種對手都無法取勝，就會在即將落敗之際被場邊的護衛(wèi)救下，之后徹底淪為沒有角斗可打的底層人員，他的對手則會被重新收押，留待下一次死亡角斗使用?！?p> “反之，若是一名斗士贏下了角斗，卻出于仁慈拒絕殺死對手，那他的下場將會比雪藏更慘，”蘭斯?？怂拱l(fā)出了一聲冷笑，“羅德爾人可以接納孱弱，卻絕不容忍軟弱，他們會將他踢出斗士序列，用果殼、雞蛋和唾液攻擊他，用最骯臟的詞匯辱罵他......直到他自覺地滾出這片他‘配不上’的土地。”
“當(dāng)然，這只是明面上的，那些大貴族們還會私下組織只允許地主和貴族們參與的地下角斗，參賽的斗士更加強大，場面更加血腥，賭斗的內(nèi)容也從下城區(qū)居民的小打小鬧上升到了奴隸、土地、莊園乃至官位職務(wù)的歸屬。只是我對他們這些惡心的游戲沒有興趣，所以也就沒有太深的了解?！?p> 路西亞聽完久久沉默不語，不久前在王都上空俯瞰這座輝煌壯麗的城市時，他一度以為黃金時代的羅德爾是進步的象征、文明的燈塔，至少在總體層面如此。
然而此刻的他發(fā)現(xiàn)，這座城市的光輝與黑暗、文明與野蠻從始至終都并未分離，神圣偉岸的黃金圣殿和上城區(qū)與血腥骯臟的下城區(qū)角斗場極其自然地融合在一起，一如數(shù)十上百年后，金色琉璃瓦和大理石立柱的另一面就是惡臭撲鼻、怪物遍地的王城下水道。
想到這里，他忽然意識到了什么，問道：“蘭斯姐，剛才那些運尸車拋尸的地井下方就是羅德爾的下水道么？”
“對啊，”蘭斯?？怂裹c了點頭，“怎么了？”
“他們這樣不作處理地把尸體拋下去，不會引發(fā)瘟疫之類的安全事故么？”他如是問道，心里卻隱隱期待著更多的答案。
身為古龍王朝的繼承者，手里又掌握著天空城大圖書館這樣的頂級資料庫，路西亞知道一些關(guān)于惡兆的消息并不奇怪，但王城之內(nèi)惡兆之子們的處理方法對現(xiàn)階段的他來說就應(yīng)該是絕對的隱秘了。
自拉達岡繼任艾爾登之王，黃金律法基本主義興起之后，原本以局部性的隔代遺傳出現(xiàn)在嬰兒身上，在古代具有神圣意義的熔爐瘤漸漸被視為玷污與詛咒的象征，出現(xiàn)這種體征的嬰兒也被稱為“惡兆之子”。
如果是在羅德爾以外的偏遠地區(qū)，這些嬰兒的唯一結(jié)局就是出生后被拋棄或者扼殺，而在羅德爾內(nèi)部，人們會暗中將惡兆之子渾身的硬角殘忍切下，隨后將其遺棄在地底。出身王室的惡兆之子可以免除被切除硬角的刑罰，但被遺棄幽禁的命運不會有任何改變。
早在初來王都時，那場晚宴上，路西亞全程都沒有從瑪莉卡女王口中聽到蒙葛特和蒙格這兩個名字，心中就已大致有了幾分猜想，只是一直沒有求證的契機。
米凱拉那邊終究相交尚淺，兩人又處于不同立場，不好在此事上深談。蘭斯姐則對他出生以來的全部經(jīng)歷了如指掌，突兀地提起這件自己本不該知道的隱秘也實在不合適。
好在這事對常年居住于羅德爾的居民來說都不算什么秘密，原本路西亞打算過些時日，以道聽途說為借口向蘭斯姐詢問此事，沒想到今天誤打誤撞之下機會就送上門來了。
“不會，羅德爾的下水道不只是一套大型排水系統(tǒng)，實際上是一片深不可測的地下世界。”蘭斯?？怂共怀鏊系鼗卮鸬?。
她先是將惡兆之子的內(nèi)情向路西亞和盤托出，又接著道出了一番此前他從未聽說過的秘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