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詭計、陰云、先敗
事實上,姬完的命令所引起的轟動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大。
要知道這個時代,能負甲的戰(zhàn)兵可不是普通人,那些能統(tǒng)領(lǐng)一小隊的基層軍官都是擁有采邑的基層貴族。
基層士兵也都是脫產(chǎn)的精銳,這些貴族從小訓(xùn)練,就是為了給天子服兵役,軍事素養(yǎng)相當高。
姬完這種命令傳下來,到達基層就形成了軒然大波。
天子六軍這種精銳中精銳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種命令下來,他們連日行軍本就疲累,這種情況之下怎么能夠去渡河進攻呢?
但是面對數(shù)十年積累下的天子權(quán)威,這些天子的附庸只能聽從。
統(tǒng)兵大將都是天子卿大夫,位比諸侯,但面對盛怒的天子,沒人敢去頂撞。
邯侯很快就見到了名單上最重要的一個人——余伯修,他也算是素王之后。
先祖是素王庶長子,被封在余地,同時也是這次親征中轄制兩軍的將領(lǐng)。
“余伯,王上這是亂命,絕對不能按令行事,否則恐怕要落得一個全軍覆滅的結(jié)局?!?p> 邯侯的聲音有些急切,余伯安撫道:“邯侯不必如此急切,太傅離開洛邑之前,曾經(jīng)告知過修。
若是有亂命,便假意為之,尋求時機保全自身?,F(xiàn)在王上正處于怒極的狀態(tài),孤自然不會奉命,邯侯可有什么辦法嗎?”
聽到洛蘇早就囑咐過余伯,邯侯微微放下心來,沉吟道:“大軍肯定是不能渡河的,必須要好好休整,孤不懂統(tǒng)兵,不知我軍幾日能休整完畢?!?p> 余伯微微思索道:“連日行軍,三日為好。”
邯侯喃喃道:“三日,也就是說要拖延三日,既要讓天子看到我軍在渡河進攻,又不能真的讓我軍進攻?!?p> 突然他眼中一亮喜聲道:“余伯,孤有一策,你看能不能施行。”
“哦?邯侯但說無妨?!?p> 邯侯便將自己的奇思道出:“軍中輔兵、奴隸眾多,不如派遣一員小將,將這些輔兵、奴隸換上我軍服飾,帶上旌旗軍旗,日夜渡河,船上不多站人,只做虛幻遮掩,造成大軍蜂擁的假象,我軍便在漢水邊扎營,讓將士們好好休整,天子不懂軍陣之事,定能蒙騙過去?!?p> “邯侯好計策,孤這便派人去做。”余伯喜聲道:“太傅曾對孤說過,邯侯臨亂有急智,如今果不其然,我們二人這一次一定要精誠合作,由紀二人都沒有才能,此次南征便依靠邯侯了。”
邯侯又派出信使與名單上的幾人溝通,接下來就只能聽天由命,看看熊頓是不是真的像洛侯蘇所說的那樣勇不可擋。
楚國的使者乘著姬完暴怒悄悄地溜走,片刻也沒有歇息的向著王都而去,熊頓從使者口中得到了姬完暴怒出兵的消息,又從兩處駐守的將軍口中得知王軍的先頭部隊正在對岸起帆,看來是要渡河。
見到姬完果然中計,熊頓便對著左右笑道:“姬完果然是個無知小兒,這樣不懂得體恤將士的君主,怎么可能獲得將士的效忠呢?寡人猜測周人軍中定然人心浮動,心中必然有怨氣。
傳寡人令,各師長按照先前指示放周人前軍過河,待他們的中軍渡河之時再行攻擊,切記小心謹慎,周人軍中必有能人,事不可為便先行撤退,等寡人親自披掛上陣再行決戰(zhàn)。”
熊頓很是謹慎,他相信周人軍中必有能人,不可能真正不反抗姬完的亂命,畢竟抗命最多就是被天子貶斥,回國還能享受榮華富貴,真聽了姬完的命令,那可是真的會送命的。
楚國之中現(xiàn)在有精兵一萬五,都是熊頓一手帶出來的,其中有五千是精銳之中的精銳。
這些人成分比較簡單,主要是當初追隨楚國先祖建國的功臣后裔、這些年南遷的殷商后裔、以及從其他諸侯國中掠來的國人,在這個遍地是南蠻的地方,這些人都緊緊地圍繞在熊氏的周圍,是楚王的基本盤。
軍中數(shù)量最龐大的自然是奴隸兵,熊頓這些年征服了很多的南蠻部落,所以他軍中的奴隸蠻兵極多。
這些蠻兵主要作為炮灰以及做苦力,列國的軍隊之中都有大量的奴隸兵,表現(xiàn)好了就能得到賞賜成為自由人,就算得不到國人的地位,但也不再是肆意被打殺的貨物。
熊頓將自己麾下的奴隸兵分到另外兩個將軍手中,自己則帶著精銳人馬與姬完對峙,如果能提前將姬完這邊打崩,甚至活捉邦周天子,另外兩路大軍自然就不戰(zhàn)而勝。
即使姬完這邊比較謹慎,也能在周人另外兩軍援救天子的時候予以打擊,圍點打援向來都是非常好用的戰(zhàn)術(shù)。
南方氣候濕潤,土地較之北方松軟,而且溪流、叢林極多,熊頓已經(jīng)給姬完準備了這種大禮,他會讓洛邑的天子明白,打仗從來都不是簡單的兵員數(shù)量的比拼。
在熊頓與姬完分別下令出兵之后,駐扎在鄧國的余伯修開始裝模作樣,駐扎在盧國的起子以及鄀國的成伯則開始整頓大軍,準備讓前軍率領(lǐng)一師的人馬過河,先行探路,隨后再派遣兩師的人馬過河,這樣整個前軍就能掩護稍后渡河的軍隊。
疲累的士兵坐在大船上,這些人大多都是北方人,這一路上走來,本就有些水土不服,再被大船一晃,不少人更是暈起船來,昏昏欲睡,渾身無力,但是軍令是不能違抗的,只能向前,但是軍中的怨憤之言卻是越來越多。
姬完自然是不會知道這些事的,他站在鄧國的城墻上,望著旌旗飄揚,無邊無際的軍隊,心中不由豪情大發(fā),對于熊頓的挑釁早已拋之腦后。
在現(xiàn)在的他看來,熊頓只不過是一只待宰的肥羊,那番挑釁不過是臨死前的猖狂罷了。
在這種有些詭異的氣氛中,三支王軍的前軍基本上都渡過了漢水,其中兩支精兵、一支是奴兵。
這三支軍隊上岸之后,由于視野之內(nèi)丘陵以及叢林較多,并沒有看到楚軍的蹤跡,于是開始向前搜索,尋找可以扎營的地方。
過了漢水,走過不遠的碎石灘涂,就是連綿起伏的小丘陵,尤其是這不能算是完全的真實世界,這里的丘陵和叢林更多。
前軍的將領(lǐng)認為叢林之中可能會有楚軍的埋伏,所以特意囑咐了避開那些叢林探尋。
這個時代雖然是戰(zhàn)車主流作戰(zhàn),但是軍中還是有一些充當斥候的馬匹的,一批批人被派出去。
至于將大軍散開也是沒有辦法,隨著越來越多的士兵登岸,按照之前的陣型根本就擺不開,他們在中原的時候,都是一眼望不到邊的大平原,別說幾千人,幾萬人都能一字型擺開。
但現(xiàn)在只能按照一隊一隊的向外走,還要盡量防止翻越丘陵耗費體力,他們又沒有這里的地圖,只能盡量往叢林少的地方,即使是這樣依舊有很多士兵都被灌木叢鉤住了褲腿,甚至直接劃到了皮膚,留下一道道血印。
“嗚~”
響亮的號角聲突兀的在各處響起,緊接著就是大隊的楚國士兵從丘陵背面沖殺而出,他們熟悉地形,紛紛藏身在登岸部隊的視角盲點,而且還臥在那些低矮的叢林中,士兵們將身上用來掩蓋的草木等雜物掀開。
“結(jié)陣!”
眼見大批楚軍居高臨下沖出,將領(lǐng)們亡魂皆冒,前軍大多負責(zé)偵察、應(yīng)付小規(guī)模戰(zhàn)斗,軍團之中戰(zhàn)斗力最強的兵種還沒有過來。
不過王軍畢竟是久經(jīng)訓(xùn)練的軍隊,士兵們雖然有些慌張,但還能按照軍令行事,按照訓(xùn)練圍成了一個個圓形戰(zhàn)陣。
結(jié)陣的楚軍臨陣三矢,從各個角度向著王軍拋射,借助高處的優(yōu)勢,造成了不小的殺傷。
王軍這邊自然還擊,但是楚軍本來就身居高處,又早有準備,他們特別帶了防備弓矢的大盾,王軍拋射時便依照命令齊齊舉盾,那些弓箭飛到高處已經(jīng)力道變小,王軍帶來的弓矢又不是那種能夠破盾的強弓,除了流矢之外,竟然沒有對楚軍造成什么大的傷害。
這一下楚軍士氣更是高漲,一波波箭雨射出,士兵們將準備好的滾木扔出,不過畢竟是埋伏,擔心周軍發(fā)現(xiàn),也就沒有準備太多,楚軍的士兵們跟隨著滾木齊齊往下沖。
等到兩軍接觸,幾乎在瞬間,王軍的最前排就被陣斬,完全無法抵擋!
很多王軍士兵亡魂皆冒,他們能感覺到自己渾身都還在發(fā)軟,是絕對不可能擋得住這些士氣旺盛、體力充沛的楚軍的。
楚軍的軍官也發(fā)現(xiàn)了這個問題,驚喜得大聲吼道:“周軍體力有問題,全軍壓上。奴隸兵也全部壓上,通知所有奴隸,如果能立下功勛,王上給他們解除奴籍!”
那些滾木造成的殺傷雖然不大,但是卻將王軍的陣型進一步打亂,走在前面的軍隊已經(jīng)徹底陷入了混亂,王軍的將領(lǐng)竭力維持著軍隊的陣型,盡力保持住最小單位的集結(jié)。
參與過多次戰(zhàn)爭的他很清楚,面對成陣型的軍隊,分散的士兵就是待宰的豬羊。
“收兵!”
望著場中的形勢,這位將領(lǐng)敏銳的認識到,這是一場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發(fā)動的一場必輸?shù)膽?zhàn)爭。
他是姬姓的子孫,深受素王的影響,從參軍的那一刻起,就想過馬革裹尸,但他并不想毫無價值的死在這里,邊跑邊向著冥冥之中的二王祈禱,“武王、素王,保佑邦周吧,這一戰(zhàn)很多周人都要死去了。”
三處登錄地都遇到相同的事情,楚軍追著這些疲軟無力的士兵一頓沖殺,那些本來載著他們來的船,正載著他們的同袍繼續(xù)駛來,只有少數(shù)人能夠登上船只逃生。
楚軍將領(lǐng)眼見剩下的周軍士兵由于背水而戰(zhàn),反抗頗為頑強,便停下了攻擊,開始試圖招降那些低級軍官,倒不是為了收為己用,因為這是不可能的,這些人領(lǐng)地都是直屬于天子的采邑。
招降這些人主要是為了后期勒索贖金,也算是這個時代的特色了。
漢水邊畔,從丘陵叢林到漢水河畔,無數(shù)的尸體橫陳,其中絕大多數(shù)都是王軍的士兵,鮮血浸透了河畔的沙石,就連時不時打過來的浪花都染上了鮮紅的血色。
自從姬昭改建天子六軍,率軍東征,幾十年來,這是六軍損失最慘的一次。
他們擁有著最強大的戰(zhàn)車,戰(zhàn)場上勢不可擋,但這里不能使用,他們都是強壯的勇士,連日來急行軍耗盡了他們的體力。
沒有人知道那些死去的士兵心中想著什么,但是活著的士兵心中滿是怒火,那些低級貴族更是接受不了自己居然成了送死的炮灰。
奸臣!
天子身邊一定有奸臣!
否則怎么會下達這樣的亂命,罔顧我們的性命在這種情況下作戰(zhàn),若是我能回去,一定要向天子揭發(fā)奸臣的面目。
到了現(xiàn)在這個時候,投降已經(jīng)是唯一的結(jié)局,隨著一批低級貴族放下了武器,那些隨著主公出戰(zhàn)的士兵也都放下了武器。
……
這一場無法掩飾的大敗很快就傳到了姬完的耳朵里面。
邯侯手中握著新近統(tǒng)計出的損失清點,他也沒想到會這么慘,整個人都在發(fā)抖,顫聲道:“王上,根據(jù)剛剛清點出的結(jié)果,這一戰(zhàn)戰(zhàn)死了五千多,被俘虜了五千,基本上一軍的兵力沒了?!?p> “什么?”姬完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邯侯將戰(zhàn)報遞給姬完,然后忍不住說道:“王上,素王在兵書上曾經(jīng)說過,戰(zhàn)爭的勝利在于天時地利人和。
我王軍將士大多出身中原大國,來到南蠻之地本就不適應(yīng),這便是天時不在我軍;楚國之內(nèi)的水文地理、山川河流、森林湖泊,我等一概不知,這便是地利不在我軍;將士們連日行軍,疲憊不堪,又不擅水戰(zhàn),這便是人和不利我軍。
這樣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在我軍,難道王上還認為我軍能夠取得勝利嗎?臣諫言王上,還是退兵吧,依舊以洛太傅舊策,五國封楚,待熊頓老死,楚國內(nèi)亂,自然可以輕松戰(zhàn)勝。”
姬完手中握著戰(zhàn)報還是難以置信,匆匆掃過直接扔到地上,又聽到邯侯所說,就仿佛洛蘇在啪啪的抽他的臉,噌的一下將利劍拔出怒吼道:“寡人有十萬精兵!你們這些無能的廢物,十萬精兵怎么可能會輸,一定是你們沒有認真貫徹寡人的戰(zhàn)略,寡人要親自披甲指揮,定能戰(zhàn)勝。你若是再敢提退兵,寡人便以通敵之罪,一劍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