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水域財阜動天下
議事廳里幾個管事各抒己見，視寶物為禍胎，舒月嵐蠢蠢欲動的心思又被扼止，頗覺煩郁，管事們察言觀色，轉(zhuǎn)而說起昭園茶會的事，林燦便在此時急驚風(fēng)般沖進來，氣急敗壞地道：“幫主，府衙捕差把楊牧風(fēng)擒走了！”
眾人大驚，舒月嵐一張俊臉陰得能下梅雨，坐直了道：“怎么回事？”
林燦將山道上的事簡略說了，又說到軍倉起火衛(wèi)軍退兵，彭春常眼皮張開精光一閃，照了舒月嵐一眼，舒月嵐恍若未覺，只問林燦：“捕差說是牧風(fēng)謀刺羅天弈？”
林燦點點頭，何閬疑道：“金沙幫上下人等均被誅殺，無一人逃脫，怎會抓了楊牧風(fēng)？”
幾人驟聞此事，都十分驚疑，舒月嵐掃了他們一眼，冷冷道：“捕差來捉人，怎地沒半點消息傳來？”
林燦道：“那捕頭不知哪處調(diào)來的，捕衙里并沒人透消息來?！?p> 何閬道：“衛(wèi)軍圍山，消息怕是一時傳不過來。”
林燦卻氣道：“這府城衙門沒少吃咱們油水，年節(jié)也沒少禮金打點他們，竟然不聲不息讓捕差來山莊捕人，真是昧了心眼了！”
郭元海說道：“既是為了金沙幫的事，想必是羅天弈逼府官來拿的人，他是欽差大臣，又是人命血案，倉促間官府里誰敢透消息。”
彭春常道：“羅天弈奈何不了青云幫，這是拿楊滑頭去做替死鬼！”
林燦又道：“金沙幫刺殺羅天弈，倒是我們替他報了仇，他竟還構(gòu)陷罪名抓捕牧風(fēng)，當(dāng)真豈有此理！”
正吵嚷著，林燦叫去追尋楊牧風(fēng)的莊丁回來，報道：“楊管事被帶往城里去了，軍兵隨后趲趕，人馬雜亂，隱約還有天隼暗中押護，實在追趕不及?！?p> 將山下情形細稟后退下，彭春常兩眼暴睜，脫口道：“若是捕差拿不到人，羅天弈是要強行捉人了！”
林燦與倆天賜軍侍衛(wèi)長交過手，急接了句：“天隼必會命衛(wèi)軍隨從防護?！彼技皸钅溜L(fēng)是在他手里所失，愧怒之極，驀地向舒月嵐一揖，請命道，“請幫主調(diào)與我人手，這就去把牧風(fēng)劫回來！”
要劫回人得調(diào)遣鳳翔衛(wèi)，這是換個場地與軍兵大戰(zhàn)一場，舒月嵐戾氣滿心，甚有此意，答了句：“不必你去——”
郭元海咳了聲，道：“此舉不妥，且不說天隼有防備，未必追救得到，此時出手劫人，便是坐實罪名，明著與官兵作對了。”
林燦驚怒道：“那便任牧風(fēng)落入天賜府手里么？”
“既為的謀刺案，府衙必會過一下堂?！惫Ｄ笾?，“衙門里未必沒有救人時機?！?p> 何閬忽道：“幫主，城里正鬧得歡，索性讓人把府衙也砸了！”
“不錯！趁城里亂著，砸開衙門救人，綁幾個天隼，娘賊的瞎鳥！老虎不發(fā)威拿咱們當(dāng)病貓！”林公子難得如此暴粗發(fā)怒。
“索性把他天賜別院也砸了，什么寶物都砸他個稀巴爛，不能讓楊滑頭白吃這個虧……”彭春常竟似唯恐天下不亂，出了個餿主意。
幾人看似血性上來，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此時莫說什么陰謀詭計，什么嬌妻愛子，羅天弈要是在眼前，他們能直接提了刀砍人。舒月嵐聽在耳里，心里一激靈，素來下屬鬧得兇，便是為防他胡鬧——這上下雙方總是互相制衡，彼此牽讓，誰也不能放任性子來。
一屋子幾十歲的老成人，即便一時激憤填膺，處事也不會真的血性亂來。郭元海此時抬抬手，高聲道：“諸位！楊牧風(fēng)是自個讓捕差拿去的，他心中定然另有計較，先莫吵鬧，靜下來合計個良策救人才好?！?p> 幾人漸漸靜了，想著怎么救楊牧風(fēng)，舒月嵐忽然問：“金沙幫當(dāng)日為何要刺殺羅天弈？”
幾個管事面面相覷，有皺眉憂疑，與他一樣疑惑的，也有猜著幾分內(nèi)情的。郭元海捋了捋山羊須，對另外幾人拱手道：“諸位手里尚有事務(wù)，楊牧風(fēng)也要諸位想法營救，不如先去書房計議，此事就讓老夫與幫主說吧?！?p> 舒月嵐早給他們吵煩透了，道：“何閬，牧風(fēng)的消息盯緊了，羅天弈明目張膽來捉人，想定另有緣故圖謀。春常和林燦，你二人安排下牧風(fēng)底下的人事，衙門各處打點妥當(dāng)?！睋]揮手示意幾人去了，才喚童子端來清茶，“郭老，喝口茶。”
郭元海潤了嗓，道：“幫主可知金沙幫從前是做什么的？”
“捕魚賣水產(chǎn)，間或掘洗河沙淘金子?！?p> 郭元海道：“這是近些年才做的買賣，先幫主在世時，他們做的可不是這些。”
他父親死了快有十年了，人事變幻，又不知是什么舊事，青云幫前兩年收了這個金沙幫，也是看上那點水產(chǎn)買賣，至于他們十年前是什么出身，與青云幫無關(guān)也管他們不著，誰曾想這個小幫派竟會背叛他。
端午節(jié)當(dāng)日，金沙幫假了青云幫名義去刺殺羅天弈，又傷殺河上諸多無辜百姓，舒月嵐一怒滅了他一幫人眾，也不過是數(shù)日前的事，思來心頭兀自惱火。
舒月嵐道：“郭老既知內(nèi)情，就莫吞吞吐吐了。”
郭元海嘆一聲，忽然伸手指向東面，道：“幫主且看那方是什么！”
舒月嵐隨著他指向望去，議事廳東面墻上嵌有青云幫錦旗，墻外是樹掩花映的鳳翔山莊，莊外是云遮霞蔚的棲霞山嶺，山外是繁華錦繡的江南勝地南京，是富庶廣袤的東南諸州府，是浩蕩飄渺的江河云海。
他心中一動，問：“金沙幫從前做的是海上的營生？”
“是海鹽！”
舒月嵐是真有點吃驚了，不敢置信地道：“他們是販私鹽的？鹽梟？”
郭元海道：“他那么小一個幫派，哪是什么鹽梟，最多盜點海鹽販賣，又淘點金沙賺些暗錢，可這些年許是官府查得緊，也不販鹽了，賣起了水產(chǎn)。當(dāng)初收他們進青云幫時，老夫瞧他們這幾年也洗得干凈，便沒說什么，哪知竟會闖下這等大禍！你們都在猜問羅天弈來南京有什么皇差，看他放出這三樣寶物多與海上有關(guān)，金沙幫必是得了密信才去刺殺他，他是來查私鹽的！”
“這私鹽與那海上的碧落城有關(guān)？”
郭元海搖搖頭，“這倒難說，畢竟碧落城消失多年，老夫瞧他多半是借這海外仙城造事，禍亂武林，絞殺鹽盜?！?p> 舒月嵐又看向那東面望不見的洶涌云海，那里有大片雪白的鹽場，有令天子動容的物阜水域，有讓人貪婪的財富權(quán)勢。他低聲道：“這海鹽……是誰的地盤？”
郭元海心頭一震，忽地伏身向他跪下，道：“先幫主立的規(guī)矩，不動海鹽。”
舒月嵐道：“郭老這是做什么？”
郭元海望定他，顫聲道：“若動海鹽，青云幫必招大禍。”他們跟著這個青云幫主多年，他看得出來，舒月嵐陰狠乖僻，有禍天下之野心，比之他父親，猶為梟毒。
舒月嵐微笑道：“郭老多慮了，眼下青云幫多少事，江湖武林多少事，那十三道綠林幫寨我都未曾收服，哪里管得了什么海鹽?！?p> 這郭元海并非他父親舊人，而是跟隨他祖父的扈從，三朝元老，舒月嵐便是不信他對青云幫的赤誠，也決不會不信他對舒家的忠貞。他下座扶起霜發(fā)滿頭的老人，又道：“你和春常幾位管事商議下如何救牧風(fēng)，我去府城走一趟?！?p> 說著出了議事廳，吩咐人去取馬，楚京送人未回，他想了下，又叫來林燦，兩人帶了隨從與鳳翔衛(wèi)，下山前去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