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告別

　　“人呢？”劍眉女子手一送，紙傘往剛才飯桶呆著的地方戳去，卻沒有碰到任何東西。

　　“走了？”平眉女子往後急退，退出柴房，躍上了屋頂。

　　瘦削女子錯愕了一會兒，才說道：“他，他怎么不見了？”

　　“我們小瞧他了，他搞不好是土行宗的人?！眲γ寂邮滞鶓阎幸惶剑鲆槐K鐵燈，往上一扔。

　　那鐵燈居然像個氫氣球一樣緩緩上升，同時發(fā)出黃色光芒，照亮了整間柴房。

　　“沒人，燕子也沒出聲，只能在屋內(nèi)?！逼矫寂虞p輕落在地上，走進房間里來。

　　三名女子仔細搜索了房間各個角落，卻沒發(fā)現(xiàn)任何東西。

　　“蘇師姐，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瘦削女子問道。

　　“連師妹，你把這件事情記錄上，呈報給余師叔。我先去通知蘭草堂的同門，請他們警惕。”劍眉女子把紙傘和鐵燈收了起來?！斑@人可能不只是偷窺白師妹的無恥之徒，還是敵人派來的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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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聞流水聲，飯桶一睜眼，回到了點著蠟燭的房間。

　　“呼……總算是回來了……”烏鴉直接躺在了床上?！跋壬?，我們之前為什么不好好在這個安全的房間里面坐下慢慢聊呢？你看吧，折騰了半天，差點被帶走?！?p>　　“那還不是因為你們，不僅把我記憶刪了，還送錯地方……現(xiàn)在倒好，我成了看別人洗澡的變態(tài)了?！憋埻耙蔡稍诖采希袣鉄o力地說。

　　“那你也不要這么沖動嘛……你剛才逼得我用了緊急傳送，會扣工資的啊……”

　　「緊急傳送？」

　　飯桶爬起身來?！皩α?，剛才那種傳送怎么做啊，你教教我，是不是刷一下這個手機就可以了？”

　　烏鴉翻了個白眼?！斑@個傳送只有我能用，你是不能用的。簽完字之後，定位器就收回去了，你就跟普通人沒什么兩樣了，這才叫重生啊?！?p>　　“可是你不是叫了一聲就傳送了嗎？”

　　“那是緊急傳送！就是為了應(yīng)對你這種暴力顧客才有的?！睘貘f摸摸身子?！翱蓱z我還跟著你被捉了一次，那個網(wǎng)扎得我毛都亂了。”

　　“對了，剛才捉住我們的那些人，到底是誰呀？怎么這么蠻橫？隨便捉人判刑的？”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其實我們本來不應(yīng)該遇見那些人的，只是因為定位的誤差所以才碰到了。”

　　“說到定位誤差，我的記憶刪除和定位不準這兩件事情，你們公司該怎么賠償?。俊?p>　　“呃……我剛才翻了一下公司手冊……”烏鴉支支吾吾道，“里面好像說的是，當你‘重生’後，你原來的法人身份就已經(jīng)消失了，沒有賠償對象……而且對于重生過程中的不可抗力因素，公司不存在賠償?shù)牧x務(wù)……”

　　「奸商?！?p>　　飯桶此刻也懶得理會了?！澳敲茨阒辽倌芨艺f說以前的我知道的東西吧？你是陪同我簽下協(xié)定的人，這些總該知道吧？”

　　“也是，考慮到你記憶全消失了，我也該跟你講一講?！睘貘f歪歪頭，站了起來。“從哪兒講起呢？”

　　飯桶眨了眨眼睛，“不如就從我怎么選擇這個世界，做了哪些決定開始講起？”

　　“行?！睘貘f轉(zhuǎn)轉(zhuǎn)腦袋?！皬氖澜玳_始講起吧。你當初選擇世界的時候，很意外地問我，有沒有沒人去過的世界。”

　　“沒人去過的世界？”

　　烏鴉點點頭，“對，一般來說，那些選擇重生的富豪們，大多會選個有很多人探索過的世界去享受。因為這樣的世界比較安全，很多東西都能夠預(yù)先安排?！?p>　　“可是在你的要求下，我不得不去搜尋了我們公司最近才發(fā)現(xiàn)的世界，把目前了解到的一些資料送給你看了?！?p>　　“幾天之後，你就選定了這個世界，但除了你告訴我的那句話，你什么也沒說?！?p>　　飯桶回想了一下。“那句話是指金手指那句對吧？”

　　“是的?！鹗种甘强疵琅@句?！?p>　　“真的看美女就會發(fā)生什么嗎？”

　　烏鴉聳聳肩，“我怎么知道？”

　　飯桶忍住不去詢問烏鴉聳肩這個動作是怎么做到的，“那么對于這個世界，你們公司現(xiàn)在了解多少呢？”

　　“唔……我想想，”烏鴉歪歪頭，“首先，據(jù)我們公司了解到的，這個世界是個修仙世界。”

　　“什么意思呢？”

　　“就是說，這個世界與我們原來的世界，最不一樣的地方就是，這里真的有‘道術(shù)’。真的可以御劍、煉丹、施符、布陣。聽說還真的有人得道?！?p>　　飯桶想起彎刀女子踏在半空的樣子?！安挥米袷匚锢矶缮兜膯幔俊?p>　　烏鴉搖搖頭?！拔覀儾恢?，因為這個世界離我們實在太遠，以至于我們可能永遠也到不了，那也就甭提做任何檢測和實驗了?！?p>　　“如果不是意識能夠連接，我們和這個世界到宇宙毀滅前都不會見面?！?p>　　飯桶皺眉，“欸？那么你們意識是怎么連接上的？”

　　“這是商業(yè)機密，不能告訴你?！睘貘f嚴肅地說。

　　“是你不知道吧？”

　　“呃……也是……”烏鴉咳嗽兩聲。“但重點是，我們對這個世界了解得很少，只能通過連接上的意識做些探測，根據(jù)得到的資料來分析?！?p>　　飯桶摸摸因為皺了太多次而酸痛的眉頭，“好吧，那么除了道術(shù)之外，還有什么特點嗎？”

　　“呃……還有的就是，這個世界跟地球其實還蠻相似的，搞不好就是過去地球某個分出的時間線……所以這里還挺適合居住，開展一段新的人生的。”

　　“這也是我選擇這個世界的原因吧？”

　　“呃……不清楚，你其實還曾經(jīng)對某個水母世界表現(xiàn)過興趣，說搞不好每天呆在海里面吃小魚也不錯……”

　　“水母你們也能造出來嗎？”

　　“這個也是商業(yè)機密，但是我可以透露一點，如果這個世界真的什么都沒有，我們是很難‘重生’在這里的。”烏鴉指了指飯桶手上的手機。“你可能想象不到，我們?yōu)榱俗鲞@一個東西，花了多少人命。”

　　“人命？”飯桶皺起眉頭。

　　“呃……花了多少精力……剛剛是口誤哈哈?！?p>　　“等會兒，你說人命是怎么回事？你們造這么一個東西，犧牲了人嗎？”

　　烏鴉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先生，你還是不要了解得太多比較好。你要知道，我們是無法來到這個世界的，只能傳輸意識?！?p>　　“那么你想想，我們是怎么造出你和我——這只烏鴉的呢？”

　　飯桶思索了一會兒，直覺冷汗直冒。

　　“先生你是聰明人，我就不多說了?！睘貘f嘆了口氣?！翱傊?，探索一個新世界，讓人‘重生’在這里，是要付出很多代價的?！?p>　　“所以除非需要，我們不會輕易去開辟一個新世界，而是讓人選擇已經(jīng)收拾好的舊世界?！?p>　　“但是在你強烈地要求下，我們按照你的吩咐，給你準備了這樣的身體和房間。”

　　飯桶環(huán)顧四周，“所以這個房間，就是我擁有的一切嗎？”

　　“是的，在我們能力范圍之內(nèi)，我們都盡可能地按照你吩咐的安排了?！睘貘f指了指角落的一個小柜子?！澳抢镉幸粋€行李包，裝著衣物和一些錢財，還有你留給自己的一封信，這些就是全部了?！?p>　　“就這樣？”

　　“噢對了，這個房間也是你的。這里在一座道觀里面，已經(jīng)打點過了，他們會一直給你留著這個房間，你可以隨時回來。”

　　“可是……”

　　“我明白你在擔心什么。這座道觀已經(jīng)傳承了好幾代了，家業(yè)頗大，不差你這么一個小破房。觀主一家又是信仰虔誠之人，不會為了那一點小錢吞你房子?！睘貘f抬起頭想了想。

　　“對，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22歲的年紀了，這座道觀上下三代人應(yīng)該能保你50或60年，到那時其實你的人生也差不多結(jié)束了。”

　　“我其實沒擔心這個……”飯桶看了一眼略顯簡陋的房間，問道：“照你所說，我是一個富可敵國的人，那么我真的就給我自己留這么一點東西嗎？我感覺一個月都很難活。”

　　“其實已經(jīng)不錯了。剛才也跟你說過了，開辟一個新世界要耗費的財力物力，遠超過你能想象的地步。把所有成本換算下來，你房間內(nèi)的這個蠟燭，可能就能抵上一間銀行了。”

　　“我為什么想要在這個世界重生呢？我實在是不明白?！?p>　　烏鴉點點頭，“其實我也想了很久。說實話，如果不去開辟新世界，而是選擇去舊世界，你其實能夠過上極其奢侈的生活，痛痛快快地活上一世?！?p>　　“是呀?！憋埻皣@了口氣，為自己接下來的日子擔憂。

　　烏鴉忽然抬起頭，“這個答案可能留在你給自己留下的那封信里面。但我有一個猜想，你想不想聽一聽？”

　　“不想?！?p>　　“真的不想？”

　　“真的不想。”

　　“可是我都說到這份兒上了……”

　　“好吧你說。”

　　烏鴉走到床鋪邊緣，望向前方。“我先問你一個問題……其實你有沒有想過，既然我們可以讓一個人的意識上傳，灌注到新的身體里面。”

　　“那么為什么……你和這些參加我們公司‘重生’計劃的人，會選擇在另一個世界重生呢？”

　　“為什么這些人不要選擇留在原本的世界，永遠地活下去呢？”

　　飯桶想了想，“因為……法律不允許？”

　　“呃……那固然也是一個原因……”烏鴉歪頭，“但是，你要知道，這些客戶所擁有的財富和權(quán)力足以影響法律?！?p>　　“即便違法，為了長生，這一點風險也是值得冒的。那么為什么，他們沒有選擇這么做呢？”

　　飯桶聳聳肩，“那我真想不出來了，為什么呢？”

　　“因為沒有真正的‘長生’?！?p>　　“咦……你不是說……”

　　“是的，在跟你解釋的時候，我說的是我們‘復(fù)制’了你的靈魂?！睘貘f點點頭，“但是人的靈魂，無論復(fù)制得多么完美，當它在一個不一樣的環(huán)境，在一個不一樣的時間重新出現(xiàn)的時候，它就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它了?！?p>　　牠鄭重地舉起一只翅膀，“我們不能踏進同樣的河流兩次。”

　　“不要抄赫拉克利特的話啦。”

　　烏鴉用翅膀指了指飯桶，“我們所做的‘重生’，其實只不過是讓一個靈魂，能夠把它的記憶，托付給另外一個靈魂，借此讓它能開展一段新的人生罷了?！?p>　　“原有的那個靈魂，其實在意識上傳那一刻，就已經(jīng)死了?！?p>　　飯桶摸著下巴，“所以……我其實……”

　　“是的，你雖然還有著之前的一些記憶，但是靈魂已經(jīng)是全新的人了。”

　　“這跟你說的，為什么人不會選擇繼續(xù)重生，有什么關(guān)系呢？”

　　“你看，重生之前的我們，可能幻想著自己未來的生活，過得無比瀟灑。但是真正重生之後的我們，還愿意聽這個重生之前的我們所做的安排嗎？”

　　飯桶眨眨眼睛，低頭沉思。

　　“我見過很多選擇重生在舊世界的人。他們給自己的未來留下了大筆的財富，規(guī)劃了完美的計劃——正如他們對自己子女所做的那樣。”

　　烏鴉頓了頓，“我雖然沒有再遇到這些重生的人，但是當我遇到他們的子女時，我卻感覺，這些子女并沒有如同他們父母所希望的那樣，過得那么瀟灑和快樂?！?p>　　“龐大的財富和權(quán)力，極其成功的過往，其實也是沉重的負擔?！?p>　　“因此，既然有重生的機會，為什么不選擇拋下所有負擔，重新開始呢？為什么不讓這個宇宙多一點有趣的探險呢？”

　　“我想，那些最終選擇了在新世界，在沒有探索過的世界‘重生’的人，可能也是抱著這樣的想法的?！?p>　　飯桶若有所思，沒有接話。

　　烏鴉拍拍飯桶的手臂。“我相信你之所以選擇在這個世界，以這樣的條件重生，肯定有些道理。不如就接受它，好好地過屬于自己的人生吧。”

　　“你現(xiàn)在怎么變得……這么哲學？像個有智慧的老人一樣？”

　　“一只鳥是有很多面的。當你接觸過這些人——這些走到人生盡頭的人，你也會有所改變的。我也是忽然有感而發(fā)罷了?！睘貘f嘆了口氣，“畢竟你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118歲的你和現(xiàn)在的你都是。”

　　“你真的是烏鴉？”

　　“我真的是烏鴉?！睘貘f聳聳肩，“公司人事部說烏鴉跟死亡還挺配的，所以……”

　　「問題的重點不是烏鴉為什么會說話嗎？」

　　飯桶忍下詢問烏鴉發(fā)聲結(jié)構(gòu)的沖動，問道：“那么你還有什么要跟我交代的嗎？”

　　“沒有了，你簽完字之後，我們公司跟你的協(xié)議就到此為止了。從此之後，我們就不會再有聯(lián)系了?！睘貘f歪了歪腦袋，“你自己最後還有什么想問的嗎？”

　　飯桶想了想，問道：“既然你說這是一個可以修道的世界，那么我真的能證道嗎？”

　　“搞不好真的可以唷，誰也不知道。”烏鴉走到飯桶身旁，在手機上點了點，“在這里簽字就行?！?p>　　飯桶遲疑了一會兒，用手指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好的。范通先生，永別了?！?p>　　鈴聲響起，烏鴉刷開手機，隨著一道白光，消失在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