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錄像的金大力,整個身體劇烈的顫抖起來,面部表情時而驚恐時而絕望,時而愧疚時而憤怒,最后轉(zhuǎn)化為平靜死一般的平靜,仿佛一瞬間他已經(jīng)死了一般,他半低著頭,機(jī)械的張開嘴巴,就像訴說著別人的事情:“你們知道嗎?自從我爸死后我就和我媽相依為命,我媽一病不起后,我自己一個人承擔(dān)起這旅店,但是我媽的病情越來越嚴(yán)重,逐漸的就跟植物人一樣,除了眼睛還能轉(zhuǎn)動左手稍微抬起全身癱瘓,全天都需要別人照顧。
但是我仍然盡心盡力的盡我所能的照顧她,為她提供我能提供的最好的治療藥品。但是,沒有用的,我媽的身體越來越差,她四肢骨瘦如柴蜷縮僵硬,身體浮腫腹部腫脹,只能躺在床上茍延殘喘?!?p> 說到這里,金大力仿佛要窒息般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從開始的胡言亂語到不能說話,再到大小便失禁,失去行動能力,再到四肢僵硬連脖子都不能轉(zhuǎn)動,舌頭后墜不能吞咽,然后肺功能衰竭無法正常呼吸,喉部、鼻子、下體、腹部身上插滿了管子,成了吃喝拉撒都要通過插在身上管子的~那能叫人嗎?
我們沒錢上醫(yī)院,只能在家中等死,我靜靜的自己照顧她,從來沒離開過旅館三百米的距離,有時候我就想,這個幸福里7號旅館就像一個牢籠,把我牢牢的關(guān)在了里面。”
說到這里金大力停了下來:“方警官,能給我一支煙嗎?”方澤雖然從沒見過金大力抽煙,但還是默默的點(diǎn)燃一支煙遞了過去。
金大力接過煙,深深地吸了一口,隨即劇烈的咳嗦起來,然后不管混在一起的眼淚和鼻涕,繼續(xù)說道:“每天都是同樣的事情,我要為我娘擦洗身子,否則時間一長就會起各種褥瘡濕疹皰疹,你知道嗎?這種臥床的老人,他的皮膚不能有任何的磕碰,也不能依靠任何硬一些的東西,否則就會潰爛,而臥床的背部也會出現(xiàn)一塊一塊的潰爛和浮腫,時間長了就會有大片大片的囊腫,我只能劃破她的皮膚將膿液擠出來?!?p> 金大力又抽了一口煙:“每天我除了伺候她大便小便還要為她吸痰,不分晝夜,她還會因?yàn)槟X部的疾病時常的痙攣抽搐,臉部憋的紫紅。每當(dāng)我看到她痙攣的痛苦,不斷抽搐骨瘦如柴的軀體,還有她盡力的往上移動的左手,盡管每天只能一毫米一毫米的移動上來,就為了拔掉那個維持她生命的胃管,我就會在她的眼中看到絕望和求死的念頭。”
金大力的眼神有些渙散,仿佛再次看到了母親,看到了母親眼中的絕望:“但是,我想我要盡孝,我要盡力的照顧她,不讓她離開我,我要維持住她的生命,可是,太累了,我想這種絕望你們是沒有體會過的,太遭罪了,她遭罪我也遭罪,我們兩個都像生活在地獄中。
不知道有多少次,我禁不住就會去想'她要是死了就好了',然后又會被這種想法嚇住,感到罪惡深深地自責(zé),那是我的母親,從小帶著我長大的母親,我們相依為命,我怎么能忍心讓她去死?可是她太痛苦了,我也太痛苦了,我常想不如我和母親一起死吧,這樣既不用再承受痛苦也不會自責(zé),黃泉路上還能做個伴,可是我還沒有品嘗過這世間的美好,哪怕一天也好。
最后,最后,那天我崩潰了,控制不住的我徹底的瘋狂了!
就這樣我捂死了自己的母親,生我養(yǎng)我的母親?。 ?p> 金大力嚎啕大哭起來:“你們知道嗎?我那時有多痛苦,我是顫抖著,哭著顫抖的不讓自己停下來。我怕一旦心軟就前功盡棄,就會再讓我和母親陷入那種地獄般的絕望和痛苦中,我的母親在哪一刻出奇的平靜和溫柔,在走的那一刻,我竟然在她的臉上看到了笑容,我不知道是幻覺還是什么,無論如何,我永遠(yuǎn)不能原諒自己做出的這件事情。”
半晌后,金大力神態(tài)扭曲咬牙切齒的說道:“但是,這事情我不想讓別人知道,卻不料被錢五看到了,我不知道他錄了像,但是我知道,他當(dāng)時就站在門口那么靜靜的看著,看著我殺死了母親。他不但不制止,反而在事后要挾我敲詐我,我當(dāng)時就想tm的弄死他!沒想到,那天他給了我這個機(jī)會,他拿剪刀來刺我,我肯定要擋的,但是他越是罵我要挾我,我就越是控制不住心中弄死他的想法,我用力把剪刀向他推,可是他的力氣太大了,幸好有王老哥、張嫣、孫強(qiáng)他們?nèi)齻€來幫我,本來那把剪刀,即使我們四個人一起使勁也只是抵在了錢五的肚皮上,不過他最后要挾的話刺激了王老哥他們?nèi)齻€,于是我們四個人使出吃奶的力氣,咬牙切齒的,我想當(dāng)時我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猙獰的表情,我們都要弄死他!弄死他!哈哈哈哈哈!”
第八十四章一念之間
看著歇斯底里的金大力,還有聽著金大力敘述之后臉色越變越扭曲,咬牙切齒的張嫣、王老哥、孫強(qiáng)三人,方澤仿佛看到了四層地獄,他知道,此刻他們已經(jīng)將所有的仇恨,所有的不滿,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壓力,和所有對生活的失望,全部釋放和歸咎于錢五的身上,就像那天晚上一樣,所以,錢五又怎么可以不死呢?
望著四人還沉浸在對錢五的仇恨中,扭曲的表情仿佛脫離了現(xiàn)實(shí)。方澤招了招手,帶著丁曉輝走出了房間,重新將審訊室交給了刑偵支隊(duì)的偵查員們。
出了審訊室丁小會一直沉默不語,默默的跟在方澤的身后。方澤見到他這異常的表現(xiàn),有些不適應(yīng),回頭問道:“這次又沒有那些鬼神的?應(yīng)該不會嚇到你啊?”
不料丁曉輝后怕的說道:“哥呀,這比那些鬼呀怪的更可怕啊?!?p> “呵呵?!狈綕刹恢每煞竦男α诵?。“兄弟,這只不過是人性真實(shí)的一面罷了,不要往心里去。”
丁曉輝點(diǎn)了點(diǎn)頭,鎮(zhèn)定了一下心情后問道:“方哥,這回你又催眠了?”
方澤看了看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是用了一些心理暗示,然后再用反向的方法刺激了他們一下,給了他們一個容易激動和說出實(shí)情的環(huán)境罷了,其實(shí),審訊這活還真不是好人能干的,我也不想撕破他們的傷口,在他們身上放那最后的一根稻草?!?p> 可是,方澤心里知道,他只是提供了一個通道而已,一個宣泄的通道,是那長期存在的自責(zé)和無處不在的壓力需要找到一個宣泄口而已。
第二天早晨,全部認(rèn)罪的金大力四人已經(jīng)被押往拘留所。
臨行前,金大力請求再見方澤一面,見面后,他求方澤用那六萬塊錢幫他在墓葬園買一塊墓地安葬母親,完成他最后的心愿,方澤點(diǎn)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
回到派出所的辦公室內(nèi),不知為何,方澤的心情不太好,他陷在椅子里,點(diǎn)燃一支煙,默默地翻看著錢五的手機(jī),看著張嫣陪著酒囊飯袋的男人強(qiáng)顏歡笑下的無奈和屈辱;看著孫強(qiáng)進(jìn)入二手手機(jī)店前的躊躇猶豫和出來后的忐忑不安以及那張不孕不育檢驗(yàn)單上干涸的痕跡;看著王老哥那張被揉搓多次又展開的診斷書和那一打不知道用多少零錢湊成的紙幣;看著那個絕望的背影拿著枕頭死死地按住他一生最愛的人。
最后,方澤將的手機(jī)放下,緩緩的靠向椅背,任由手中的煙燃盡,目光迷離的朝向窗外,眼里滿是迷茫和哀傷。
其實(shí),這樁案子給他的真正感覺是悲哀,為身處欲海被命運(yùn)捉弄每日在地獄邊緣掙扎的人們悲哀。
人也好鬼也罷,天堂地獄往往就在一念之間,只可嘆!陰曹有孽鏡凡塵無真人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