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逐漸暗了下來,雨聲淅淅瀝瀝,越下越大。
之前擠滿了車的露天停車場里,只剩下兩三輛車了。
“李諾!李叔叔!”蘇晨淋雨挨個跑去敲了敲車門,都不是。
“李諾——”
“李叔叔!”
“轟隆隆~”
天空突然落下了一道閃電,照亮了蘇晨慘白的臉龐。
為什么沒在這兒呢?出什么事兒了嗎?為什么不等自己就走了?蘇晨腦海里瞬間出現(xiàn)一連串問題。
雨越下越大,冷冽的雨水順著麻花辮流到肩膀,蘇晨渾身已經(jīng)濕透了。
把遮陽帽戴到蘇晨腦袋上,雨水像瀑布一樣沖刷著宋霽的臉龐。
“沒找到嗎?”
蘇晨木然地搖搖頭。
“不管怎樣,雨這么大,我們還是先去避避雨吧!”說著,宋霽拉著蘇晨的胳膊,向離他們最近的保安亭跑去。
“叔叔!叔叔!”宋霽拍打著玻璃門。雨水灌進了兩人的衣服里,蘇晨感覺自己冷得已經(jīng)失去了知覺。
“叔叔!叔叔!”
保安這才聽到敲門聲??吹絻蓚€雨人,他連忙打開了亭門。
蘇晨和宋霽攜風(fēng)帶雨地進來,兩三平方米的保安亭一下子被擠滿了。
“叔叔,我們是來參加自主招生的學(xué)生。因為被混混尾隨,我們和家人走散了?!边€沒等保安詢問,宋霽馬上就跟他言簡意賅地說明了情況。
保安一下子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啊切,啊切!”蘇晨連打了兩個噴嚏。本來就受了很大程度的驚嚇,又在雨地里呆了那么長時間。一時間感覺頭暈?zāi)垦?,四肢無力。
“你還好嗎?”保安亭里,暗黃的燈光下,宋霽看不清蘇晨的樣子,也不知道她怎么了。
他有些著急和懊惱。都是因為自己,把那群混混招進學(xué)校來,不然也不會連累到這個女生。沒有那檔子事兒的話,估計她早就跟家人回去了。
可是宋霽,現(xiàn)在想這些有用嗎?之前發(fā)生的事兒,再怎么后悔,再怎么懊惱,又能怎么樣?眼下這當(dāng)務(wù)之急不是自責(zé),而是防止造成更嚴重的傷害!
想到這兒,宋霽強迫自己煩躁的內(nèi)心安定了下來。
他突然伸手去摸女孩兒的額頭,滾燙無比。
發(fā)燒了嗎?宋霽有點拿不準(zhǔn)。總之先讓她坐下來緩一下。
“你先坐這兒?!彼麖慕锹淅锢鲆话岩巫觼?。
保安見狀,從桌底下的箱子里拿出了一塊毛毯。
宋霽接過毛毯,笨手笨腳地給蘇晨蓋上。
靠近蘇晨的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蘇晨臉色蒼白,渾身瑟瑟發(fā)抖。
或許是看出了宋霽努力壓制的急躁,蘇晨安慰性地朝他笑了笑。
“可以借一下手機嗎?”她輕聲說道。
宋霽連忙去掏手機。他突然想到,為了不讓老爹打電話“騷擾”自己,進X中之后就關(guān)了機。
“我的還沒開機,叔叔能用下你的手機嗎?”宋霽朝保安喊道。
保安大叔剛剛在一旁束手束腳、不知所措,聽到宋霽的話,連忙把手機解鎖,遞了過去。
李諾的聯(lián)系方式她記不清了。
“137、”137多少來著,1372?
不對,不像是,1373?……
她去翻帶過來的書包,雨水浸透了白色的帆布包,沾滿雨珠的文檔袋,只剩半瓶的礦泉水,她突然想到,這次出門忘了帶上記事本……
一陣無力感襲來,從心臟開始蔓延,很快就到了四肢。
昏黃的燈光下,她感覺眼前視線漸漸模糊起來,宋霽關(guān)切緊張的面龐,和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都漸漸扭曲起來。
她突然有點想那個人了,要是他在,該多好……
突然間,耳邊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她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了。
一個穿著旗袍,梳著丸子頭的服務(wù)員端著一碟菜,迎面走來。
二樓的走廊里燈火通明,因為隔音效果很好,所以此時除了服務(wù)員輕微的腳步聲,到處都是靜悄悄的。
走到掛著“四時好景”牌子的隔間門前,她輕輕地敲了敲門。
“進。”
她打開門,走進房間后,露出了職業(yè)性的微笑。
“貴賓,你們好。這是本店的特色菜,正宗熱切丸子?!?p> 說著放下了盤子。
“您請慢用。”
“老高,快嘗一下這個?!闭f著,王校長夾了一片給坐在對面的人。
“嗯,好吃!還是小時候那個味道。”被叫做老高的人嘗了一口,大笑著說道,“老王你這幾年混的不錯啊,上次見面都是個副校長了,這次居然直接連副字兒都給去了?!?p> 王校長喝了一口白酒,似乎有點上頭,半開玩笑道:“那可不是嗎,你也不看看我是誰?!?p> “哈哈哈”老高捶了一下王校長的肩膀,“說你胖你還給喘上了。堂堂X中的校長現(xiàn)在跟我喝得爛醉如泥,你看你這哪有為人師表的樣子啊?!?p> 仰頭猛灌幾口白酒,杯子見了底兒。王校長口齒不清地說道:“也就跟你,這么自在了。”
老高神情一暗,默默放下手中的酒杯。感嘆到:“是啊,好久沒這么自在過了。”
“四時風(fēng)景”這個隔間在二樓靠窗的位置,老高透過被雨淋濕的玻璃窗,望到了川流不息的街道和一排排刺眼的路燈。
“老王,你還記得我們讀書的時候嗎?”他突然問道。
老王顫巍巍地抬起了頭,滿臉通紅。
“當(dāng)然記得啊。那時候,我們偷雞摸狗逃課打假,無惡不作。有一次班主任氣的指著我倆兒的鼻子罵,說如果我們以后有出息了,他就把名字倒過來寫?!?p> “哈哈哈哈哈?!崩细咝呛堑溃骸澳勤s明兒我去拜訪一下他老人家,請教他一下怎么把名字倒著寫。哈哈哈?!?p> 那時候被兩人氣得咬牙切齒的老師,恐怕做夢也沒想到,十幾年后,他們倆一個當(dāng)了著名高中的校長,另一個成為了上市公司的老總。
“來,老高,高哥,這杯我敬你?!蓖跣iL又端起了酒杯。
“你還行嗎?要不這次就少喝點兒吧。”老高有些擔(dān)心。
“不,這杯我一定要敬你!”說完,他不給老高還口的機會,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老高拗不過他,也端起了酒杯。
“高哥,我知道你這次特地請客是為了什么。”王校長越喝人反倒越精神了,“你不用擔(dān)心,小高的事兒我都已經(jīng)安排好了。別人的事兒我都可以撂一邊兒,但你的事兒,我一定會給你辦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摹P「呤请m然你的兒子,但在我看來,他比我親兒子還親?!币贿B串兒說了這么多話,他有點口干舌燥。
老高倒了些醒酒茶,給他遞了過去。
“好兄弟!我老高在這兒謝過你了。”
喝了一口茶,王校長咂了咂嘴,揮手道:“高哥,你別,別這樣說!”
“當(dāng)年我只是個副校長,因為學(xué)歷低少不了被人嘲笑,被同事排擠。最困難的時候,是老哥你一直在給我加油打氣啊!后來那件事之后,前任校長被撤職,我才終于熬到了轉(zhuǎn)正的機會?!?p> 老高的神情突然有些凝重。
“如果沒有你,我可能早就堅持不下去了。該感謝的人,是我??!”
“哈哈哈,我之前果真沒看錯人?!崩细哚屓涣?,“我看啊,我們還是別謝來謝去的了。吃菜,吃菜!等下一桌子菜都涼了。”
“叮鈴鈴,叮鈴鈴~”隔間里突然傳來手機震動的聲音。
“誰啊,”說著,王校長拿起桌子上的手機。
屏幕上“X中安保隊”赫然在目。
王校長心里咯噔一下,X中安保隊一直是歸副校長管的,一向是不會直接跟自己打電話的。
只打過兩次電話,一次是學(xué)校后山著火了,另一次是一個高三的學(xué)生要跳樓,被巡邏的安??吹搅?。
都是大事兒。
王校長這下腦袋徹底清醒了,“老高,我得接個電話?!闭f著就要往門外走。
“怎么了?”
認識這么多年,老高從沒見過他表情這么嚴肅過。
“什么?學(xué)校有混混進來了?!”
電話那頭,保安汗顏,“校長,現(xiàn)在重要的是有一個學(xué)生暈倒了,而且他們好像跟家長失散了!”
“那你愣著干什么,去打120啊!”校長吼道。
學(xué)校雇用的這些保安怎么一點隨機應(yīng)變的能力都沒有?人都暈倒了,不去打120來問他?
“是是,”保安手一抖,差點又把手機給摔了。
“等下別掛!”王校長突然想到,急救車從最近的醫(yī)院到學(xué)校,估計最快也要半個小時,而且暴雨天氣加上下班高峰期,路上車得堵死!這么長的時間里,學(xué)生被這些笨手笨腳的保安搬過來挪過去,不死也會涼透了!
“把要緊的事情,交給你最信得過的人?!崩细叩穆曇粲挠牡貍鱽恚恢朗裁磿r候也出來了,把看樣子把談話內(nèi)容聽了個大概。
王校長頓時醒悟,沖手機對面喊道:“先把人抬到學(xué)校醫(yī)務(wù)室里,讓校醫(yī)們先好好看著!你們也在那兒等著!”
掛了電話,王校長緊接著又打了個電話。
“劉老師?今天晚上你就先別去監(jiān)督學(xué)生了,馬上開車去趟學(xué)校醫(yī)務(wù)室吧……”
看著前一秒還在酒桌前喝得爛醉如泥,而現(xiàn)在卻在有條不紊地處理緊急事件的王校長,老高感慨萬千。
真的是,歲月不饒人啊。
他突然懷念起讀中專的日子。
一個午后,逃課出來。出了小賣部,青年掏出口袋里的煙盒,遞到他面前,憨笑著說:
“老高,來一根?”
冷,很冷。
像是跌入了冰窖中,又像是在冰天雪地里。
可是她既沒看到冰窖,也沒感受到風(fēng)雪。反而,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蘇晨!”
“蘇晨!”
是錯覺嗎?她好像聽到了李諾和李叔叔的聲音。
“李諾!李叔叔!”她大聲回應(yīng)道?!澳銈冊谀膬喊??我剛剛都沒找到你們!”
“蘇晨,我們在這兒!”李諾焦急的聲音傳來。
這一回蘇晨聽到了聲音傳來的大致方向。
她竭盡全力向前奔跑,突然間,好像被什么東西絆倒了,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后,她狠狠地摔向地面。
“啊!”蘇晨快倒地前,連忙用手撐了一下身體,但還是被磨破了皮。
“嘶~”抬起手來,她發(fā)現(xiàn)手背上蹭破了很大一塊皮,一些細碎的小石子扎在上面。
尖銳的刺痛讓蘇晨一下子清醒過來,她掙扎地站了起來。
這時她才注意到,漫天的白霧中,自己腳下是一條石子路。
一陣濃郁的香味飄過,蘇晨看到不遠處有一片灌木叢,牡丹花正妖艷地盛開著。
李諾和李叔叔他們?nèi)ツ牧??剛剛?yīng)該還在附近的啊。她感覺這里有說不出的怪異,不僅荒無人煙,而且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一片死寂。
突然間,蘇晨聽到一些細微的聲音零零碎碎地從遠處傳來。透過白霧,她依稀辨得是一個人影兒。
是李諾他們嗎?
蘇晨剛想喊出口,可還是忍了下去。萬一不是呢?這么想著,她屏住了呼吸,強忍焦躁。
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大。
“沙沙沙……”
是皮鞋摩擦石子路的聲音。
她感覺一陣涼意順著脊梁爬了上來。直覺告訴她,過來的不是李諾或者李叔叔。
要趕緊離開這兒!這么想著,蘇晨想拼盡全力朝身后跑去??墒撬痼@地發(fā)現(xiàn)雙腳就像灌了鉛一樣,動彈不得。
“沙沙沙……”白霧中,皮鞋摩擦石子路的響聲越來越大,人影也逐漸變得清晰。
豆大的汗珠順著額頭流下來,蘇晨內(nèi)心的恐慌愈來愈強。
不行,我不能在這兒,不能就這樣什么都不做!
這么想著,她的目光瞬間堅定起來。
大不了,同歸于盡!
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蘇晨看到了來人的致模樣,是一個青年的體型,他穿著皮夾克,頭發(fā)上有一撮黃毛。
居然是下午尾隨她的那個人!蘇晨大駭,她用力地掙扎,可雙腿卻像在地上生了根一樣,紋絲不動。
黃毛離她越來越近,蘇晨這時候能看清他的臉了,他朝蘇晨笑著,笑容扭曲,露出非人類所有的獠牙。
雖然早有心理準(zhǔn)備,但蘇晨還是被嚇得閉了上眼。
要是他再往前一步,就跟他拼了!這么想著,蘇晨握緊了拳頭。
可短短十幾年,就這么葬送在這兒,她真的很不甘心。即使在初中三年的灰暗日子里,她都不曾抱怨過什么,父母的缺席、同學(xué)的歧視、還有背后那些閑言碎語,她都未曾放在心上。因為她相信,人定勝天,雖然命運帶給她不公,但這些不公都是能夠靠智慧和勤奮被填平的。可眼前的窘境,卻讓她的智慧和勤奮毫無用武之地。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毫無作用地一敗涂地。
黃毛向她伸出了手臂。
蘇晨緊繃著心弦,憤怒地注視著他。
“小晨?”
一個孩子的聲音突然從耳邊傳來。
蘇晨已經(jīng)朝黃毛揮舞起了拳頭。
預(yù)料中的拳頭撞擊肉體的聲音沒有傳來,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之前近在咫尺的黃毛已經(jīng)不見了。
淚水順著臉龐留下,劫后余生的喜悅還沒來得及席卷她,耳邊又傳來小孩的聲音,
“小晨,是你嗎?”
疑問而又關(guān)切的語氣。
眼前畫面一轉(zhuǎn),蘇晨看到一個小男孩站在她面前。
“小晨,你怎么啦?”男孩溫柔地看向她。
“你怎么哭啦?”
小晨,小晨,他是在問我嗎?可我不認識他啊……
蘇晨還沒從剛剛的震驚中走出來,愣在原地。
男孩突然朝她跑過來。
奇怪的是,他跑到蘇晨面前的時候,并沒有停下來,而是繼續(xù)往前跑。
蘇晨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幾步。然而小男孩的速度并沒有減慢,眼看就要跟蘇晨撞到。
然而,意料中的碰撞并沒有發(fā)生,小男孩就像穿過空氣一樣,從蘇晨身體里穿了過去。
“小晨,是不是他們又欺負你了?。俊蹦猩赡鄣穆曇魪奶K晨背后傳來。
一陣微風(fēng)吹過,幾片槐樹葉慢悠悠地從空中飄落,一股淡淡的清香從鼻端飄過。
蘇晨終于回過神來。
這又是哪???伴著疑惑,蘇晨轉(zhuǎn)過身。
視線里出現(xiàn)一棵五人合抱粗的槐樹,粗壯的枝干在天空中無邊際地延伸著,在夕陽的照映下,地面上樹影婆娑?;睒渖蠏熘粋€古老的鐘,因為長時間的風(fēng)吹雨淋,鐘的表面已經(jīng)生銹了。在此刻,因為風(fēng)的緣故,鐘擺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鐘面,發(fā)出古老而略顯沉重的聲音。
“咚,咚,咚……”
鐘聲驚走了一批棲息在樹上的飛鳥。
“小晨!”迎著夕陽,男孩跑到大樹樹根旁,蘇晨這才看到地上坐著一個小女孩。她蜷著腿靠著樹干,把頭埋在自己懷里。只留下兩根麻花辮耷拉在肩膀上。
“小晨你別怕,”小男孩的聲音略顯著急,“下次再遇到那些壞人,我就幫你打跑他們!”
“嗚嗚嗚~”本來還好,聽到小男孩的承諾后,小晨反倒哭得更厲害了。窩在懷里一抽一吸地哭泣著,小女孩幼小的肩膀也隨著哭泣而抖動。
小女孩委屈地說道:“他們都說我是小瘋子,嗚嗚嗚~”
“別理他們,誰說別人是瘋子,那他自己才是!”小男孩沖小女孩承諾道:“下次看到他們我就把他們都打趴!”說著,他揮舞起拳頭來。
“真的嗎?”女孩抬起頭來,淚眼汪汪地看著小男孩。見到小女孩終于肯理自己了,男孩開心極了,他煞有其事地發(fā)誓道:“嗯嗯,以后有我在一天,我就不會讓那些壞人欺負你的!”
蘇晨模模糊糊間聽到了兩人的對話,但還沒來得及走過去,眼前的景色又被白霧掩蓋了。像是太陽初生似的,蘇晨感覺到目光所及之處刺眼無比,一道關(guān)切而又焦急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
“同學(xué)!同學(xué)!你怎么了?”
蘇晨緩緩睜開了眼。陌生的英俊臉龐在她眼中逐漸放大。
宋霽顯然被突然睜開眼睛的蘇晨嚇了一跳,但轉(zhuǎn)而又欣喜道:
“你終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