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暑假的一個晚上,他問我要不要跟他去巴厘島度假。其實那時候我已經(jīng)買好了回家的高鐵票,但他的提議似乎給了我一個不回家的理由,于是我欣然同意。
我打了個電話給我媽,謊說單位有個團建活動要去巴厘島,真假參半,自圓自說。
她一聽要出國,情緒比我還復雜。問我是不是坐飛機去,坐飛機的話會不會不安全?畢竟近兩年飛機出事頻繁;還有到了海邊是不是要坐船出海?坐船的話也不安全……
我聽不下去了,打斷了她喋喋不休的臆想,說呆在家里還有地震呢,反正橫豎都是死!
也不知道為什么,那兩年我在她面前近乎盛氣凌人,似要把前些年的不悅悉數(shù)奉還回去??晌覅s忘了她除了是我的母親,還是一個可憐的女人。中年喪偶,女兒不孝,算是人生兩大悲哀吧!
聞言她改了口,說出國見識見識也是好的。她問我是不是第一次出國,她說她這輩子都沒出過國……
當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見我媽撞破了我和他的關系,氣得直往我身上捅刀子。她一邊痛哭一邊奮力地絞著我的心臟,我心痛得要死卻怎么也死不了……
醒來后我淚流滿面,然而整個屋子除了天花板上的那盞明晃晃的燈,便只剩無盡的長夜與我作伴。同事問我一個人住為什么不養(yǎng)只寵物。且不說我不懂得如何養(yǎng)寵物,就算懂,我也不愿去承擔一個生命的重責。我害怕失去和辜負,所以索性選擇沒有開始。
自從離婚之后我零零碎碎會寫一些東西,每次發(fā)表都是無人問津。起初會有失落,但后來慢慢就習慣了。因為是興趣愛好所在,所以即使沒有報酬也不會覺得乏味無趣。
巧的是,就在出發(fā)去巴厘島的前一夜,我收到了平臺的第一筆稿費,扣除稅費到手八千多。這個金額對他來說或許不值一提,但對我來說卻是意義非凡。
就在那一刻,我恍惚覺得是不是否極泰來了?我甚至自大地覺得自己因此而有了可以與他相匹配的東西,簡而言之,是生出了一種底氣。
我打電話告訴他這件事,他也替我高興,問我什么時候開始寫作的,他怎么一點兒也不知道。我說你是個大忙人,我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何足你掛齒。更何況之前寫了那么久也沒點成就,怎么好意思在你面前提起?現(xiàn)如今終于算是步入了正軌,這不第一時間通知你了?
約莫半小時,他拿著一瓶紅酒和一束玫瑰來了我公寓。他說這么大的喜事,該慶祝一下。
或許是因為他也曾有過寫作的經(jīng)歷,盡管他寫的東西與我截然不同。他著重于經(jīng)濟,而我只寫感情。八竿子打不著的東西,卻在此刻引發(fā)了他的共鳴,因為在寫經(jīng)濟之前他還發(fā)表過詩集,詩中的情感遠比我這些小打小鬧來得熱烈。
我問他為什么好像比我還高興,他理所當然地說女朋友給了他這么大一個驚喜,自然高興。
聞言我停下手中醒花的動作,問他:你說什么?
他頓了一下,像是在回想剛才自己說過的話,說:驚喜?
我說不是,前面那句。
他星眸微閃,說:女朋友?
這下輪到我猶豫了。即使他說了女朋友又怎樣呢?誰又能保證我是他唯一的女朋友呢?退一萬步講,以他的身家,身邊圍繞的哪個女的會比我差?于是我心里因為稿費而衍生的優(yōu)越感頓時以內(nèi)心可感知的速度迅速消退下去,僅留下記憶一瞬的殘骸。慶祝的酒傾入口中滾入胃里,就成了悶酒。
他問我怎么好像突然不開心了,我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沒有不開心,只是有些醉了。
當天晚上他在我那兒過了夜,第二天早上吃過早飯就出發(fā)去了機場。他把車停在機場的停車場,我說停這么久停車費得好幾千吧!他說他會叫人來開走的。
我至今記得他說的會叫人來開走的這句話,其實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話,可我卻一直那么惦念著。很多重要的人重要的事,隨著時間的推移記憶都會淡去;反倒一些無足輕重的事,卻似乎可以記一輩子。我不知道潛藏在這件事背后的故事,只知道,那句話成了我此生難以磨滅的一道傷痕。
他定的是洲際度假酒店,酒店的金巴蘭沙灘號稱全球十大最美落日沙灘之一。當天晚上我們在沙灘上看落日,吃自助。他問我覺得這邊的落日怎么樣,我眼看著西方的漫天霞光一瀉千里,仿佛為他周身籠上了火色的金邊,好似金烏跌落前的余輝,浩蕩千里。
我說很美,這是我第一次看日落,很震撼。
他牽過我的手放在自己腿上,笑吟吟地沒有說話。
后來夕陽西沉,徹底沒入了海里,世界因此而頓時暗淡了下來,可這似乎也給了人們留意身邊人的機會。音樂聲起,大人小孩們都沒入了海邊的浪漫里。
他拉著我匯入了人群,篝火閃爍而目光交錯,光影之間我再次有了一種他的的確確是我愛人的錯覺。
我們纏綿悱惻,我們盡情忘我。我不確定他的真情實感,但是那一刻,我自私地渴望一場海嘯將我倆都卷入海底,永生永世地沉默在海底……
第二天吃過早飯他說去游泳,我說我不會游泳,他表示很詫異。
他說女孩子怎么能不會游泳呢?女孩子性感的比基尼一穿,尤其是像我這種漂亮的女孩子,一定會吸睛無數(shù)。
我說我沒學過,自然不會。而且因為不會游泳,所以我都沒有準備泳衣。
他說不礙事,泳衣可以去那邊買,游泳他可以教。
因為信仰佛教,這邊建筑的高度都不能超過寺廟的高度,所以這個酒店最高只有兩層建筑,占地面積就不可避免地大。至于泳池,大大小小不下十個。他挑了個相對來說比較淺的,開始了教學。
不得不承認的是,我實在愚笨,再加上恐懼心理,身體就十分僵硬。他不斷地讓我放松,可我還是不自覺地緊繃著身體。后來他無奈,索性使出了下作的法子。我本就有挫敗感,他這么一弄我就上了岸,撂下氣話說不學了。
他也不勉強,拉著我去了一個大一些的泳池,讓我在旁邊休息,他獨自下了水。
下午他說有個視頻會議,讓我自己下樓玩會兒。
風很大,我一個人躺在泳池邊聽著海浪拍打在沙灘上轟轟作響,遠處的海平面與天空連成一線,我忽然就領略到了“望洋興嘆”這個詞的含義??杉幢闳绱耍瑑?nèi)心的波瀾卻如這海浪般愈發(fā)壯闊。
我想我從來都不是甘于從命的人,當年離家的愿望其實算是實現(xiàn)了,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講,我算是愿意與命運作抗爭的人。
想了許久,我忽而覺得百無聊賴,索性再次跳下水撲騰起來?;叵胫衔缢涛业姆椒ǎ鼐拐娴恼业搅斯?jié)奏。
那種興奮感促使我一口氣游了好幾個來回,直到出水時抬頭,望見了他那張滿是盎然笑意的臉……
我永遠記得那一刻,他身后碧空如洗,而他燦爛的笑意卻像不經(jīng)意被打翻的酒盞,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就近在池邊蹲下身子說不錯,領悟得挺快。
我游到他面前,說是師傅教得好,他便低頭吻了我……
我們在那里呆了一周,直到回國前一天晚上,我貪了幾口酒,借著醉意對他說了喜歡。他摸了摸我的頭,親吻著我的額頭說他也喜歡我。
我大著膽子看進他的眼眸,解釋說是男女之間的喜歡,然后他就沉默了。
沉默,他慣用的伎倆……
或許酒精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似毒品,它能擴大人的心理感受。我本能忍受很多苦,可醉了酒,心中的苦悶就變成了眼淚落在了他面前。我問他為什么不說話,他卻只是把我攬進了懷里,用上床的方式堵住了我的嘴。
其實我都明白,于他而言兒女私情實在不值一提。他可以為我這個沒名沒份的“女朋友”一擲千金,卻唯獨不能給我名分,也從不帶我見他的朋友。
我曾問過自己是否在乎這個名分,起初的答案是不在乎,可慢慢地就不那么堅定了。我要的的確不是名分,可偏偏只有名分,才能證明某些東西。所以他其實并不愛我,他對我的喜歡,不過就像是喜歡一瓶香水、一塊手表、或是一輛奧迪那么隨意……
我是可替代的,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