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季德宏夫妻與季銘凡一同回了S市,回到了那個依舊冰冷的別墅。
來到季予辭墓前,路筱蕓便開始泣不成聲了。
“小辭,你在那里還好嗎?身上還會痛嗎?是爸爸媽媽沒用,沒能救活你……”
季德宏抱住路筱蕓,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安撫她的情緒,等到她情緒平復(fù)些后,蹲下身,擦拭著墓碑。
“小辭,好久不見了。你看,誰跟我們一起來了?”
說著,招手讓季銘凡靠近,“小凡長大了。也總算釋懷了,終于愿意跟我們一塊來看你了!”
季銘凡低著頭,默不作聲。
見狀,季德宏只當(dāng)他心里終究沒能完全釋懷,無法接受,承認(rèn)季予辭已死的事實才不愿開口。
“小辭,你弟弟可能還沒有適應(yīng)這里的環(huán)境,才不開口的,就像他第一次去醫(yī)院看你,也是這副樣子……”
過了會,一個二十多歲的工作人員來找季德宏處理一些關(guān)于墓地的事務(wù)。
季德宏見路筱蕓過于傷心,便想讓她分散注意力,就讓她一起去。
“小凡,我和你媽媽去處理一下,待會回來找你,然后我們回家?!?p> “好?!?p> 季銘凡冷淡地回應(yīng)道,見他們走遠(yuǎn)了才緩緩蹲下來。
看著墓碑依舊笑著的季予辭的照片,仿佛他就在眼前,活生生地站在面前。
“哥,這幾個月沒有來看你,你不會怪我吧?你之前住院的時候我不常去看望你,你有沒有在怪我呢?”
說著,眼中噙著淚。
“我最近不常想起你,連你的忌日都忘了,你會不會怪我呢?”
季銘凡不在一直笑著,而是滿臉憂傷,眼中難得出現(xiàn)他最真實的情感,可那情感是悲傷、悔恨和思念,獨獨沒有季予辭最希望看到的快樂。
“我想,你是不會怪我。你從來便沒有怪過我,不管我做錯了什么,你永遠(yuǎn)都不會責(zé)罵和怪罪我,只會教導(dǎo)我、改正我。可是,我好想讓你現(xiàn)在活過來,教導(dǎo)我、改正我……”
眼淚如千斤重的杠鈴,一滴滴砸在了地上,砸出深坑。
過了會,情緒慢慢平復(fù)下來了。
“哥,有個好消息和壞消息。我最近有了一個想要真心結(jié)交的朋友。雖然她性格有點怪,但她其實像你一樣內(nèi)心柔軟,而且她還救過我。不過,壞消息是,她還不是我朋友,但我會努力的?!?p> 看了眼消息通知,站了起來,“哥,我該走了。我們下次再見,下次我再好好告訴你,關(guān)于她的故事?!?p> 剛走出沒幾步就遇到了年近七十的守墓人。
“小伙子,又來看你哥哥?。俊?p> 季銘凡笑著點頭,“是。”
“不過你這次好像隔了好幾個月,是出什么事了嗎?”
“沒有,就是搬家了,太遠(yuǎn)不方便?!?p> “這樣啊。你這是要走了?往常不是要待好久的嗎?”
季銘凡看著手機(jī)上繼續(xù)彈出消息,“這次我不是一個人來的,他們現(xiàn)在要走了,我自然也要走了?!?p> “那你快去吧,不要讓人等久了?!?p> “好?!?p> 話畢,季銘凡便離開了。
守墓人看了看遠(yuǎn)去的季銘凡,又望向了季予辭的墓碑處,笑道:“你有一個好弟弟啊。”
季德宏一家沒有立即回去,而是回了S市的別墅。
路筱蕓看著面前的房子,又不禁感傷道:“好久沒有回來了,家里還是一樣啊。就是少了一個人……”
“好了,你不要再這么傷感了?!奔镜潞晟锨皳碜∷皝碇?,我叫人打掃過了。還算干凈,不過,家里沒有叫人買吃的。你先回房休息,待會我們出去吃?!?p> 說著,看向季銘凡,“小凡,你也是,去休息一下吧?!?p> “爸,我就不去了,我想在家待著。你們不用管我,自己去就行,待會我自己點外賣。”
季銘凡微笑著說完,便徑直回房間了。
此情此景,季德宏不禁覺得自己的孩子好像與自己越來越遠(yuǎn)了,句句恭敬,句句疏離。
“筱蕓,你覺不覺得,小凡他好像跟我們很疏遠(yuǎn)?。俊?p> “會嗎?他可能是累了吧。他跟他哥哥真像,一樣乖巧懂事,也是那樣愛笑……”
季德宏突然嚴(yán)肅道:“但是,筱蕓,你要知道,他們是兩個人,不一樣的?!?p> “我明白,我分的清楚。他們從始至終都是兩個不一樣的人,誰也取代不了誰。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都是我的孩子!”
“你明白就好?!?p> 說著,又擁緊了一些路筱蕓。
季銘凡回到房后,看著未曾變化的房間。
有一瞬間,好像回到小時候,回到哥哥還在的日子,他們嬉戲打鬧、讀書寫字,教他成長,世界的廣闊與神秘正等著他們一起去探索;又有一瞬間,好像回到了哥哥死后的那段日子,整個世界仿佛深淵,他重重地掉了下去,受了一身的傷,然后再也沒有爬上來過。
在這個巨大的深淵了,他一開始想過逃,可最后都是無疾而終。
逃著逃著,他為了自己不再受傷害,為自己編織了一個牢籠保護(hù)自己。而后,平靜地躺在著深淵里,不再掙扎。
季銘凡回憶起過去,他也曾算是擁有一段快樂的日子,家庭富裕。他比起平常人來說,已經(jīng)站在了頂峰,他覺得自己什么都有了,唯獨沒有父母的愛和真誠的心。
人總是無盡地渴望著自己所要得到的,這是野心也是天性。他自己并不是什么高尚的圣人,所以他也想要被愛著、去愛著。
為此,他學(xué)著乖巧懂事,學(xué)著“真誠溫柔”的笑容。不過現(xiàn)在,他的欲望已經(jīng)沒有之前季予辭死后那幾年那么強(qiáng)烈罷了,正在消失殆盡。
自然而然地,他的懂事和笑容成了習(xí)慣,討好別人也成了自己的防護(hù)罩。他漸漸地將自己的欲望一同鎖在了深淵里,建立更加堅固不催的牢籠。
“叮咚——”
手機(jī)提示音響起,他拿起手機(jī)看了一眼,眼中突然有了些許欣喜。
是秦愐發(fā)來的,“怎么沒來考試?生病了?”
猶豫片刻后,立馬回復(fù)道,“沒事,就是家里有事,去不了。有什么事嗎?”
看著“對方正在輸入中”幾個字,心里更加欣喜了,嘴角也悄悄有了弧度。
“班主任有事要找你,說是轉(zhuǎn)校要補填些資料,聯(lián)系不上你,就讓我試試能不能聯(lián)系到你?!?p> 季銘凡噗嗤一笑,“果然,你會找我,也就只能是因為正事了。”
打字回道,“手機(jī)關(guān)機(jī)了,沒注意,我明天下午回去就去找班主。”
“好。”
季銘凡沒想到,她居然還會回復(fù)自己,從昨天開始一直沉積的陰霾突然一掃而光,開懷地笑了。
點了外賣后,就一直看著他們的聊天記錄;吃飯的時候也看,哪怕沒有再次來信;要睡時,也還在看,期待著明天回學(xué)校。
他的牢籠慢慢地松動了,而這個變化是在遇到秦愐之后,他也意識到了,但他并沒有加以鞏固,而是置之不理地看著它慢慢松動。
是他在體育室與秦愐對視后,重新喚醒了其中一個欲望——去愛著這個對自己并沒有那么好的世界,季銘凡想成為秦愐最真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