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下班打卡時間。
“阮阮,卡薩塔記得吃了哦?!?p> 溫雪稚系好大衣扣子,把祁明月和沈沐川換下來的鞋都整整齊齊擺進鞋柜,剛要直起腰來,又見地上沾了些干涸后的泥土,嘆了聲氣,認命蹲下了。
“好?!?p> 秦溫阮靠在座椅上,一本書敞開了搭在臉龐,遮住任何感官,鼻尖能夠嗅到的只有書香和淡淡的油墨香。
她聽見溫雪稚也要離開的動靜,才慢慢轉過臉來。
半張臉還蓋在書下,那露出的一半臉不足以讓人覺得這是平時那個殺伐果斷的秦老板。
眼睛濕漉漉的,只穿了一件米白色高領毛衣,松軟卷發(fā)披在耳后,又被鯊魚夾隨意夾起,少了幾分明艷,多了幾分楚楚可憐。
“路上小心?!?p> 她朝溫雪稚擺擺手。
溫雪稚提上馬丁靴,笑說,“你也是,別走太晚,畫稿畫不完可以明天繼續(xù),身子累壞了……”
“好了好了?!?p> 秦溫阮無奈叫停,苦笑著,“跟老媽子一樣啰嗦?!?p> 溫雪稚只是笑笑,就開門出去了。
偌大的工作室頓時只剩下秦溫阮一個人,白天這里許多人的時候,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忙著自己的畫稿,偶爾有接私活作培訓的,就自己去休息室里,那里隔音好,互不影響。
明明也像此刻一樣安靜,可秦溫阮卻莫名覺得,那時候才是真正的安靜,而現(xiàn)在,是孤寂。
仿佛整個世界就只剩下她自己的一種孤寂。
她揉揉眼,腹中并沒有多少餓的感覺,便滑著轉椅到桌旁,繼續(xù)勾線條。
后來上色時,她嫌平板燈燈光有些亮,照的整個畫面都有些飽和度過高了,就只開桌上一盞臺燈。
于是光明只填滿了一寸桌面,身旁無盡黑暗,好似整個夜幕昏昏沉沉地墜在她腳邊,直等那虛實不定的燈光抓不住她的時候,引她墮落。
忽然之間,她想起白日里接到的那個電話。
南大人事處打回來的,說是吳錦的人事關系早就在三年前就不在南大了。
秦溫阮說她知道這個,這通電話更想問的是……
“吳錦……還在不在南城?”
對方很快回答。
秦溫阮唇角勾起,心道果然,
“多謝。”
“不用客氣姜同學,畢竟當年你也是那個事件的受害者,學校之所以保密處理,就是為了防止讓吳錦這樣的衣冠敗類敗壞學校門風,你看……”
“放心吧?!?p> 秦溫阮從善如流,“我不會說出去一個字。”
關于吳錦,她多說一個字都覺得惡心。
那邊連連道謝后掛斷了電話,一口一個“謝謝姜同學?!?p> 是了,秦溫阮想,她是用姜楚青的名義打的這通電話。
為什么呢?
因為姜楚青作為當時替她作證的人,的確受到了吳錦的威脅。
所以當她頂著姜楚青的名字去打這個電話的時候,人事處一改“不會輕易暴露個人信息”的冷漠態(tài)度,反而對她噓寒問暖,就怕她因為心里委屈再把這事兒給捅出去。
可是……
秦溫阮想起來那道溫潤女聲,安慰一般地道,
“姜同學放心,雖然不知道是通過什么方式,但是吳錦確實已經(jīng)在三年前就離開南城了?!?p> 她指尖輕點桌面,吳錦已經(jīng)不在南城……
所以……姜楚青口中所謂的吳錦威脅她……
平靜呼出一口氣,秦溫阮整理好心情,再拿著筆在畫稿上比劃的時候,卻靈感頓無。
就好像連思緒都被黑暗吞噬,整個人困頓的像沒了生機,在摸黑不見五指的夜里徘徊,無頭蒼蠅一般。
她干脆扔下筆,拉開抽屜,拿出煙盒和火機就下了樓。
鐵塔貓葡萄貓細支,入口是葡萄果味兒淡淡清香,抽起來沒什么感覺,就是圖個過癮。
她從煙盒中熟練地抖落出一根煙,送入口中,紅唇咬住。
機匣發(fā)出一聲清脆的“啪”,青色火焰瞬間躍起,成為灰暗雨城中唯一的一抹亮光。
白霧繚繞,秦溫阮靠在滿是薔薇花的墻上,眼睫微垂,享受片刻溫寧。
只是今兒個也是奇了,她就是想自己待會兒,可總有人不想如她的愿。
面前響起一陣沉穩(wěn)的腳步聲,秦溫阮懶得抬眼,就看到筆直一雙長腿朝著她走過來。
她憑那雙腿也能認出來是誰。
“季隨。”
少有的,她心情很不好的時候,咬著他的名字道,“你是不是很閑?”
季隨笑了聲。
他聲音很好聽,不輕不重,混著少年人的干脆,又有著不符合年齡的清冽和決然。
南城是個極容易沾染地方腔調的地方,尤其是季隨這種要和不知道多少土著打交道的商人。難得的是,他到現(xiàn)在都保留著字正腔圓的語調兒,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像走珠般圓潤入耳。
他說,“好不容易閑出來這功夫都給你了,不感動?”
末了語氣還帶著笑,挑著幾分磁性的音,秦溫阮是瞧著他滾動的喉結聽他說話的,不自覺就給他安上了個性感的標簽。
只是,她還真不感動。
姜楚青那人,明明沒人威脅她什么,卻偏偏要拿當年那事拿喬她,把她當傻子耍。
某處氤氳的火氣正好無處宣泄,她心情算不上好。
于是直截了當開口,“你走,還是我走?”
季隨能從她語氣里聽出十分的果決,她今兒個心情是真的不好,趕他走也不是在開玩笑。
只是他卻知道,有些人就像刺猬,總是喜歡把最扎人的那一面留給別人,其實慢慢順開那叢尖刺以后,內里柔軟的不像話。
“別這么狠心?!?p> 季隨笑著,俯身下去。
他眸光如炬,星星點點落在她的臉上,視線與她平齊,黑漆漆的眼瞳帶了幾分討好的意思,唇角上揚,
“好歹今下午載了你一程,賞個臉,陪我吃點兒宵夜?!?p> 秦溫阮看神經(jīng)病一樣看他一眼。
季隨把手往腹上一摁,笑得春風拂面,“真餓了?!?p> “……”
十分鐘后,季公子看著眼前的一杯咖啡抿唇不語。
他舌尖抵了抵上顎,雙手枕在腦后,眼神垂下來看她,似笑非笑道,“晚上十一點,你給我喝這個?”
“還有?!?p> 季公子持續(xù)抗議,他暗示性看了一眼,說,“為什么你有蛋糕可以吃,而我只能喝咖啡?”
秦溫阮用叉子吃卡薩塔,頭也不抬。
“因為蛋糕只有一塊?!?p> “不能分享?”
“不能。”
銀質叉子碰桌,發(fā)出清脆聲響。
秦溫阮慢慢抬頭,理所當然道,“我同事特意為我做的,一口也不能給別人?!?p> 季隨就這樣靠著背,凝眸看著她。
片刻后,他才輕輕笑了聲,
“那可不一定?!?p> 秦溫阮說,“什么?”
他怎么老喜歡說這句話?
季隨沒說話,但是枕在腦后的雙手放了下來,其中一只往前探,指腹按在她唇角。
秦溫阮呼吸一滯。
她下意識抬眼,從唇角彌漫開的那一絲溫度,灼燒了周圍的一片肌膚,緊接著在她的視線里,男人看著她,把指尖往自己唇上一點,舌尖卷過那點雪白糖霜——
“嗯,挺甜的。”
時隔三年,再次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