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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守

愿聞初雪逢春時(shí)(肆)(下)

意守 沈余聲 4232 2024-02-12 20:01:19

  一

  有片影子漂浮在湍急的河中,岸兩旁分別是兩個(gè)人。

  兩張不同的臉龐,卻是代表近乎相同的死局。

  宋留荔看見右邊是熟悉的江景凝,她努力伸手抓住他,卻有一條突然出現(xiàn)的紅線,將她往左拽。

  “宋留荔,為什么還要選擇他!看見這根紅線了嗎?它是我們之間的羈絆??!”左邊的人開口,說出的話卻讓她如墜冰窟,紅線越勒越緊,水淹過她的臉。

  江景凝離她好遠(yuǎn)好遠(yuǎn),那么遠(yuǎn)好像天邊一樣。

  她撞入冰冷的懷抱,一片荊棘之地籠罩在黑暗之中。

  她掙脫開他的懷抱,那張似曾相識(shí)的臉扭曲著,他的手腕上綁著紅線,散發(fā)黑色霧氣。

  隔著茫茫的一條河,分隔她與所愛之人。

  她毅然跳入河中,想要穿過河流到達(dá)另一個(gè)充滿愛與陽光的岸。

  陽光穿過水面,到達(dá)女孩毫無神采的眼里。

  宋留荔只感覺眼前一黑,再睜眼是滿城的白。

  紙錢灑在這座空城,吹過的風(fēng)都帶著不甘的哭聲。

  燒毀的宅子留著半扇木窗,像是半張美人臉,一邊淌著血,一邊卻還是精致的妝。

  鮮血在白墻上,已經(jīng)失去最鮮亮的顏色,五指印卻刻在上面,是活活燒死的哭喊。

  她看見了地上堆積的腐爛身體,焦黑的臉爬出白色的蛆蟲。

  華美衣裙碎片早已不可追,那些回憶在那一夜變得刻骨銘心。

  在那依稀可見的小院后,臨河的柳樹下,她看見了江景凝。

  他懷中是死去多時(shí)的她,他就這樣沿著河岸走,走到前方已經(jīng)是死路。

  他渾身近乎是血污,像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一樣。

  可那雙眼依舊溫柔清澈,他緊緊抱著她,怕又有什么要奪走她。

  河已經(jīng)是血的顏色,他眼里生的希望已經(jīng)散去光芒。

  這座城最后一對(duì)有情人在河底長(zhǎng)眠,他們的尸骨有朝一日會(huì)被后來的人挖出好好安葬吧?

  “江景凝!”宋留荔突然驚醒,燈火照亮她額上的汗。

  她緊緊抓著被子,想要蜷縮成一團(tuán)。

  “怎么了,小荔枝!”江景凝坐在她的床邊,擔(dān)憂地看著昏睡兩日的宋留荔。

  “江景凝!”宋留荔看見安然無恙的江景凝,她遲疑著摸上他的臉,是真實(shí)的,不是夢(mèng)。

  “是我江景凝,我在!”江景凝看著宋留荔,宋留荔身子向前,緊緊抱住了他。

  江景凝安撫著她,恐懼的心跳加速終于漸漸平復(fù)。

  額上的汗被溫?zé)崦聿寥?,她低垂著眼,落下淚兩行。

  垂落的發(fā)絲失去了精心的養(yǎng)護(hù)變得粗糙,一切都變了。

  江景凝拿著帕子想要擦去她的淚,卻被她抓住手腕。

  宋留荔紅著眼,幾次開口都說不出什么。

  江景凝明白她想說什么,示意她先松開他的手腕。

  淚痕微干,宋留荔終于從江景凝的口中得知,只有宋鶴明幸免于難,其他人都死在了那場(chǎng)突然的夜襲中。

  “我哥哥……在哪……”江景凝握住她冰冷的手,她才后知后覺感到一絲溫?zé)帷?p>  可她剛醒來,情緒波動(dòng)太大,身體吃不消。

  “你放寬心,鶴明兄隨著皇帝南下了,想必追兵還未來得及趕上?!苯澳屗瘟衾蟀残奶上?,扯了扯被子,“等你好些了,我們就去找鶴明兄!”

  二

  宋留荔休養(yǎng)了幾天,勉強(qiáng)恢復(fù)了一些元?dú)狻?p>  他們來到了那座城,過去的美好歷歷在目,如今觸目驚心都是殘破蕭瑟。

  好在院子里那棵合歡樹還頑強(qiáng)地存活著,樹下兩座新墳挨著,另一邊是江神醫(yī)的墳。

  阿爹的墳無處再尋,想必是與早亡的阿娘葬在了一處,續(xù)娶的元秋娘孤單一人,宋留荔打開那個(gè)香囊,里面竟有張紙條,是元春眉留給她的。

  “妹妹,阿姐不在的日子也要好好過……”

  這張紙條在另一座墳里,緊挨著元秋娘,也算是姐妹團(tuán)聚了吧。

  紙灰散盡,宋留荔被江景凝從地上扶起來。

  宋留荔扯了個(gè)笑容,讓哀傷埋在心里。

  兩人告別這座院子,身影在夕陽下拖得很長(zhǎng)。

  殘陽如血,他們帶著沉痛的回憶往南邊走。

  短暫的晴日讓接下來的雨更加劇烈,宋留荔蜷縮在破廟中。

  神像掉了漆,在跳躍的燭光里勾起詭異的微笑。

  江景凝靠著醫(yī)術(shù)換些糧食維持生計(jì),宋留荔也學(xué)會(huì)了做些稀粥。

  兩人走走停停,連綿的大雨讓山路泥濘不堪,二人看了看夜色深重,不得不在破廟休息一夜,等著天亮再尋路。

  終于天亮,兩人帶著僅剩不多的糧食和衣服繼續(xù)趕路。

  山路艱險(xiǎn),兩人幾次都要跌下山崖丟了性命。

  眼前是寧靜的小城,插著褪了色的旗子。

  斑駁的城墻上垂落被風(fēng)雨蹂躪的藤蔓,順著葉片滑落難以言盡的淚。

  很奇怪,這座城給人一種冰冷的感覺。

  明明戰(zhàn)亂還沒有侵襲到這邊,百姓的神情卻是麻木的,他們空洞無光的眼睛跟在他們身后。

  越往里走越給人一種不適的感覺,江景凝緊緊拉住宋留荔的袖子。

  到了客棧,在房間里他們?nèi)匀挥X得十分詭異。

  窗子被封死,江景凝叫住了小二,詢問這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客官有所不知,咱們這兒之前鬧了好久的疫病,最近好不容易停了,這窗就是怕染上那些病才封上的!”

  “那街上是?”江景凝看著小二熟練地打開窗,雨汽將這件屋子的灰塵氣驅(qū)散。

  “他們?cè)构稚厦嫱狭颂弥卫恚叶忌⒘?,就一個(gè)個(gè)像得了失心瘋一樣!”小二輕巧地回答讓江景凝皺了皺眉,一切還是十分古怪。

  宋留荔躺在床上早已睡去,連日的奔波讓她疲倦不已。

  江景凝不敢熟睡,在宋留荔床邊守候。

  夜深,雨聲中出現(xiàn)一種詭異的聲響,驚動(dòng)了本就不安的江景凝。

  三

  宋留荔被江景凝喚醒,她抓著江景凝的袖子,江景凝示意她不要出聲。

  窗外望去,一條條紅色布條像黑夜里冒著紅光的眼睛,在街上游走。

  江景凝拉著宋留荔找尋著出口,這座城太過詭異。

  順著木樓梯,兩人壓低身子小心從后門逃出。

  整座城在雨中飄搖,江景凝護(hù)著宋留荔,順著城外走。

  走了很遠(yuǎn),兩人來到了原來江景凝和江神醫(yī)住過的村子。

  兩人在此稍作歇息,繼續(xù)向南走。

  一路上,江景凝保持警惕,不輕易暴露兩人的身份。

  很快到了安城,皇帝退守在此,宮殿很早就有了,是祖上最初建立王朝的地方。

  城中依舊是太平盛世,甚至勝過從前。

  美貌女子紛紛被送入宮殿,成為新的妃嬪。

  皇帝依舊不改從前的奢靡,宮中舞樂日夜不停。

  “陛下,那邊來人了,說是宋大人的妹妹……”

  “哦?”皇帝來了精神,一個(gè)眼神就讓侍從知道如何做了。

  很快,宋留荔被帶入宮殿,江景凝被扣在原地。

  皇帝上下打量了宋留荔,許久沒有說話。

  宋留荔恭敬地詢問哥哥在哪里,皇帝看著底下的少女,暗動(dòng)了心思。

  宋留荔被帶去見了宋鶴明,宋鶴明看著消瘦的妹妹,摸了摸她的頭發(fā)。

  “怎么就你一人……”宋鶴明看見妹妹的眼眶紅起來,她哭訴元秋娘已經(jīng)死了,那場(chǎng)劫難里,只她和江景凝活了下來,她和江景凝一路向南來尋宋鶴明。

  “妹妹,哥哥在這兒,以后我們好好過……”宋鶴明想到皇帝之前的許諾,恍惚間他開始質(zhì)疑自己做官的初心。

  皇帝不是賢明的君主,他還該堅(jiān)持下去嗎?

  宋鶴明讓宋留荔安心待在屋子,一步都不要出,他去尋江景凝來。

  “陛下聽聞江景凝是江神醫(yī)的弟子,特讓他去治疫病呢!”宋鶴明想要去見江景凝,卻被攔下了。

  “陛下如今好興致,宋大人還是請(qǐng)回吧”

  宋鶴明回到屋子,宋留荔聽見江景凝被派去治疫病的消息,害怕他一個(gè)人出事。

  “哥哥,皇帝為什么這樣做?”宋留荔抬頭望著宋鶴明,這一年多宋鶴明已經(jīng)比記憶里又高了許多。

  宋鶴明不明白皇帝的用意,那疫病的城有鬧鬼的傳聞,皇帝只是隨便派了幾個(gè)醫(yī)師就再?zèng)]有過問。

  “妹妹,你安心待著。若是實(shí)在擔(dān)心,過幾天哥哥陪你一起去。那里實(shí)在危險(xiǎn),你不要一個(gè)人偷偷去!”宋鶴明見天色不早了,讓宋留荔先睡,他看些書就睡。

  兩人惴惴不安地度過每一日,直到有日夜深,宋留荔做了一個(gè)夢(mèng)。

  宋留荔回到了那個(gè)恐怖的城,城中紅色與白色的布條掛滿每一扇窗子,像是一種儀式的預(yù)示。

  她看見無數(shù)的棺木整齊排列,在一片特意空出的地方,躺著一個(gè)人。

  她拼命想要看清,卻發(fā)現(xiàn)那人睜開眼睛。她不會(huì)認(rèn)錯(cuò),是他!是她心心念念的江景凝!

  幾個(gè)人將他綁在柱子上,他的眼睛也被蒙上。

  滴答滴答,晴日里卻有水聲。鮮紅流入碗中,被人們瘋搶。

  宋留荔的手穿過他的身體,她的淚滴在那涓涓流出的鮮血中。

  “不!不要!”她看著血肉翻開,肉味在空氣中蔓延,貪婪的目光守候在一旁。

  那顆頭顱滾落在地,宋留荔看著布條散開,那雙眼睛已經(jīng)合上。

  宋留荔突然驚醒,這場(chǎng)夢(mèng)讓她的心瘋狂跳動(dòng),她再也抑制不住恐懼,在宋鶴明的懷中哭泣。

  “哥哥,求求你,我們?nèi)ぞ案绺绾貌缓?!?p>  宋鶴明快速收拾東西,帶著妹妹偷偷出了城。

  他自知違抗了皇帝的命令,私自出城是死罪,可江景凝和江神醫(yī)救過他父親的命,妹妹對(duì)他的心意他也看得出來。

  宋留荔和宋鶴明日夜兼程,甩開了好幾個(gè)眼線,終于來到了那座城。

  城門張燈結(jié)彩,像是迎來了莫大的喜事。

  連綿的雨在前幾日停歇,如今太陽高升,照在那些懸掛在窗前的紅布條。

  “這是……血!”那紅色實(shí)在是詭異,宋鶴明仔細(xì)一聞,竟有血腥氣,這是摻了血的染料制成的布!

  眼前漸漸與夢(mèng)中重合,宋留荔顫抖著,緊緊抓住宋鶴明的手。

  宋鶴明安撫著妹妹,遠(yuǎn)處傳來歌聲,尖銳地刺破寂靜。

  人們的笑聲沸騰,而空氣中開始彌漫一種奇異的味道。

  宋留荔突然想要掙脫宋鶴明的手,眼前是一片排列整齊的棺木。

  “江……”宋留荔驚懼地想要叫喊,她的手緊緊捂著自己的嘴。宋鶴明將她困在自己懷中,躲在一處宅子后的陰影里。

  巫女穿著紅白的裙子,人們圍著她,眼里閃著格外亮的色彩。

  宋留荔幾乎要昏過去,夢(mèng)里發(fā)生的事情真的在現(xiàn)實(shí)重演,就在她的眼前。她努力克制著,靠著一口氣讓自己保持清醒。

  心突突地跳,從胸口跳到喉嚨,她松開了捂著嘴的手,指甲在掌心近乎要摳出血。

  兄妹兩人小心翼翼往前,終于看到了可怕的全景。

  巫女笑著唱完了歌,又低聲念著不知名的咒語。等到她抬起頭,人們的歡笑聲都被掐斷。

  所有人都看著那片特意空出的祥瑞之地,那個(gè)一來到這座城就讓風(fēng)雨停歇的神醫(yī)。

  之后發(fā)生的如夢(mèng)中一樣,宋留荔瘋了一樣沖到人群中,面紗掉落,她推翻那滾燙的鍋?zhàn)樱笆椎袈?,頭顱被她死死抱在懷中。

  宋鶴明撿起地上的各種刀具,向那些瘋魔了的人們揮舞著。

  宋留荔怎么也沒想到,夢(mèng)竟然是真的。

  地上的骨頭被包在布包里,滲出來的血滴落,像是宋留荔的淚。

  她抱著所愛之人的頭顱,神情哀痛。唇貼在那雙再也睜不開的眼睛上,冰冷的心徹底粉碎。

  風(fēng)那樣痛,一刀刀剜在她的心口。宋鶴明只是守著她,一路回到安城。

  她跪在宮門口,宮門口擺設(shè)一樣的鐘敲響,宣告帝王的昏庸無能,打破所謂的安泰,又是一個(gè)晴日。

  皇帝準(zhǔn)許她進(jìn)殿,她昂首望著高高在上的皇帝。

  “為什么!”她質(zhì)問著,句句含著血淚,每一個(gè)字都是他的血凝結(jié),曾經(jīng)的回憶殺死她的心。

  皇帝走下來,將她推倒在地。

  “憑什么,朕讓你知道!”撕扯衣襟的手,眼睛流連在她姣好的臉上。

  宋留荔舉著簪子,刺入皇帝的脖頸,可皇帝早已料到,將她的手鉗住。

  “妹妹!”宋鶴明看到地上已經(jīng)自盡身亡的宋留荔,皇帝連她的尸首也不放過。

  宋鶴明帶血的匕首刺入皇帝的心口,他推開壓在妹妹身上的皇帝,用力刺了好幾下。

  皇帝倒在血泊中,流連酒色讓他根本無力反擊,他死不瞑目。

  宋鶴明抱著妹妹,走下殿堂,皇帝死了,安城大亂。

  那座院子又多了兩個(gè)墳,宋鶴明瘦了許多。

  傳聞宋鶴明尋了賢明的君王,官拜宰相,孤身一人。

  可坊間又說宋鶴明不曾做官,在深山隱居多年后自刎,他的弟子在朝中官拜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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