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無論重來多少次，都會有遺憾，你可以回頭看，但不要往回走，因為逆行是全責。
但是，人總也看不透，重來一次，仍舊想著去彌補前一世未曾獲得的東西。有些遺憾，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有些結局，是誰也無法拒絕的。
混沌初開，歲月無痕。神仙的日子，原就不該用凡塵的時辰來計量。一日之長，萬年之短，在永恒的時光長河里，不過是一縷輕煙。
母神居于云海之巔的宮殿，那里是天地間最接近混沌的地方。她以神力維系著這方來之不易的乾坤，日復一日地守護著初生的秩序。
而在昆侖之巔，云翊與云浚兩位神君居于雪峰之間。唯獨那株彼岸花，卻被特意栽種在人間青城山的幽谷之中。那里才是她誕生的故土，也該是她生長的歸處。
這一日，兄弟二人修煉方畢。云翊正收攏周身靈氣，忽見一青衣小童踏云而來，恭敬作揖道：“稟大殿下、二殿下，老君遣小仙來傳話——天宮已落成，三日后請二位殿下移駕九重天?！?p> 云翊廣袖輕拂，微微頷首：“知道了。我與二殿下稍作商議，日落前便啟程。“
待小童駕云離去，云浚卻將手中玉簫轉了個圈，撇嘴道：“九重天有什么好？冷冰冰的云階玉宇，哪及得上咱們昆侖？這里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一抬腳就能去人間看煙火?！?p> 云翊眉間微蹙，指尖輕點石案：“母神教誨，既為神祇，當以守護蒼生為己任。九重天乃天道中樞，更利于...“
“知道啦知道啦！“云浚忽然眼睛一亮，湊近兄長，“不如我們趁此機會，先去人間逛上一逛？順道看看青城山那株小花，再去天宮報到不遲?！?p> 云翊正要斥責，卻見弟弟已化作一道流光往山下飛去，只得搖頭輕嘆，駕云追去。天際云霞間，隱約傳來兄弟二人的爭執(zhí)聲：
“就半日！“
“母神知道了...“
“你不說，我不說，那朵小花更不會說！“
終究是少年心性。云翊沉吟片刻，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廣袖輕擺：“只此一次?！?p> 恰逢人間六月天。金烏灑落的陽光穿過梧桐葉隙，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駁光影。市集上人來人往，粗布麻衣的百姓們臉上都帶著淳樸笑意。賣糖人的老漢吹著琉璃喇叭，挑擔的貨郎搖著撥浪鼓，空氣里飄著剛出籠的蒸糕甜香。
“新蒸的桂花糕——“
清甜的香氣引得云翊駐足。他悄悄掐訣隱去周身仙光，卻掩不住眼中新奇。云浚早已摸出塊昆侖玉，在掌心掂了掂：“老伯，換兩塊可好？“
賣糕老人看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瑩潤美玉，驚得連連擺手：“這可使不得...“話音未落，云浚已將玉石塞進老人手中，拈起兩塊還冒著熱氣的桂花糕。
琥珀色的糕體透著桂花蜜，云翊輕咬一口，竟怔住了——這種凡間煙火氣的甜香，是瓊漿玉露都比不得的滋味。
“如何？“云浚挑眉，自己那塊已去了大半。
云翊唇角微揚：“甚好?！?p> 云浚三兩口吃完，又折回糕攤：“老丈，這桂花香得不尋常，是從何處采的？“
老人指向城郊青山：“青城后山有片野桂林，八月開花時，香飄十里呢?！?p> 兄弟倆相視一笑。云浚湊近兄長耳邊：“不若...“
“拔兩株小的?！霸岂磿?，指尖輕點，“種在南天門兩側?！?p> 兩人袖中清風暗涌，已打定主意要在冷清的九重天，種下這一縷人間芬芳。
行不過百步，忽聞嗩吶聲聲。一頂朱漆描金的花轎在眾人簇擁下緩緩而來，轎簾上繡著并蒂蓮花，轎夫們腰間都系著紅綢帶。
云浚扯了扯兄長衣袖：“快看！那大紅箱子還會自己走路！“見云翊也面露疑惑，他干脆攔住個路人：“這位兄臺，他們抬著紅箱子驅什么邪？可是旱魃作祟？“
旁邊賣糖葫蘆的小販一個踉蹌，瞪圓了眼睛：“二位莫不是從哪個深山老林里鉆出來的？這是新娘子出嫁的花轎！三媒六聘、鳳冠霞帔，人生四大喜事之首??！“
云翊耳尖微紅，正要致歉，云浚卻興致勃勃地追問：“喜從何來？這新娘子為何要坐在箱子里游街？“說著還伸手想掀轎簾，被云翊一把拽回。
小販見二人衣著華貴卻言行怪異，壓低聲音道：“成親便是男女締結連理，拜過天地高堂，從此...“
“且慢?！霸岂赐蝗徽笆郑案覇栠@姻緣之事，可有限制？譬如...“他看了眼身旁的云浚，“我二人可否...“
“夭壽啦！“小販手里的糖葫蘆桿子哐當落地，倒退三步指著他們，“斷、斷袖分桃之事，豈能光天化日...哎喲我的娘誒！“說著扭頭就跑，連滾帶爬地撞翻了隔壁的胭脂攤。
兄弟倆站在原地，看著灑落一地的胭脂水粉。云浚拾起個摔碎的瓷盒，指尖沾了點嫣紅：“他跑什么？這粉末莫非是...“
“閉嘴。“云翊一把拍掉他手上的胭脂，耳根已然通紅，“回昆侖再議?！?p> 云翊拽住云浚的袖角：“走，去看看凡人如何拜天地。“
喜堂內紅燭高燒，司儀朗聲唱和：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送入洞房——“
見新人被眾星捧月般送入內室，兄弟倆剛要跟上，卻被喜娘攔下：“兩位公子請留步，吃酒席往這邊請?！?p> 酒過三巡，云浚借著醉意對兄長眨眨眼。兩人掐訣隱去身形，化作清風潛入洞房。
紅綃帳內，新郎正執(zhí)起新娘的柔荑：“娘子，浮世萬千，吾愛有三。日為朝，月為暮，卿為朝朝暮暮?！?p> 新娘頰染飛霞，輕聲應和：“萬丈紅塵，悅己者唯三。日升東，月棲西，卿在心底?！?p> “良辰美景，不如...“新郎指尖撫上鴛鴦扣，“就寢罷?！?p> 當新娘的霞帔滑落肩頭時，隱在屏風后的兩兄弟同時倒吸涼氣。云翊只覺得有團火從丹田直竄天靈蓋，云浚更是連隱身訣都快維持不住，周身泛起淡淡紅光。
“走！“云翊揪住弟弟的后領化作青煙遁出。夜色如墨，兄弟倆在巷口現形時，發(fā)冠都歪了幾分。
“大哥...“云浚摸著發(fā)燙的耳朵，“原來凡人是這樣...那母神她...“
“胡鬧！“云翊一扇子敲在他額間，自己卻也不自覺摩挲著扇骨，“神裔乃天地靈氣所鐘...不過九重天那些清規(guī)戒律，確實...“
“那新郎念的詩真好聽。“云浚忽然仰頭望月，“我們在天上千萬年，怎就沒人說過'卿為朝朝暮暮'這樣的話？“
夜風拂過空蕩的長街，帶著不知誰家新釀的桂花香。
“你有什么打算？“云翊挑眉問道。兄弟倆相視一笑，千年的默契讓他們早已心照不宣。
云浚隨手折了根柳枝在指尖轉著：“左右時辰尚早，不如在人間多盤桓些日子。學學凡人的詩詞歌賦，賞賞他們的琴棋書畫，總比回九重天對著那些死板的仙規(guī)有趣?！?p> 云翊頷首，衣袖隨風輕擺：“倒是個好主意。不過...“他頓了頓，“青城山那株小花，還去看么？“
“當然要去！“云浚眼睛一亮，“把她也帶上，正好作伴。母神近日在修補混沌裂縫，哪有閑工夫管我們幾時回天宮?！?p> “那便走吧。“
轉眼間，兩人已立于青城山幽谷之中。那株彼岸花比上次見時更加妖冶，血紅的花瓣邊緣泛著詭異的金芒，在微風中輕輕搖曳，仿佛在向他們招手。
云浚忽然皺眉：“大哥，我總覺得這花兒...似乎有些不同了？“
云翊俯身細看，指尖在花蕊上方停住：“確實...不過既然你的法子養(yǎng)活了它，也算功德一件?！八逼鹕?，意味深長地看了弟弟一眼，“下次換我來照料吧。你這些日子耗費太多靈力，該好好調息了?！?p> 云浚笑嘻嘻地拱手：“那就有勞大哥了?！皡s在轉身時，沒注意到身后那株彼岸花的花蕊中，閃過一絲妖異的紫光。
兩兄弟帶著那株妖冶的彼岸花在凡間游歷。身為初代神裔，他們學起人間技藝來簡直如魚得水。不出三月，云翊的一曲《廣陵散》已能引得百鳥來朝，而云浚作的《臨江仙》詞牌更是被文人爭相傳抄。
長安城最大的酒樓里，兄弟倆正在雅間歇息。案幾上堆滿了錦囊香箋——都是城中閨秀托人送來的情詩。云浚隨手拆開一封灑金花箋，朗聲念道：“'愿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大哥，你讀這些詩句時，可會心跳加速？“
云翊正在調試琴弦，聞言指尖一頓：“未曾。“他抬眸看向弟弟，“你呢？“
“說來奇怪，“云浚將花箋折成紙鶴，“我原想著挑個合眼緣的姑娘，試試那'執(zhí)子之手'的滋味?？蛇@些書信...“他搖搖頭，“讀來竟如嚼蠟。“
云翊輕撫琴身，若有所思：“我亦如是?？幢殚L安花，竟無一人能...“
“讓神心動？“云浚突然湊近，眼中閃著狡黠的光，“大哥，你說會不會是...“他指了指窗臺上那株愈發(fā)妖艷的彼岸花，“這小東西在作怪？“
窗外忽起一陣怪風，那彼岸花的花瓣無風自動，像是在...竊笑。
兩兄弟正自困惑，忽見蒼穹飄起細雪。晶瑩的雪花中，母神的虛影若隱若現——這是不容違逆的召喚。
云翊輕嘆，霜雪落在他眉間：“時辰到了?！?p> 云浚不情不愿地起身，卻見那株彼岸花在寒風中瑟縮，血色花瓣竟有凋零之態(tài)。
“不好！“云翊毫不猶豫劃破掌心，神血如金珠般滴落?；ò暧|到神血的剎那，頓時舒展如初，甚至比先前更加妖艷奪目。
九重天門前，值守天兵見到兩位殿下歸來，正要行禮，卻猛地瞥見那株泛著詭異紅光的彼岸花，不禁后退半步。
“大殿下，這是...“
云翊廣袖一拂：“本君宮中的觀賞之物。“
云浚笑嘻嘻補充：“好看，對吧？“
兄弟倆各自歸宮。云翊的華夏宮紫氣繚繞，匾額上三個鎏金大字是他用昆侖玉筆親手所題；云浚的蒹葭宮則清雅別致，檐角掛滿玉鈴，風過時如佩環(huán)相鳴。
那株彼岸花被安置在華夏宮的麗華殿內。夜深時，守殿仙娥隱約聽見殿中傳來女子輕笑，可推門查看時，只見月光下那株花輕輕搖曳，花瓣上的神血泛著淡淡金光...
回到九重天后，兩兄弟最先操辦的竟是那樁人間約定。他們踏著云霞尋遍三十六宮，最終在月宮前的琉璃坪覓得一方凈土。
“此處甚好。“云翊拂開廣袖，一株金桂便從袖中飄落，扎根于月壤之中。月宮仙子素娥聞香而來，見狀掩唇輕笑：“兩位殿下這是要搶吳剛的差事？“
云浚正往樹干上系紅綢，聞言挑眉：“那砍樹的莽夫懂什么風雅？這桂花可是我們從人間——“話未說完被兄長一個眼神止住。
彼時的九重天尚無君主，眾仙皆奉母神為尊。但凡要事，皆在金華殿共議。自從兩位殿下歸來，那鎏金殿門便時常映出他們一青一白的身影——云翊端坐如松，云浚倚欄聽風，卻都將母神交代的事務處理得滴水不漏。
只是每逢議事間隙，云翊總不自覺望向月宮方向，而云浚的指尖常無意識地在案幾上描摹著某種花瓣的形狀...
在鴻蒙初判的歲月里，金龍族展現出令諸天震顫的神威——他們能喚來混沌雷暴，鱗爪可劃破虛空。當最年長的金龍在瑤池現出萬丈真身時，連昆侖山的雪蓮都為之綻放。自此，神族便以金龍為尊。
云翊與云浚作為母神直系血脈，額間天生有著金龍紋印。當他們在凌霄殿展露龍形時，九重天的云霞會化作鎏金色。諸神俯首，共尊二位殿下為“翊圣龍尊“與“浚明龍君“。
但這兩位至尊神祇依然會蹲在南天門與守將下棋，幫迷路的仙娥找發(fā)簪。每逢母神傳喚，總能看到兩道流光劃過天河——那是他們連祥云都不駕，直接踏星奔月的痕跡。
老君常撫須感嘆：“天地玄黃，見過禮賢下士的，未見過連神格都忘了的至尊。“
只有那株養(yǎng)在麗華殿的彼岸花記得，每當夜深人靜時，兩位龍尊指尖流轉的，究竟是怎樣的毀天滅地之力...
九重天闕的歲月，是凝固的琉璃盞中那一泓清酒。雖有四季輪轉——春雨沾濕云階，秋風搖動星鈴，夏雷碾過銀河，冬雪覆滿玉樹——卻始終透著亙古的寂寥。那些被凡人喚作“二十四節(jié)氣“的刻度，于神仙不過彈指一揮。
下界卻熱鬧得多。凡人們將太陰年切成無數碎片：上元看燈，七夕乞巧，中秋拜月...十之八九總繞不開男女之事。剩下的便是祭祖祀神，香火繚繞間盡是求生之欲。
而九霄之上的神祇們，各自守著廣袤神域。初代神裔屈指可數，每位都掌著天地間一道本源法則。云翊的龍紋劍可劈混沌，云浚的星盤能定四時。他們既要修煉本源，又要照拂下界，常常分身乏術。
表面看來，三十三重天祥云繚繞。實則暗處常有異動——被鎮(zhèn)壓的混沌在歸墟低語，墮落的魔神于弱水窺探。那株養(yǎng)在麗華殿的彼岸花，近來開得愈發(fā)妖異了...